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遇到的神秘客人,在子末脑中盘旋一圈后渐至淡忘。今天周日,不用去店里,可子末仍是睡不着,一早便醒。
坐在大床上,细细打量自己的房间。和她搬出去住之前一样,她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窗台上的玻璃瓶专门用来放满天星,从她回来住以后,张嫂每天都会换一束新鲜的满天星进去。
窗帘,桌子,椅子,统统在原来的位置。
她搬回来住,张嫂很高兴,一直在她耳边说,这下老爷放心了。
后来子末问过才知道,是周逸远一直要张嫂把房间保持成原来的样子,一点都不许改动。而院子里的满天星,也是他让张嫂好好照顾着。每个月的家庭聚会,也必定要张嫂做子末最爱的菜,放在她面前。
子末在听到张嫂说这些话之后,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父亲,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给予她照顾。
心绪复杂。从得知他的病开始,她早已原谅他。想着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会消失不见,不难过是假的。
他总归是她的亲人,有着最亲最近的血缘关系,想恨,太难。
等到想挽留,却发现时间不够。
在有限的时间里,陪着他,是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
子末穿戴好走出房门,路过子辰的房间,他的房间在她隔壁,房门紧闭着。子末抬手向敲门,犹豫半秒又放下。
他大概还在休息,最近的他很辛苦,如果能都睡一会,也好的。
想及此,子末轻轻走过房门,下楼。
清新的空气,太阳还没露出脸,不过可以预见,今日的阳光一定灿烂。
子末快步走出房子来到花园,远远的见到轮椅上的身影。他这几天似乎又瘦了,药物的作用,身体的疼痛,已经大大影响到身体的健康。
截住此刻的思绪,子末换上轻松的表情,走到他身边,在长椅上坐下:“父亲,你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逸远苍白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子末,你来了,哎,是我老了,睡不着。”
“你哪里在老,看着还很年轻英俊。要是能多吃点,你和子辰站一起,比他还帅。”
“子末原来也会说话来哄我,我很开心……”周逸远举起苍老的手放在子末的手背上,轻轻拍着。
子末突然一阵心酸,不知说什么才好。
“子末,今天天气这么好,”周逸远小心看着她,“我们去看你妈妈好不好?”
子末握住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默默点头。
公墓在L城的郊外,这里人烟稀少,透着荒凉。
司机将子末和周逸远送到这里,扶周逸远下车将两人送到墓前之后退下。
不算太大的公墓非常安静,几乎没有人来往。子末蹲下来,拿出纸一点一点将墓碑擦干净。
“妈妈,我来看你了。还有,”子末手上的动作稍显停顿,“父亲也来看你了。”
周逸远坐在轮椅上,半响没有说话。
子末将一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柔声说:“妈妈,今天我带了百合来,你看,花很漂亮吧。我记得以前你说很喜欢百合花的,可是那个时候我们没钱买。现在墨墨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多,妈妈,你看见了么?”
“父亲他说之前也没能好好来探望你,今天我和父亲一起来的,妈妈,你也很开心吧?”
周逸远微颤着站起来,子末连忙上前扶他,周逸远挥挥手,示意要自己来。子末站在他身后,见他缓缓挪动步子,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子末退后,站在几步之外。现在的时间,他定有很多话要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照顾他,是她此刻能做的事。
周逸远伸出嶙峋的手拂过墓碑上的字,慢慢说着:“琳琳,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才当着子末的面光明正大来看你。”
“这么多年过去,你在那里过得好不好?你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很漂亮的样子,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等我过去找你了,你还能不能认出我来。你大概会说,我怎么变成了糟老头子。”
“琳琳,抱歉,让你一个人躺在这里这么久,很难过吧?没关系,再等一段时间就好了。今天我和子末一起来的,你看见没,子末都长那么大了,当年你带她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孩,”说到这里,周逸远转过来,朝子末轻轻笑一笑,然后又转回去继续道:“子末很听话,很勤奋,她自己开了咖啡店,咖啡的味道很不错,她还在资助孤儿院,真的很了不起。我为我们有这样的女儿感到非常非常骄傲,我想你也是吧。”
慢慢说到这里,周逸远歇住,站在他身后的子末却是红了眼眶。
在墓地上坐着的佝偻背影,他的动作,他的笑,他的言语,让她有种悲戚。
清冷的墓地,一时安静无语。
良久之后,周逸远抬起手,“子末。”
子末立即走上前,在周逸远面前蹲下。
“子末,今天让你带我来这里,其实有我的一个私心。”周逸远双手将子末的手包裹起来,“子末,我有一个请求,你可不可以答应?”
“父亲,你说。”
“子末,可不可以,我是说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爸爸?”周逸远微颤着说完,等待子末的反应。
子末有些发愣。周逸远叹口气:“我知道,你叫我父亲,我其实已经很开心。可是我很希望你能像子辰那样叫我爸爸,就叫一声,不,叫一次就行了。子末,你知道父亲和爸爸的区别。我……”话未完,周逸远已是哽咽。
子末反手将周逸远的手握住。
她很少去关注这双手,现在这双手在她掌中,本该是透着温度,现在子末却觉得凉。
彻底放下心防,子末紧紧握住他的手,缓缓开口。
“爸爸。”
“子末……”周逸远搂过子末,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