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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蟾蜍先生(2)

“亲爱的善良的河鼠啊,”蟾蜍嘟哝着说,“你太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哪里还有心思‘蹦起来’哟——要真想就好了!不过,别为我费心,我最讨厌成为朋友的负担了,我再也不想这样了。说实话,这差不多就是我的心声。”

“哎呀,我也不希望你那样啊!”河鼠由衷地说,“这段时间,你可真让我们操心哪!听到这一切要结束了,我真高兴。天气这么好,划船赛季又刚刚开始!你真不地道,蟾蜍。我们不怕麻烦,可是你让我们错过了这么多精彩的东西。”

“可是,我恐怕你们在意的就是麻烦,”蟾蜍无力地回答。“我很了解,这也再自然不过了。你们都厌烦了,不想再为我操心了。我也不想再让你们帮我了。我知道,我是个讨厌鬼。”

“不假,真的。”河鼠说。“不过我告诉你,只要你想变成一个有头脑的动物,多大的麻烦我都愿意承担。”

“要是我真那样想,河鼠,”蟾蜍嘟哝着,比以前更虚弱。“我就求你一件事——或许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尽快到村子里跑一趟——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晚了——去请一位医生。哎,算了,别费心了,这又是一个麻烦。我们干脆不管,顺其自然算了。”

“嗨,你要医生干什么?”河鼠一面问,一面凑近点仔细察看蟾蜍。蟾蜍自然就一动不动地平躺着,他的声音更微弱了,行为神情都与以前大不一样。

“你最近一定注意到了……”蟾蜍喃喃低语。“可是,算了……你为什么要注意呢?注意事情只是麻烦。或许明天,你会对自己说:‘要是我早点注意到就好了!要是我早点采取措施就好了!’可是,不!太麻烦了!别在意,就当我没求你的。”

“听着,蟾蜍,”河鼠开始紧张起来了。“我当然会去给你请医生,要是你真的认为有必要的话。不过,你不可能病到那种程度。我们说说别的吧。”

“我害怕,亲爱的朋友,”蟾蜍凄然一笑,说道。“我害怕谈话对我这种情况没什么帮助——说不定医生也对这无能为力。尽管这样,再细的稻草也得抓啊!顺便,当你去找医生的时候——我不想给你再增加额外的麻烦,可是我忽然想起你要从他门前经过——你愿意帮我把律师也请来吗?这样我就方便了。有时候——或许我应该说某个时候——我们总要面对一些不愉快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直至耗尽生命。”

“律师?噢,他一定真的病了!”河鼠心中害怕起来。他一边寻思着,一边匆匆忙忙走出房间,小心地锁上房门。

出了房间,他停下来想着这事。另外两个朋友远远地出门在外面,找不到谁可以商量一下。

“还是稳妥点好!”他沉吟了一会说道,“我知道蟾蜍曾经无中生有地臆想自己患了可怕的病,但是我从听说他叫过律师!如果真的没事,医生会告诉他,他只是在瞎想,并且让他高兴起来,那样也值。我得迁就一下他去找医生,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他向村子飞奔,去行使这行善的使命。

蟾蜍听到钥匙在匙孔里旋转锁门的声音,轻轻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在窗前急切地注视着河鼠的身影在马车道上远远地消失。他开心地大笑起来,取出一件最帅的衣服,迅速地套在身上,然后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抓出一些钞票,把每个口袋都塞得满满的,接着他把床上的床单系在一起拧成一根绳,把一端系在他都铎式窗户中间的直棂上(这种气派的都铎式窗户算得上是他卧室一景了),爬出窗外,轻轻一滑,降落到地面上,然后吹着欢乐小曲,朝着与河鼠相反的方向轻快地跑走了。

老獾和鼹鼠终于回来了。这个午餐对河鼠来说,是一个沮丧的时刻,他必须在桌上把这个令人遗憾而且难以令人信服的故事告诉他们。可以想象,老獾的言语就算不粗鲁,也很尖刻,不过,说完也就过去了。可是让河鼠痛苦的是,鼹鼠虽然尽可能站在他朋友的这一边,也禁不住这样说:“这回你可算是太笨了一点,河鼠兄!蟾蜍也是,笨得透顶!”

“他干得太绝了。”河鼠垂头丧气地说。

“他涮你涮得太绝了。”老獾没好气地反驳道,“话说回来,斗嘴于事无补。这会儿他已经跑远了,一定是这样。最糟糕的是,他会自恃聪明刚愎自用,惹出许多傻事来。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现在解脱了,不必再把我们宝贵的时间花在值班放哨上了。不过,我们得在蟾宫继续往一阵子。蟾蜍随时都可能被送回来,要么是躺在担架上,要么是被警察押着。”

话虽这么说,其实老獾也不知道将来到底会是怎样,也不知道在蟾蜍再一次心安理得地坐在祖先留下的房舍里之前,到底还会闯多少祸、犯多少浑。

与此同时,蟾蜍正轻快地走在离家几英里外的公路上,无忧无虑,好不快活。一开始,他害怕被追踪,专门走小路,穿田野,七弯八拐改变方向,现在终于感到安全了,不再担心被抓回去了。此刻,太阳向他灿烂地微笑,大自然也应和着他心中自我赞美的歌,他在路上飘飘然地边走边跳舞,好不得意。

“干得真漂亮!”他沾沾自喜地自言自语道。“智力对抗暴力,而智力占了上风,这是必然的。可怜的河鼠老弟呀!哎呀!但愿老獾回来时他不会因此受罚。河鼠老弟呀,这家伙还真不错,优点也不少,但就是不够聪明、没有人调教。将来什么时候我一定要好好调教调教他,看我能不能让他有出息。”

他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满心眼是自鸣得意的想法。他来到一座小镇,走上主街,不远处看到一个写着“红狮”的招牌在路当中飘扬,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早饭呢。经过了这么长途跋涉,他肚子饿极了。于是,冲进那家酒店,点了一份能最快备好的上好的午餐,在咖啡室里坐着吃了起来。

正当他吃了一半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声音沿着街道朝这边传来,他猛吃一惊,浑身抖动起来。那——扑扑的声音由远而近,是一辆汽车,它已经拐进了这家酒店的大院停了下来。蟾蜍不自觉地抱住餐桌腿极力掩饰着自己难以自控的情绪。不久,那一行人走进了咖啡厅,他们显然是饿了,但很健谈、很快活,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这天上午的经历和载着他们旅行的那辆“战车”的优点。蟾蜍急切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悄悄溜出房间,在吧台结完账,便静悄悄地闲逛到酒店院子。“我只看一眼,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汽车就停在院子中央,无人看管。雇来打理汽车的帮手和其它随从都在吃饭。蟾蜍慢慢儿围着车转着,边观赏边评论,还用心地思考着。

“我寻思,”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寻思这种汽车是不是很容易发动呢?”

紧接着,他自己几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抓住方向盘,转动起来。随着这种熟悉的声音响起,那股旧的激情又袭上蟾蜍心头,彻底征服了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是在梦里,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好像是在梦里,他拉动操纵杆,在院子里调转车头,开出了拱门;好像在梦里,所有对与错的判断,所有对显而易见的后果的担心,一时间都抛在脑后。他加快速度,汽车飙过大街,穿过乡野冲向大道,这时,他只觉得自己又成了蟾蜍,又找回了那个风头正盛、状态极佳的蟾蜍,恶煞蟾蜍,马路暴君,单车道之王。在他面前人人都得让路,否则就遭灭顶之灾,万劫不复。他一路飞车,一路欢唱,好像汽车也在用它那单调沉闷的声音与他应和。一英里一英里的路程在他的身下被迅速吞噬,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他只是随心所欲,享受眼前的每一刻,哪里还想得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我看来,”地方法院庭长兴致勃勃地说,“对于这个在其它方面都已经明确了的案子来说,唯一让我们感到困难的是,如何惩罚在我们面前瑟瑟发抖的不思悔改的流氓和冷血恶棍才算量刑到位。依我说,根据确凿的证据,可以判他有罪:其一,盗窃名贵汽车;其二,驾车妨害公共安全;其三,无礼冒犯乡村警察。书记先生,请您分别告诉我们,这每一宗罪最重的处罚是什么?当然,无须假定他无辜,因为不存在这种可能。”

书记员拿笔刮着自己的鼻子。“有人可能会认为,”他说,“偷车是最重的罪,但是毫无疑问处罚最重的是顶撞警察,也应该如此。如果您以盗窃罪判他十二个月监禁,用刑不严;以超速飙车判他三年监禁,也算宽大;而如果以顶撞警察来判刑则可判十五年监禁——根据我们从证人席听到的证词判断,即使你只相信其中的十分之一,他的行为也极其恶劣,我想这种恶劣态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数罪并罚,总计应判他十九年——”

“好极!”庭长说。

“那么为稳妥起见,您最好取整数二十年。”书记员总结说。

“绝好的建议!”庭长赞许地说。“罪犯!打起精神站起来!本庭宣布判处你二十年监禁。记住,如果你再有案子犯到我们手上,无论何种起诉,我们将重重惩罚你。”接着,几个凶悍的法警扑向倒霉的蟾蜍,给他戴上脚镣手铐,拖着他离开了法庭,蟾蜍一路尖叫,又是求饶又是抗议。他们穿过集市的时候,嬉闹的民众嘲笑他,还用时髦的话语挖苦他,拿胡萝卜砸他——民众们对于已侦破定刑的罪犯一贯严厉,对通缉中嫌犯总是心存同情、给予适当的帮助。当他们从一群吵吵嚷嚷的学生身边经过,孩子们一看见一位绅士身陷麻烦,天真的脸上露出欢欣的微笑。他们穿过回荡着空洞的声音的吊桥,走过阴森森的城堡的高大拱门。拱门上方是布满倒刺的吊闸,年代久远的塔楼高高耸起。——然后,他们走过了一间间警卫室,警卫室里面装满了从岗上撤回的兵士,他们在那里咧嘴狞笑;当他们从哨兵身边走过,只听到一阵恶狠刻毒的咳嗽声,这是哨兵们上岗的时候表现对犯人的蔑视和憎恨的一贯做法。他们爬上东拐西弯的因年代久远而磨损破旧的楼梯,旁边都是盔甲护身的武装卫兵,他们面盔里射出的目光令人心惊胆寒。随后,他们又来到一个院子,那里的警犬向他们张牙舞爪,拼命想挣脱皮带扑过来。他们走过院子,再走过一些狱卒(他们枪戟往墙上靠着,头埋在大瓶棕色的浓啤酒和油酥馅饼上,不停地打瞌睡),这样走啊走,又走过一个肢刑架室和拇指夹刑室,经过一道通往秘密绞刑架的拐角,一直走到位于最里头的最阴暗的一间牢房门口,才停下了脚步。一个老狱卒手里拿着一大串厚重的钥匙摆弄着。

“老狱头,”法警队长摘下头盔,擦了擦额头的汗,喊道。“醒一醒,疯老头,快来接管这个可恶的蟾蜍!这家伙可是罪恶深重,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使出你全身的解数守住他。记住,花白胡子,万一有什么闪失,拿你人头是问——两个都该死!”

老狱卒满脸漠然地点头称是,伸出他枯瘦干瘪的手放在可怜的蟾蜍的肩上。锈迹斑斑的钥匙在锁孔里嘎吱作响,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作响,于是蟾蜍成为了整个快乐英格兰里最坚固的城堡中最偏僻、守备最森严的牢房里的一名孤立无助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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