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与掌柜见打斗风波停了下来,才敢慢慢地探出头来,又听得那厢有人叫结帐,掌柜推了推小二,小二便双腿发颤地站起来,壮着胆走了过去。
“客、客官,一共是八钱银子。”小二结结巴巴地说着,还好几次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那蓝衣少年右手拿出一绽约一两的纹银放到桌上后径自走了出去。
“大哥,等等我。”梅环儿朝被定住的四人吐了吐舌头跟着跑了出去。
“大哥,你救了小弟,怎么又不理睬小弟呢?”梅环儿涎着脸跟在蓝衣青年后面。
蓝衣青年仍是冷冷的表情,似乎梅环儿在与另外一人说话。
他走向马厩,牵出一匹混身暗红的马,蹬了上去,朝灵州城外奔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灵州城八十里外,蓝衣青年信马前行在一条竹林道上。
道路两旁的竹子碧绿欲滴,随风拂动,发出飒飒声响。
蓝衣青年却无任何的心情去欣赏,因为梅环儿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他手按在剑柄上,好几次想一剑刺死她,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大哥,你的马好威风啊,它有名字吗?”
“你不会还没有给它取名字吧?那太不应该了,这样威风帅气的马一定得取一个威武的名字才行,不如。。。。不如就叫阿枣吧。”
枣红马鼻子哧了一声,极度地表达它的不满。
“你看它好高兴呢,看来阿枣对这个名字很满意。”梅环儿面带得意之色高声道。
可怜的汗血宝马追风,就这样被叫成了阿枣。
“大哥,你的箫比这竹子还要绿呢,颜色也更好看。”
她已经从他的马、剑、衣服、鞋子甚至表情,关注到箫来了。
“哇,挂在上面的是彩玉凤凰里的红玉凤凰吗?我在爹爹的藏书里有看到过,说这彩玉凤凰是用古玉澹灵雕刻的,澹灵玉有阴阳两半,一半是红色,一半是黄色,后来被称之为鬼斧神匠的曾墨雕成了两只凤凰,一只红玉凤,一只黄玉凰,大哥,另外一只黄玉凤凰去哪了?”
从头到尾都没理过她一句,为什么她还是热情不退的,也不管他去哪,反正就只跟着。蓝衣青年抚额头痛。
因为他不知道梅环儿本就抱着出来玩的心情,自然是去哪儿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去哪,所以对这个武功高强,长得又养眼的大哥自然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地跟定了。
天色越来越暗,已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蓝衣青年下马,在一大簇竹子下把马栓好,又找了些干的竹子,掏出火折子燃起一堆火。
“好累啊,我还以为大哥要连夜赶路呢。”梅环儿从马上下来,敲敲胳膊走近火堆。
梅环儿就近火堆坐了下来,拿着竹杈拨弄火堆,不一会儿一阵倦意袭了上来,不由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堆的跳跃下一闪一闪的,红红的火光照着她的脸宠红扑扑的像一个苹果。
她终于说累了,终于安静下来了。
蓝衣青年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靠在身后的一簇竹子后,闭上了眼睛。
安静,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安静,只有火烧竹子的噼啦声。
“我好饿,大哥,有吃的吗?”不知过了多久,梅环儿睁开眼睛可怜兮兮道。
蓝衣青年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等下没完没了地纠缠,便从马背上拉下一个包袱,拿出一包干馍馍扔了过去。
梅环儿饿极了,早上糕点被老丐抢了去,午饭又在为卖唱的少女打抱不平,肚在现正热热闹闹地唱着空城计。
她狼吞虎咽地啃着馍馍,却又因咽得太快,一下子被馍馍给卡住,卡得透不过气来,脸红耳赤。
在她几乎窒息而亡的时候,蓝衣青年才走到她身力,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将水壶的水倒进她的嘴里。
“咳咳咳,没被清河帮的人砍死,差点死在这个馍馍上。”梅环儿被咽得气息不匀。
蓝衣青年鼻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是他见过最没用的人。
突然一阵强风刮过,竹林哗哗作响。
“啊,什么鬼怪来了。”梅环儿吓得往蓝衣青年身边一缩。
“风过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蓝衣青年开口。
梅环儿探了探头,好像的确只是风过而已。
“你一个女子应当自重。”说着推开靠在身边梅环儿,走到对面的坐了下来。
梅环儿突然想起自己这样挨着一个陌生男子的确不妥,不由地脸上发烧,低下头来。
蓝衣青年眼中显过一丝意外。
脑中晃过她在酒楼里义愤填膺的样子,吹嘘虚有的至尊帮不可一世的样子,路上聒噪絮叨好奇的样子,如今见到她羞怯娇涩的样子倒有几分意外。
不过他还没“意外”完,梅环儿已经抬起头了,挺直了脊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提高声音,故意粗声粗气地向他说道:“谁说我是女子了,我是堂堂七尺男儿。”
蓝衣青年霜华凝光的眼眸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表情也是淡淡的。
“好吧,我承认我是女子。”梅环儿耸位下头道,她感觉蓝衣青年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看透了一样,不由地泄下气来。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子了,那你以后要对我多照顾一点了,有坏人欺负时我一定要出手帮我。”梅环儿又补上一句。
蓝衣青年缓缓地靠在竹丛上,闭上眼睛。
“跟了你大半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梅环儿,你呢?”清清脆脆的江南侬软音在竹林夜空中飘着。
蓝衣青年突然想到了母亲,那个拉着他的手对他温柔而笑的母亲。
母亲也是江南人,说起话来也是那么温和,悦耳。
“秦寮”。冷冷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吹在竹箫上的音符,能润到心底。
“原来大哥叫秦寮。”梅环儿喃喃低语。
好久没听到她再出声,睁眼看去,梅环儿已恬然入梦。
她到是自在得很。
透过竹林看泼墨沉沉的天空,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把熟睡中的他叫醒,又含泪帮他穿好衣服,牵着他的手到内堂。
父亲秦继与姬陕师伯面色均十分地沉重,在看到他过来后,父亲将他拉至身边,摩挲着他的后颈,缓慢而又慎重地说:“寮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爹娘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要学着好好照顾自己。”
“你跟娘要去哪?”看着父亲凝重的表情,秦寮心中十分不安。
“爹娘有爹娘要去的地方,以后你要跟着姬师伯好好念书、学武,不能再任性偷懒了。”
父亲脸上沉痛、忧虑的表情引起他心中巨大的恐慌。
“爹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这把碧玉箫是爹心爱之物,现在就把它送给你,只可惜没早些教你吹奏,你且留个念想吧。”父亲将碧玉箫递到他的手上。
“这个血玉凤凰是爹跟娘的定情信物,你好好收着,日后若有人拿着一只这样的黄玉凤凰来找你,不论男女你都要好好对人家,知道吗?”母亲眼泪止不住滚了下来,双手颤抖地把血玉凤凰系在碧玉箫上,又搂过秦寮哭了起来。
“夫人你带寮儿和姬师兄一起走吧。”父亲难掩眼中的伤痛。
母亲却并未理会,反而定了定神,抹掉眼角的泪水。
“来,寮儿。”母亲拉着他走到姬师伯的面前,“以后,你要好好听姬师伯的话。”
“姬师兄,石兰在这里谢过了。”说完深深地拜了下去。
姬师伯连忙扶起母亲:“师妹,你我不必如此。”
母亲又缓缓走向父亲温柔而坚定地说道:“老爷,寮儿会有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只有老爷,无论怎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
父亲深深地望着母亲,缓缓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母亲缓慢而坚定地说:“不,我并不觉得,也不后悔。”
后来,天还未亮,院子里就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听到声响,父亲抬步出去,母亲又搂着自己哭了一回,又交待姬师伯几句,也走了出去。
姬师伯便带着自己从后屋的窗中飞身出去。
那时姬师伯要将自己直接带着他回东灵派,但当时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猜到家中有大事发生,行至乌江时再也不肯走,硬要回临安见父母。
姬师伯拗不过自己,又折了回来。
谁知,看到的却是全家二十三人全部问斩。
记忆中的那天,天气又阴又冷,几乎能寒到人的骨头里,乌沉沉的天没有一丝云彩。
临安城东门菜市上跪着他所有熟悉的人,秦大伯、王二叔、胡大婶、伙伴秦东,中间跪着的还有他的父亲与母亲。
在回忆里,画面都是无声黑白的。
他拼了命要往台上冲,姬师伯一手将他揽在腰间,一手捂紧他的嘴巴。
事情已经脱离了他们的预想,虽然知道珂王齐礼会因父亲弹劾齐礼私受贡品、法办齐礼宠妃兄长王道义而公报私仇,最多也就是牢狱之灾,没想到齐礼竟然诬陷父亲卖国通敌,并处于斩立决。
他拼命地在姬师伯怀中挣扎,眼睁睁地看着威东渠冷笑着将令牌掷落于地,寒森森的白刀举起,父亲母亲相视一笑,红色的血光像满天的花雨洒在他的脚前。
他顿时昏厥过去,待醒来大哭一场后,便再也不哭不闹,与姬师伯一同秘密收葬父母的尸骨,他就如同木偶般被姬陕带到东灵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