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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8)

第十五卷 (8)

塞留塔果然动了动。极有威信的老妇人说:“士兵们,她救过你们的中尉,你们必须救活她。把母女们抬到达尔塔吉特司令家吧。”

一个龙骑兵脱下大衣,他们把塞留塔抬躺在大衣上面,米拉抱起小阿梅里,停住了哭泣。士兵们揪着大衣的四角,轻轻抬起塞留塔,向前走去。

落日给荒原和柏树林的梢头披上金网,洒在西岸、东岸,路易斯安那的大都市的玻璃窗闪闪发光,反射出落日的余辉。碧波上空竖起钟楼,就如火箭。密西西比河在两岸绮丽的画卷中翻滚着玫瑰色的波浪。野人的舟与欧洲人的大船的桅、帆,染了嫣红的余晖。

塞留塔被安置在司令客厅的睡榻上面,她还不能讲话。她的双眼半张着,人们给她挡了光线,她的双目就罩在暗影下面。外面传来拖长的喊声:“国王万岁!”

客厅的门口平地大开,雅克冲进来,他头上没戴帽子,也没穿衣服,腰间系一条粗腰带,说道:“他们来了。”勒内与乌杜加米兹走进来,大家惊喜交集,说不出话。

雅克对中尉说:“我的中尉,我执行了你的命令,但他们把包裹交给我时已经太晚了,三桅战舰已经起航,我抄沼泽地追赶,打算在拐弯处赶上它,幸好它遇着逆风,不得已抛锚,我游水上了船,在河中央遇着这位强悍的野人,我以前在罗萨里要塞的战斗中见过他,我游到他身边时,他几乎快淹死了。”

米拉扑到乌杜加米兹的怀里,勒内走到塞留塔的身旁,雅克扶着他的老母亲,老母亲给他抹额头和头发,亚黛拉依德与阿尔莱手携手。

塞留塔能讲几句不连贯的话了,她的声音极温存。中尉说:“她来自天使之国,又能够说话了。”米拉看着亚黛拉依德,说:“她是复苏为白人妇人的塞留塔。”在场的人内心都洋溢着人间美好的感情:宗教、爱情、友谊、感激、经历了巨大痛苦之后的欣慰。是的,不是那种无憾的幸福感,而是暴风雨后阳光重现的那种感受。充满希望的人的心,贪婪地攫住这阳光。唉!瞬间即逝的阳光啊!米拉说:“大家的泪痕尚未擦干呢!我们哭起来的样子也像在笑。”

他们的相遇似乎是奇迹,但解释起来也很简单。达尔塔吉特中尉在罗萨里要塞救了并释放了勒内,塞留塔,米拉和乌杜加米兹。塞留塔、米拉和乌杜加米兹跟勒内来到新奥尔良,三个人出于对爱情、友谊的忠诚不惜牺牲,在几个小时内参与了悲壮的场面。

翁杜列的日子也不好过,他眼看自己落入自己布的罗网。他原想通过色帕尔打击阿达利奥和夏克塔斯,摆脱这两个老家伙的管束羁绊,没有估计到阿达利奥被卖为奴的后果。他担心过分的暴力导致法国人与野蛮人之间过速的决裂,打破了他的计划。由于行动过激,广有资财的纳契当权人赶紧放弃土地,赎回阿达利奥的自由,色帕尔同意这项交易,达尔塔吉特负责带协定到新奥尔良。

中尉到达时,法庭已给勒内判了刑。达尔塔吉特通知总督混乱已平息,要求释放他的朋友和兄弟勒内,他呈出欧洲来的信函,它证明勒内出身名门,对于总督这个审慎而又野心勃勃的人,这份证明比任何东西都要有效。

总督对中尉说:“如果你认为这事办得过分仓促,现在还来得及撤消原令。但你们别再对我提勒内的名字了,为了他,阿尔莱与亚黛拉依德这三天没少缠我。”

释放囚犯勒内的传票已签,但发得太迟,要不是有了忠诚的雅克,它不过是一纸废文。雅克当时随着中尉,他跟着三桅战舰而去。中尉得知塞留塔、米拉、乌杜加米兹的下落,赶紧寻找他们,他由士兵领着,找到奄奄一息的塞留塔。

比较昨日的不幸,这种幸福或类似幸福的感觉使塞留塔恢复了力气,或恢复了爱。中尉与他的司令兄弟建议为朋友们举办小型庆祝会,这庆祝会与塞留塔在总督府见到的宴会不同。亚黛拉依德与阿尔莱是他们首批邀请的客人,雅克与他的母亲也在被邀之列。司令那幢喜气盈门的别墅向客人敞开大门,米拉与乌杜加米兹在这儿就如同回到自己的家。

这一对纯洁单纯的青年顾不及别人,他们跑遍所有的套房,在镜子里左顾右盼,又跑到一间摆满女人首饰的房间。

米拉问:“怎么样,你对这间大房子作何感想?”

“我?我什么也没想。”乌杜加米兹说。

“怎么?你什么也没想?”米拉生气了。

“你听着,现在你讲话的神气就像个白人似的。我不爱听你的讲话了。你知道我没头脑,勒内被伊利诺人或法国人抓去,我就去找他。此事我无需用脑子考虑。其他事我都不想考虑,我认为那是勒内的马尼杜恶神作祟。”

米拉交叉手臂,坐在地毯上面,说道:“乌杜加米兹,在这群白皮肤女人中,我真会自惭形秽呢。我该快点带你走。跟你过日子的主意是对的!我的母亲会不会同意?你会娶我的,对吧?”

“会。但婚礼要在我的房子里举行,不能在这幢大房子里。你看见这个穿黑袍的酋长吗,他被人吊在墙上,动也不能动,老是不转眼地瞪着我!”指墙上的肖像。

米拉说:“他是神,我不怎么喜欢四周都看得见我指镜子。的大厅:它只适合白人。他们只有外表,没有灵魂。”

“你说的是影子厅吧,我一点都不喜欢它,我看见好几个米拉,但不知道我爱的是哪一个。我们回老家去吧,在这儿我们不舒服。”

“你说得对,”米拉说,“我怕我落得勒内的下场:给人判刑。”

“怎么会判刑呢?”乌杜加米兹说。

“是呀,难道我不爱你吗?难道我不怜悯受苦受罪的人?难道我不公正,不美,不高尚?难道我自私?他们定不了我的罪名,定不了死罪。可为什么他们却要杀勒内呢?”

“我们走吧,米拉!什么轻云、月儿、花儿的!在这儿,清晨的蓝天一点不能点缀你,你不能把露水洒在山谷里的草地上,在芬芳的风里你一点不能摇晃,在白皮肤人构成的阴天下,你是黑皮肤的人,暴风雨会从你的胸中洒落,你会被暴风雨撕碎。”

米拉记得宴会时间快到了。他们告诉她小间里的一切东西都是给她准备的,她坐在镜前,试穿她不晓得穿的裙袍,但她终于还是全套穿上,面纱啦、羽毛啦、飘带啦、花儿朵儿啦,希腊不拒绝的衣妆。她又得意又羞怯,跟着乌杜加米兹,来到宴会大厅。

塞留塔也作了一番装扮,却是按印第安妇人的式样装扮的,不管亚黛拉依德如何怂恿,她依然拒绝穿欧洲人的服饰。她躺在床上接受众人的问候,态度娴雅得体。置身于文明的上流社会,她并不卑躬屈膝,她的脸上微呈红晕——因感谢而反映在开朗的脸上的善良的神情。

米拉欢天喜地。勒内把乌杜加米兹营救朋友的壮举告诉大家,大家便向乌杜加米兹投去赞许的目光。

亚黛拉依德目不转睛看着乌杜加米兹,“他多像他的妹妹!多么出色的兄弟,多么出色的姐妹啊!”她赞不绝口。听到“兄弟”与“姐妹”这两个词儿,勒内低下头。

乌杜加米兹的未婚妻米拉对亚黛拉依德说:“米拉白种女人,你笑啦,你瞧我的腰带系得和你的一样好吧?”勒内给她们充当翻译。亚黛拉依德请勒内代她问米拉,为什么米拉称她为“米拉白种女人”,米拉把手抚在站在她身旁的阿尔莱的心上,然后,抚在亚黛拉依德的心上,亚黛拉依德羞红了脸,米拉便笑了:“好啦, 还问我为什么我称你米拉白种女人哩,我看见乌杜加米兹时也这样红脸。”

命运这条链条并没有折断:他们正在欢庆时,达尔塔吉特中尉收到罗萨里要塞的来信,信是索黑尔神父写的,他刚从纳契回来。信中通知中尉,有人写了一封揭发勒内的罪行的信寄给总督,阿达利奥虽已释放,大家依然惴惴不安。从纳契发出几条目的不明的消息,翁杜列控告夏克塔斯和阿达利奥,说是他们发出了消息。印第安各部落订的秘密协议可能是翁杜列与女首领的杰作。索黑尔神父还说,如果勒内已获自由,他建议勒内片刻也不要停留,否则难保安全。

宴会结束之后,达尔塔吉特中尉把这封信递给勒内看,请他马上返回纳契。他说:“我立即动身回罗萨里要塞,我们不久又可见面。至于塞留塔,你不用担心,现在她不能跟你走,我的兄弟、亚黛拉依德、阿尔莱会善待她的,等她痊愈了,她再回乡去。你可以在距新奥尔良不远处找她。”

勒内想把他即将启程的消息告知塞留塔,医生反对,说她还不能经受刺激,不能过于激动。中尉答应等勒内走远了再通知她。为审慎起见,他会尽量不让她承受过重的打击。

离开新奥尔良之前,勒内感谢他的朋友们,还有雅克和他的母亲、达尔塔吉特司令、亚黛拉依德、阿尔莱。他对他们说:“你们也许把我看作外国人,但你们也许会记得我的。”

勒内探望妻子,她似乎很幸福,孩子已在她怀里熟睡,他把母女拥在心口,表现出平日没有的温情。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塞留塔了呢?何时何地再重逢?想到妻子从未享受过幸福,他就内疚,夫妻行将诀别,她却尝到了幸福!塞留塔为丈夫深情的拥抱而困惑,问他:“你是在向我告别吗?”勒内不答话,他怀里的人多么不幸啊!他止不住心酸。

当夜,勒内与米拉、乌杜加米兹一起离开新奥尔良。他们乘一艘印第安小舟沿江河而上。到达纳契,预料不到的场面出现在他们眼前。

殖民者耀武扬威,开垦地延至大村庄的中央、太阳寺的四周。野人们看见他们在耕作,无动于衷,似乎已经把埋着祖先骨骸的土地丢给外国人了。

三个人看见阿达利奥,向他跑过去。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老人转过身来,看见勒内,他现出厌恶的表情,他拍拍侄子的手,却拒绝握侄女婿的手,而勒内为了赎回阿达利奥却几乎送了命!

“叔叔,”乌杜加米兹说,“你要我砍掉这些在我们祖国的土地上播种的外国人的头颅吗?”

“我们会安排的。”阿达利奥沉下脸,说道,然后钻进一座林子里去了。

乌杜加米兹对米拉说:“酋长们会安排国家大事,我们要办的是我们的婚礼。”

米拉回父母家,父母们很生气。她安慰他们,通知他们她要嫁给乌杜加米兹。勒内回养父家,夏克塔斯即将赴热奥里与英国人谈判。

翁杜列掌得纳契的大权后,背着夏克塔斯拟了一份有违酋长道德准则的计划。他调走夏克塔斯,不让夏克塔斯呆在印第安人的总部里,以免碍他的大计。

勒内太高尚,太不为纳契人所理解,纳契人对他为阿达利奥做出的牺牲缄口不言。他也不谈他舍己救人的经过,只讲他经历的艰险。对养父他只谈到他见到法国人在纳契村耕地时他的惊讶。夏克塔斯告诉勒内,纳契人为营救阿达利奥放弃了这些土地。夏克塔斯不了解翁杜列险恶的用心,他不知道出让纳契的田地的目的在于挑拨殖民者与纳契人的感情,诱敌深入,歼灭他们更便利。翁杜列出让土地赎回阿达利奥,能赢得纳契人的好感、法国人的信任,法国人可不知道这笔赎回阿达利奥的赎金会给他们招致多大的损失。

夏克塔斯对勒内说:“酋长们委托我外出办事,说我富有经验,适宜与欧洲人洽谈。我已年老力衰,双目失明,找不到拒绝这项使命的借口。人民把权力交给我,我越要做服从的模范,特别在这个无人听从命令的时代里。我在纳契能干什么?大首领去世,遭受不幸的阿达利奥变得执拗,大家不再听我的话,年轻一代难以管教,也蔑视老人的规劝。他们瞒着我,背着我干见不得人的事,但愿他们别毁了我的祖国!”

“至于你,勒内,为了收留你的国家珍惜你的生命吧!排除你心中缠绵不去的感情吧!你还来得 及见到幸福的日子。我呢,已到了生命的尽头了。等我结束了那儿的事务,我会经过六十年前与阿达拉经过的荒原。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排遣了我的爱情与不幸,我这双睁不开的眼已见不到覆盖我过去遗留的足迹和她的足迹的新丛林了。我被俘虏时存在的东西今天已不存在,我认识的世界已经过去,我不过是倒下的老树当中最后的一棵了,一棵被时间遗忘的树。”

勒内从养父家里出来,心情沉重,他预见到新的不幸。他看见家园荒废,墙倾屋摧。他坐在一泓干涸的溪流上,灶角的灰烬也被风吹散尽了。他正在沉吟,勾起无尽的忧思,一个黑人给他带来一封索黑尔神父的信,神父还要在罗萨里要塞待几天,他命人转交一封寄自法国修道院的信,……信中告诉勒内,他的姐姐阿梅里去世了。

在他孤苦伶仃之时,在断墙残垣中收到这噩耗,不幸的年轻人的心里勾起了刺心的回忆,他几乎要发狂。他像个神经错乱的人般,在林子里乱跑。索黑尔神父遇到他,急忙找到夏克塔斯,明智的老人与严肃的神父一起安慰痛苦的勒内。夏克塔斯凭着祈祷,从这个不幸者的口中套出长长的实情,他们久已要他讲述的实情。勒内向夏克塔斯,索黑尔神父公布了他内心秘密的感情。在密西西比河畔的桑树下,曙光初显时,他伸出手臂给老酋长夏克塔斯挽着。神父赶到了约会地点,勒内坐在两个老朋友中间,向他们袒露了毒害他的生活的内心深处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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