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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黛玉自然亦瞧见了她唱做俱佳的表演,只是,心里除过冷笑与悲哀,实在生不出其他感情来了。因淡淡扫了她一眼,方说道:“虽说太医说得这般严重,到底亦不无误诊的可能,我的丫头青冉倒是善于岐黄之术,不如让她与老太太瞧瞧罢,倘能治好了,也是大家伙儿的福气儿。”说完以眼神示意青冉。

青冉听说,忙几步上前,不顾贾母的挣扎与反抗,一把便抓住了她的右手腕儿,闭上眼睛假装精心的诊断起来。其间贾母一度想挣脱,以免当众露了馅儿,然青冉到底是习武之人,手劲颇大,又岂是贾母一个垂暮之人所能轻易挣得脱的?她越挣扎,青冉反而握得越紧,她的手腕儿亦越痛,剧痛之下,她终于不敢再挣扎。

好容易青冉诊完,贾母方得了一个暂时喘息的机会。却听青冉冷笑着说道:“贾老太太放心,那些个太医确是误诊了,拜您这些年来吃的各种珍稀补品佳肴所赐,只要明儿不再出这样儿那样儿的意外,譬如摔马车之类,您要再活上个十年八载的,当问题不大。”

一席连讽带刺的话儿,直将贾母的脸色说了个青白交加,然她终究活了这将近八十载,什么样儿情形未遇上过?又岂能因为青冉寥寥几句话儿,便打了退堂鼓的?因强自一笑,道:“你一个小丫头子才能活了多大?就能及得上太医院有年纪们的老太医了?倒是别在这里信口雌黄的好!”

又向黛玉道:“玉儿不要相信她,她一个奴才秧子,懂什么医术?你可别被她唬了才是。”

却见黛玉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我不信她,难道信贾老太太你?”说毕脸色一沉,“寒舍简陋,我又素喜清静,就不多留各位了,各位请罢。”又命婆子,“送客!”

贾母见自己什么话儿都说尽了,什么事儿亦做尽了,黛玉却仍是不为所动,还一再赶她们走,兼之又当着众人的面儿,不由便有几分恼羞成怒起来,因冷笑着说道:“我竟不知作孙女儿的,还能随意违抗作祖母的话儿了!这会子我就把话儿撂在这里了,今儿个你是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那怕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也许你现下是会恨我,将来待你再大上个几岁,总会明白今儿个我这般做,全是为了你好,反过来再感激我的!”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又惊又气,怒极反笑,“贾老太太别忘了,我只是您的外孙女儿,且还有兄长族人看顾,贾老太太的话儿若是对的,我听听倒也罢了,原是情分;若是错的,我自然有权利不听。至于贾老太太说的便是绑,亦要将我绑回去,那您可就打错儿了主意,须知我天宸还是有律法的,便是荣国府再显赫再尊贵,亦不能私闯民宅,强抢民女才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儿有人道:“回姑娘,京兆尹付大人来了。”

黛玉闻言,淡淡扫了神色间攸地变得欢喜起来了的贾母王夫人一眼,——京兆尹付钟与宁荣二府向来交好,新近更是因贤妃的缘故,时常赶着来巴结贾赦贾政等,也难怪贾母王夫人闻得他来了后,立时便欢喜起来。——方向青冉微微颔了颔首。青冉见状,忙扬声儿向外说道:“好生请进来罢。”

少时,便见京兆尹被林文并几名有年纪的衙役簇拥着进来了,想是事先得知了内堂多女眷,生恐有所冒撞,才将大多数的衙差们,留在了外面儿。

付钟一进来,便瞧见了上首坐着的贾母,因忙上前赔笑见礼道:“晚生付钟,见过贾老太君。”又笑道,“方才闻得贵府家人来报,”说着一指林文,“晚生还纳罕老太君有什么吩咐,不可以唤了晚生过府吩咐,偏要到这么个偏僻所在的?心中还怀疑他是在唬晚生,倒不想,老太君果真在此处。”

又问,“二位贾大人近来身上好?晚生近来因公务颇多,亦未得空儿登门拜访的,还请老太君回府后,替晚生好生问候二位贾大人一番。”

贾母早在闻得付钟来了之时,心下已是十分欢喜,以为今儿个事情必定十拿九稳了,亦顾不上去深思黛玉缘何会打发林文请付钟来,不独奈何不了她们,反而会置己方于不利;如今又见付钟一来便殷勤的向自己叙寒温,心下更是得意,因自矜一笑,道:“他兄弟两个都还好,倒有劳付大人惦记了。明儿付大人得了空儿,千万记得去咱们府上逛逛去。”

付钟忙抱拳笑道:“承蒙老太君不嫌弃,晚生明儿必定登门造访。”说毕满屋子扫了一圈儿,因见夏守忠亦在,忙又上前赔笑着寒暄了一阵儿,方扭身儿向贾母笑道:“方才贵府家人因说这里有人私闯民宅,强抢民女,特意请晚生来走一遭儿,敢问老太君,到究是谁那般不长眼子,冒犯到贵府头上来了?”

一旁黛玉见付钟来了这半日,终于忆起了今儿个自己的真正来意,禁不住冷笑道:“敢情儿付大人还记得今儿个大人的真正来意,倒真真是难得了!”

付钟闻言,登时拉下了脸子,扭头儿便要看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睛的,敢这般当众说自己,却不想循声儿望去,触目所及的,却是一位美貌绝伦、衣妆华美的千金小姐,料想当是荣府的小姐,倒不好兴师问罪的,因讪讪一笑,道:“贾小姐笑话儿了。”

话落,却见黛玉一张俏脸,登时比方才更又冷了几分,显是对付钟将她认作贾府中人十分不满,以致后者一时之间,竟不敢逼视了,说不得转回贾母眼前,赔笑道:“敢问贾老太君,这位小姐是府上的姑娘吗?”

不待贾母答话儿,黛玉便先冷声儿道:“敝姓林,家父系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今儿个请大人来的,正是小女子,这会子大人既已来了,小女子亦不拐弯抹角了,小女子要状告荣国府以势压人,私闯民宅,强抢民女,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付钟一听,先是有几分忌惮,再一思及现任巡盐御史系刘光第刘大人,前任林大人据传早已亡故了,心下复又有了底气儿,亦不看黛玉,只转头看贾母。

贾母接收到他询问的眼神,忙笑道:“告诉不得付大人,这位姑娘系老身的外孙女儿,这会子咱们正商议家事,因一言不合,惹得我这外孙女儿怄了气儿,倒惊动了大人,真真是让大人见笑了。”

付钟闻言,方攸地忆起林如海与荣国府原系姻亲,前者原犹在世时,便送了女儿至贾府养活的,如今林如海业已亡故,他的女儿自然便更当常住荣府了。心里暗说怪道他方才觉着那里有些儿不对呢,敢情儿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因忙笑道:“老太君言重了。”又道,“既是府上的家务事儿,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晚生亦不便插手的,这就告辞了。明儿得了空儿,再登门拜访。”向贾母行了个礼,又与夏守忠打了个招呼儿,便要扭身离去。

不想未及转身,却听黛玉又冷冷说道:“付大人这话儿好没道理,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难道亲戚与亲戚之间,就不可能存在一方状告另一方的情形了?果真的都如大人这般说法儿,大人身为京兆尹,京城数以万计百姓的父母官,岂非日日都清闲得紧了?”

又道,“倘今儿个大人不受理此案,可就别怪民女再状告到大人的上峰那里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般说自己,付钟早就命人重惩了那人,并拂袖而去了,然黛玉毕竟是荣府的外孙女儿,又生得贵气无比,他实在担心倘这一刻自己惩罚了她,下一刻贾母便立时站出来护短呢?毕竟“血浓于水”,祖孙家又岂会真有隔夜仇的?自己一个外人,倒是别掺和进去的好。

因略带敷衍的向黛玉说道:“林姑娘到底年纪儿还小呢,祖孙之间又岂会有隔夜仇的?不过一时言语不合罢了,事后姑娘自然会明白老太君说的都是对的,身为长辈,她又岂会害你的?倒是别因一时的小孩儿心性,再事后懊丧后悔的好。”

黛玉虽则早已料下京兆尹便是来了,亦一多半儿会护着贾府的,不然又岂会有“官官相护”这句话由来的?只是她却没想到,付钟竟会无耻至厮,徇私至厮,只会一味儿的巴结贾母,竟生生置她的状告于不顾!当下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心寒,因缓缓说道:“付大人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问,便已断定小女子是错的,倒真真是会断案!事已至此,小女子也不拐弯抹角了,就请大人先看完一样儿东西,再决定要不要离去罢!”

便命王嬷嬷,“嬷嬷,取文契与付大人过目!”

话音刚落,就见上首贾母攸地变了颜色,付钟虽心下纳罕,却亦只能接过王嬷嬷奉上的一张有点子泛黄的纸张。下一刻,他亦跟着变了颜色,连捧着纸张的手亦不由有些个轻微的颤抖了,只因他看见,在这张不起眼儿的纸上,竟赫然印有当今大皇子与六皇子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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