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度知道那奇门遁甲有缩地成寸,移山倒海之能,张元旭和许纯均若不从出口脱阵,则可以出现在天地间任意一处,那人所言非虚,心中不觉担忧了起来。忙取出三枚金钱卜了一课,结果得了一个雷天大壮,爻辞曰:“上六: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攸利,艰则吉。”
“羝羊触藩……”袁度见爻辞所言是进退两难之意,有些担心,自言自语道:“依卦象所言,当顺势而行,不固守,需要忍耐。天师自然能平安无事,倒是纯均年轻气盛,怕有些挂碍,罢罢罢,这便算是对他的一种历练吧。”
那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莫急,我看那二人均具福相,不会有事的。”袁度朝着殿内拱手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可否赐见一面?”那人迟疑了一会,说道:“见了又怎样呢?我被困于此已有三百多年,当今有谁还认识我呢?其实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可曾看见?”
袁度见身前除了那三尊石佛外,并无任何异样的东西,觉得有些奇怪。那人道:“你把窗打开,让日光透进来,就能看到我了。”袁度依言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其时日已西斜,阳光照入大殿之中,如同洒了一层金粉一般。那人又道:“我就在东面,你且仔细看看。”袁度凝神望去,只见东面的墙壁上有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若有若无。
“你……你只是一个元神?”袁度大惊道,“这不可能,没有一个元神能在凡间长存三百年之久。”
那人道:“是啊,一旦人的元神离体又不能飞升的话,将会被天地灵气所消化,渐渐散逝,自然不可能长存三百年。”
袁度点头道:“是啊,可前辈你却……”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觉大叫道:“除非前辈不是人!”
“哈哈,终于被你猜到了。”那人很是兴奋,“我是蚩尤族人,天生元神凝聚,不易消散,可以长存天地间。唉,身具此等异能,真是我们最大的不幸。”
“原来如此,怪不得前辈乃正道中人,却身具妖气。但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前辈要害这么多人,致使此处荒废呢?”袁度问道。
那人叹了口气道:“并不是我想要如此,因为蚩尤族人的元神先天有一种特殊能力,每日子午二时会自动吸噬周围的血气,这也是能得以长存的原因。若断绝了血气的来源,元神也是会消散的,只不过时间会长很多很多。我当年被封印于此,如同休眠一般,自然无害;但十多年前,封印偶然被损坏,我便苏醒过来,本想立刻离开这里以免害人,但封印虽去,枷锁仍在,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寺里僧人的血气被我慢慢吸噬,弄得枯竭而死。唉,结果弄得人去寺空,好好一个佛门圣地,变成了如今荒凉场所。”
袁度又问道:“那刚才的那位姓姜的年轻人是受惑而入寺,难道前辈是想坏他性命不成?”
“当然不是,我虽被困于此,但从未存心害过一人,岂会造业?”那人答道,“你且去那灶头顶上查看查看,便知端的。”
袁度听言,转到后堂废屋,见那灶上方的横梁上盘着一条死蛇,头顶上却长了一朵长长的蘑菇,如同一支毛笔一般,顶上金光灿灿,中有一小孔,往下则转为淡金色,更奇的是那小孔中不断地有金色的细粉飘出,纷纷洒洒。袁度认识这是一种罕见的蕈菇,名叫金鬼笔,那些洒落的金粉是其孢子,内蕴剧毒,服之立毙。这才恍然,那蛇想必是吃了毒蕈,被孢子在体内寄生,当作了养料。姜志清正好在其下搭灶做饭,孢子全都掉入了饭中,如果吃了这锅饭,恐怕就像这条蛇一样,全身都要长出蘑菇来了。袁度回到前殿,向那人作了揖,谢道:“原来前辈是救人,是晚辈误会了,还往前辈见谅。”那人笑道:“若非我及时将锅打翻,那小子现在多半已经见阎王去了。
袁度想起那北斗玄枢阵一事,忙又问道:“哪敢问前辈,可曾知道石佛寺中灵气汇聚之地在何处?”
“灵气汇聚?这里唯有这三尊石佛最具灵气,但也不过尔尔。”那人不知袁度的目的究竟为何,追问道:“你找灵气汇聚之地有何用意?”袁度恭谨地答道:“在下为了救人,想动用北斗玄枢阵,这石佛寺是玉衡星位所在,故尔……”话未说完,那人已叫了起来:“北斗玄枢阵?你万万动不得,会有大祸的!”
袁度非常诧异,不知道那人为何如此激动,正想询问,只听那人道:“也罢,待我现身细细讲于你听。”就见墙壁上的影子渐渐变深,在空气中凝聚出一个人形来,身着鳞衣,赤发虬髯,双瞳碧蓝,如同夜叉一般,只见他浑身被一条粗大的五彩锁链所缠绕。袁度识得那是缚魂锁,乃用五金之气所化,专门用来束缚灵魂。在以前的墓葬中若用人殉,则必同葬五金之器,形成缚魂锁,防止游魂逃离,好留在墓室之中,长随墓主于地下。眼前此人虽法力高强,但被缚魂锁所拘,似乎一样无法脱身。
那人见袁度惊讶地望着自己,笑着说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怪?”袁度答道:“前辈既然是蚩尤族人,容貌自然与常人迥异,又何足为怪?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那人眯起眼睛,低声说道:“唉,隔了这么久,我都快忘我自己的名字了。记得以前我好像姓邢,名字也有些怪,叫做幽精。”
“原来是邢前辈。”袁度拱手道,“但不知刚才前辈所说的大祸是指什么?”
“你既然已经看出这里有一个北斗玄枢阵,就该知道此阵转为镇邪之用,怎敢乱动?设若走脱了妖魔,你担待得起么?”邢幽精叹道。
袁度有些着急,忙将张恩涪身中木气,散入经脉,需逆转北斗玄枢阵方能救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邢幽精,末了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邢前辈答应。”
邢幽精也为袁度的想法所震撼,呆了半晌,叹道:“我只道昔日以人代符之举已是想前人之未所想,没想到三百年后,你能更进一步,居然搞出这么一个怪主意来。若非此阵事关重大,不可轻动,我真想拿来一试。”
袁度见他仍不许动用阵法,便又说道:“至于用此阵镇妖之事,我有玄天黄符,张天师有天师印,纯均也有家传的玄天阵,应该可以压制得住,前辈无需担心,只需一个时辰,木气一旦吸完,便能立刻恢复此阵,绝不会让妖魔走脱。”
“可如今张天师和那个许纯均都不知去向,就凭你如何能镇?”邢幽精连连摇头道,“生死由命,那张恩涪注定要有这一劫,死便死吧;要是答应了你们,万一走脱妖魔,恐怕江南百万生灵涂炭,救一人而害一方,何忍为之?你还是快些走吧,我决不会告诉你玉衡星之位在何处的!”
袁度想了片刻,笑道:“前辈不说我也知道星位到底在哪里了。这玉衡星位就是前辈你!”
邢幽精脸色一变,强笑道:“怎么可能?我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担当布阵之任。”袁度摇头道:“邢前辈法力深厚,又会奇门遁甲,这小小的缚魂锁怎么可能困得住你呢?你不是不能离去,而是不愿离去,因为前辈司玉衡星位,一旦失位,这北斗玄枢阵可就要破了!”
“哈哈哈……”邢幽精仰天长笑道,“想不到天下竟有你这等才智之士,可惜你生得太晚,若早生三百年,有你相助,我天释要困住那混沌氏便简单多了!”
这下轮到袁度大惊,脸色都变了,指着邢幽精颤声道:“你……你是峨嵋的天释真人?”
邢幽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半对半错。我是天释,但又不是天释。我只不过是他的一缕生魂而已。天释的三魂中,识神‘胎光’已飞升天界,得证大道。守尸神‘爽灵’为中阴身,长留地府,普渡众鬼,唯有我‘幽精’,上不得天,入不得地,滞留尘世间,又不能轮回,又不能得享祭祀,反倒被封在这里,成为降妖之器,何其不公!反不如那七魄,索性消散殆尽,倒也爽快!”
袁度见天释真人的生魂不住地抱怨,感到有些好笑,但又不敢不敬,于是便说道:“前辈甘于寂寞,在此镇守妖物三百载,已是功德无量,有小小不满也是人之常情——”说到此处,不觉心中咯噔一下,想道:“三魂的样子应该和本人是一模一样的,难道名闻天下的天释真人是这等模样?他居然是蚩尤族人?”
邢幽精见袁度忽然不说话,脸上神色古怪,便已猜到了七八分,笑道:“哈哈,你决想不到天释竟是蚩尤族人吧?我姓邢,天释自然也姓邢,他的名字就叫邢——天——释!”
袁度只觉脑袋中仿佛炸了一记响雷,瞬间一片空白,只会喃喃道:“邢天释——刑天氏,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