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正午,难得苏城城外艳阳高照,强烈的光线刺得人眼视物不能。
道路前后三里被御林军和关红翎的人封住,慕容紫和她一道站在靠山那端,视线当中,两个身姿英挺的男子手持长剑,相隔数十步的距离孑然对立。
一道卓然清俊,一道玩世不羁。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慕容紫宁可当个不知情的,藏在树荫底下叹一句自己魅力过人,由得他们打死打活作罢。
霍雪臣好歹将门世家出身,平日性子好是一回事,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再看楚萧离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连执剑的姿态都散漫非常,真叫人担心呐……
关红翎上前两步,硬着头皮道,“萧离表哥,雪臣,今日无论谁输谁赢,过后都不与再追究,且要点到即止,你们可明白?”
故意不尊称楚萧离为‘皇上’,用意再明显不过。
他眉开眼笑,“红翎表妹放心,朕从不以大欺小。”
关红翎干笑,“那就最好了……”
此话将一说完,只闻霍雪臣道了句‘恕臣不敬’,脚下猛地蹬起,犹如一道蓝色的闪电,迅猛的攻了上去!
楚萧离还在那厢嬉笑客气,也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顷刻那人已来到他眼前,竟丝毫迟疑顾虑都不再有,杀气腾腾的掠去,登时!两柄锋利的长剑交叠相接,迸发出肉眼可见的火花!
仿佛只静止了一刹,楚萧离抬手轻松将他一击拦截,笑容还挂在唇边,很是兴致。
刹那后,只剩下两道快得难分你我的身影交缠激斗,若非他二人衣衫颜色不同,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太快了!
慕容紫惊心,见过大哥单手力举千斤的巨力,见过溟影过湖滴水不沾身的轻功,却没见过如此快的剑法。
身为一国之君能厉害到这个程度,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言明了只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却无一时不让人心弦紧绷,慕容紫连攥紧的手心都捂出湿汗!
不为别的,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二人是为她而博!
楚萧离和霍雪臣动作都迅捷如闪电,手中的剑行云如流水,翻飞自如,不断闪出的剑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可是细细观望,连她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得出来谁更技高一筹!
在慕容紫的认知里,她觉着皇帝素来高高在上,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的护着,根本不需要懂得武功这种东西,就算修习,也多用在强身健体上。
楚萧离这一身融会贯通的剑术,每每总是能快霍雪臣半分,仿佛能预料出他的轨迹,从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不主动攻击,却也叫他无法伤了自己。
他慢下来时,应对的姿态随心而恣意,轻松得如同走马观花的在逛哪儿的花园子,连面上的笑容都不曾减退丝毫。
可当他快起来,只能容人用尽眼力去追寻墨色的衣影。
令人瞠目之余,无法不叹一个――绝世!
与其说是和霍雪臣比试,不如说他借‘比试’之名对他的剑术指点一二。
见慕容紫眼中闪烁着惊异,关红翎道,“萧离表哥七岁时就得先帝封了王,将他与萧太妃送往封地去了,许多年后我与他再见,亦是被他这剑术吓得不轻,莫说与他同辈的皇子,恐怕历代楚皇之中,他都能当得起一个佼佼。”
故而这比试还未结束,霍雪臣已然输得彻底。
望着近在眼前的激烈打斗,慕容紫想了想,才是问,“为何会……厉害成这样?”
关红翎侧目看向她,“你娘亲乃北狄公主,你应当听过北狄洛氏。”
何止听过!
慕容紫的大哥慕容薄都是得娘亲亲自出面,请洛家指点三年才能独领一方风骚,这楚萧离看似得了真传,剑在手中使得出神入化,所向睥睨。
“可我听说洛家一向不爱与皇族中人打交道,皇上怎会……”
疑惑出口,关红翎也是满脸不知,“哪个晓得呢?这天下不该他也成了他的,不过区区剑术罢了。”
话到此,她眼中眸色再诡觉一转,“说起来你大哥不是与洛家颇有渊源,若有机会,你倒是能够打听一二。”
“没有这个必要。”慕容紫淡淡言,“有些话不是随便能够乱说的,还请关小姐慎言。”
关红翎见她有了提防,遂讪讪然抿唇不再多说。
就在这时,剑刃碰撞声陡然激烈,铿锵相接目不暇给,慕容紫和关红翎的视线被紧抓了去,两道身影猛然静止!
楚萧离的剑刃直指霍雪臣的咽喉,在不到半寸之处就停了下来,而霍雪臣却来不及收力,剑锋刺破楚萧离的左臂外侧,鲜血缓缓自墨色的衣袍渗出,伤着了。
“皇上!”
关红翎惊叫了声,不管不顾就先跑过去。
既是点到为止,可楚萧离受了伤,他乃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折损?
说来也怪,先前关红翎还平平静静的同慕容紫搭话来着,转眼间她倒先急上了头,要不得她喊这一嗓子,恐怕远处的御林军还不得那么慌。
况且今日这出还是她打头闹的,此人到底安的哪门子心?
慕容紫心里犯着嘀咕,紧跟其后行上前。
溟影早来到楚萧离跟前细看伤口,血还在淌,很快就染红了大半截袖子。
“没有伤及筋骨,要立刻止血。”
不由分说,他拉直楚萧离整只手臂,同时取出一把匕首,沉着冷静的划破伤处上的袖袍,露出一条两寸有余的伤口。
剑是利刃,伤患处十分整齐,血肉都有些往外翻了,不断有鲜血涌出,挺触目惊心的。
在溟影上药时,关红翎又惊乍的问,“萧离表哥,你没事吧?伤得那么深,疼不疼啊?”
她不问还好,一问,旁侧本就神色紧张的霍雪臣索性闷闷的跪下,抱拳请罪,“微臣冒犯,罪该万死,请皇上赏罚!”
楚萧离没理他,看了关红翎一眼,那双带笑的眸子时时都玩世,笑意却不达眼底,“红翎,今日之事不可声张出去,否则朕就找个蛮邦送你去和亲,你可知道了?”
关红翎窒了窒,像是被他的话吓着了,“先就说好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对外宣扬,臣女又不是不会听话,您可是万岁爷呀!”
“是么?”楚萧离笑意融融的和她打趣,“只要你少做些事来气朕和国舅爷,朕不求万岁,随便活个六、七十心满意足。”
听这话,显然在怪她今日此举。
关红翎没再敢接嘴,心里发虚的低下头,悄悄往后退了少许。
继而楚萧离才向跪地不起的霍雪臣看去,心平气和的,“朕输了,你们走吧。”
慕容紫连眼皮都不掀,心道这种时候谁还走得了?老狐狸,奸诈小人!
霍雪臣果真迟疑。
这么说是他赢了?
赢在哪里?
方才的比试他处处被压着打,越想反攻越是心急,若非自乱阵脚,岂会连收都收不住,伤了龙体?
再想,皇上的剑术比他高不止一星半点,没有叫他输得难看已是顾及君臣脸面,竟还能被他出手所伤,这到底……
霍雪臣还在满脑子想不通,却见慕容紫有了动作。
她兀自从袖中取了一方绣着蝴蝶的月白丝帕,亲手送到楚萧离跟前,举止不卑不亢,从容自若,“皇上请用。”
慕容紫这一举可算是叫人雾里看花了。
自关红翎擅作主张把她半道上劫来,人就始终闷声不吭气,找了机会搭话也处处存着防备,心里有数得很!
这会儿光景又不同了,哪怕对方是皇上,能让她主动搭讪都叫人莫名的觉得受宠若惊。
瞧慕容大人实在会生女,站出来便是笃然不迫,腰身倍儿直,纤密的眼婕像黑色的蝴蝶翅翼,随着低垂的视线浅浅覆下,架子端得庄重,半点错挑不出来。
转念一想,她母亲乃北狄直统皇族,人家本就有这点儿血亲血缘在。
该她矜贵着!
皇帝用的东西都有讲究,即便今日早都不按章程礼法来,却也不是哪个把帕子递上来他都能瞧入眼。
那递到跟前的月白丝帕,白白净净的面儿,角边绣了只落在粉牡丹上的蝶,落款一个‘紫’字,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秀气温柔,仿佛风吹来都能闻着淡雅的脂粉香。
楚萧离微有怔忡,半瞬后连犹豫都不曾就伸手接过了,生怕她怯起来就要缩手。
闷不吭声的把帕子攥在手心里,别说拿来擦血,擦汗都舍不得。
彼时那双风流至极,妖娆至极的桃花眼里早没了那些不正经,灼灼盯着面前的人看,收都收不回。
慕容紫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儿,垂着眉眼,看似顺从,顺从里平白无故多了丝倔强,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不是凉薄,是在尽最后的努力保护自己,免得不小心就动摇了。
两个人越是这般,越叫旁边的人自觉多余。
都这样了,莫非真的早就有了什么?
霍雪臣看不下去,艰难的把头瞥向一边,逃避。
关红翎想张口说两句,奈何先得了楚萧离的告诫,想要再插话,她已然没那么大的胆子。
关键时候还是慕容紫打开话匣子,转了身来蹲下,对着霍雪臣温言细语的说道,“我与皇上五年前就识得,在北狄,那时是个什么光景,我不说你也晓得,仔细更是此刻都没法说出来,我原想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过去便过去了,随母亲回苏城后又遇着连连的战祸,好容易盼到天下太平……”
讲到这里,她抿唇淡笑,更多的是无奈,“昨儿个你回的那些话委实有些惊了我,亏我自作聪明,妄自以为瞒得好,不想早被你看透,你还不嫌弃,我……配不上你。”
她话说得缓慢,更多的是解释,里面真正含着哪重意思不难听出。
没有权利纷争,也不是皇上存了心要针对慕容家,只不过就是时不与他和她。
一个有自己不甘入宫与众侍夫的固执,一个有帝王不愿失去宁可强横的专治。
如此尔尔。
回到府上的时候早过了饭点,慕容紫不饿,先去书房跟慕容渊把事情上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