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纯均再一次入水,游到那幻影石碑出现的地方,将手慢慢探进淤泥里去,大概插到半尺来深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坚硬的事物,知道那一定是石碑了。于是游回水面,运起玄功,将三宝祭出,白光朝河底射去,顿时搅起无数淤泥,弄得整条河混浊不堪,但石碑也渐渐露了出来。许纯均将帛书对准了石碑,喃喃念道:“阳明之精,神极其灵,现尔金光,照映原形!”帛书上立刻放出金光一道,将石碑牢牢罩住,顷刻便已将石碑上的文字符箓尽数映在其上。展开看时,周围一圈是布北斗玄枢阵的符文,而中间则全都是极深极怪的古文字,歪歪扭扭,头粗尾细,如同蝌蚪一般,整篇大概有六七十个之多,却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收了法宝,上得岸来,将帛书递给袁度,一面说道:“这样奇怪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袁度接过帛书,不觉笑道:“此乃蝌蚪篆,乃先秦变文的一种,已经失传很久了,难怪你不识。它的前身原是上古蚩尤的蝌蚪文字,黄帝灭蚩尤后,便将蚩尤的文字尽数禁止,改用仓颉所造的契文,慢慢演变为如今的隶楷行草等书。但是残存的蚩尤一族,避过了黄帝的屠杀,他们一方面掩饰自己的身份,融入人群中,另一方面仍暗暗坚持使用蝌蚪文,并将其修改为蝌蚪篆。到现在几千年都过去了,蚩尤族人渐渐消亡凋零殆尽,当今世上活着的恐怕不会超过十个了,这蝌蚪篆也要濒临失传了。”
许纯均听袁度如此说,忙问道:“那袁大哥可曾识得?”
“我自然识得。浙江仙居的韦羌山蝌蚪崖的千仞绝壁上,便镌有此种文字。我年轻时也曾去看过,古怪至极,难以辨认,当时以为是乡民故意所为,用来骗人,故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到了苗疆,偶有奇遇,学会了识蝌蚪篆。待我细细看来。”袁度低头仔细地辨了一会,开口念道:“‘开阳,为律,主木,为危星,主天仓五谷,封北极武曲星君。辅星,在第六星左,常见,傅乎开阳,所以佐斗成功,丞相之象也。——明永历十五年峨嵋天释谨铭。’”
张元旭不觉叹道:“原来这北斗玄枢阵乃是天释真人所布,难怪布局如此巧妙,阵法之强连火龙蛛都逃脱不了。”
“天释真人怎么会写蝌蚪篆文?难道他也是蚩尤族人?”许纯均疑惑地问道。
“休得胡言!”张元旭正色道,“天释真人自然是炎黄血统,他当时为了制服混沌氏,宁愿放弃飞升的机会,这等高洁之士怎会是那蚩尤魔头的余孽?”
“是啊,永历十五年乃是满清顺治十八年辛丑,真人于此时竟仍使用南明年号,足见其维护正朔的志向,这蝌蚪文或许也是他从别的地方学来的吧。”袁度指着河中道:“看来此碑所在便是北斗中的开阳星之位,开阳有一伴星名辅,我们适才所见那幻影石碑,定是那辅星之位。如今按照方位,往西应该是摇光星之位,往东乃玉衡星之位,此三星构成斗杓,是天罡的所在。我们要逆行此阵,首先必须将斗杓的灵气反转,以天罡之力干地煞,方能作用于斗魁四星。”
“究竟如何做,还请子超吩咐吧。”张元旭见爱子复生有望,自然是心中大喜。
袁度朝西方望去,只见远处有露出飞檐翘角,指着那边道:“那边是白莲寺,按照方位来看,摇光星位就在那边。”接着又转向东方,“至于玉衡星位,应该在东南处,也离此不远。”
“东南方向是……”许纯均想了一下,忽然惊道,“那是荒废已久的石佛寺!可是个邪地啊!”袁度听言,脸上也变了神色。
原来那石佛寺本名福田寺,修建于五代梁天监二年,因寺中有三尊石佛,故而多称“石佛寺”。佛经中常云“吴中石像”就是指此处。本来这里也算是个香火鼎盛之处,但不知怎的,寺里的和尚渐渐都生起病来,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药石无效,知趣的都早早离开,也有那坚持不走的,不出半个月,都瘠瘵而死,因而香火也就慢慢地断绝,成了废寺,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都说寺内有妖魔吸人精血,生人勿近,镇民咸相裹足。许纯均曾偷偷进入过一回,只觉邪气逼人,但未曾发现有妖物的踪迹。袁度在镇上隐居多年,对妖邪的石佛寺当然有所注意,暗中勘探了好几回,却也一无所获。如今玉衡星位正在石佛寺中,倒也出乎众人意料。
张元旭仗着自己是堂堂龙虎山天师,又有天师印在手,当不惧任何邪地,便道:“那我们快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也好收服了,为民除害。”袁度点点头:“天师肯出手降妖,自然最好不过。”
三人遂往石佛寺而来。尚未走到石佛寺山门前,张元旭便觉得妖邪之气大盛,他暗暗运功,将法眼睁开,见几股浓厚的白色烟气从寺内冒出,将整座寺庙遮得半隐半现。这些烟气多半是妖气,无论妖物功力如何深厚,依旧遮掩不住的,就如五通妖这种已被东岳大帝封为神格的妖精,能变幻成罗委员,骗过了全县百姓,但依然藏不住头顶的妖氛,一遇到张恩涪这样的修道之士便被识破。但妖气往往是呈黝黑之色,如今所见却是白色,似乎与一般的妖物有所不同。
一进山门,是一条石板甬道,长不过数丈,两边是小小的树林,荒草横生,甬道的尽头立有一碑,上面镌刻着一首古诗:“鼎立同根丈六躯,斫山工匠世应无;不知他日飞来意,较比鸿毛重几铢。”应是前人游玩后所留。寺虽已废,但大殿雄伟,山墙高耸,显出昔日鼎盛时期的气势。三人跨进大殿,中间是三尊石佛,高二丈余,乃是弥陀、大士与势至,合称为“西方三圣”,雕刻得栩栩如生,并璎珞、青莲、多宝印、铁如意等宝相。上面有一匾额,书写四个金漆大字:“水上浮来”,笔力圆劲秀逸,落款是香光居士。
张元旭知道这香光居士是明代书画名家董其昌的号,心道:“想不到这小镇废寺,也有名家手迹,看来这里当年不愧为江南名寺。”正想间,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又见殿后有炊烟冒出,三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想道:“居然有人住在这寺中,真是不怕死。”
转到殿后,见侧间的僧寮废屋中,用砖头胡乱砌了一个灶,架了锅正在煮饭,边上斜坐着一人,靠着柱子闭着双眼在睡觉,看来就二十八九岁,样貌清瘦,衣衫虽破破烂烂,却掩饰不住英气勃勃,倒像个落难的英雄一般。袁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人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神色十分慌张,见到眼前三个人不像是对头,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叫道:“你们是谁?”
张元旭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就住在附近,见到这里有炊烟,所以进来看看。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好像不是本地人?”
那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三人,口中答道:“我姓——姜,叫瑞元。我从——从杭州来。”
袁度见他神色迟疑,言语闪烁,料想名字必是假的,便笑道:“这寺里很久没人住了,有些不干净,姜大哥在这里挺危险的,不如去别的地方罢。”
姜瑞元四周环望了一下,正色道:“无稽之谈,我不相信这些的。三位要没事就请自便。”
许纯均却是一番好心,怕他因不愿离去而坏了性命,连声道:“这里真的有邪气,姜兄还是快走吧。”姜瑞元似乎有些生气地说道:“多谢几位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向来是百无禁忌,就算有邪气,我自有正气护身,怕他作甚?”许纯均还想再劝,袁度却拉住了他,反向姜瑞元道:“这样就好,姜兄弟千万要小心啊。”拉着张元旭和许纯均就要回去。
许纯均满心糊涂,也不知道袁度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又见张元旭也是满脸不解之色,但还是跟着袁度出了寺。刚走出山门,他便按捺不住,连声叫道:“袁大哥,你也看到了这寺中的妖邪之气,难道你忍心看他被害不成?”
袁度不回答,却问张元旭道:“天师认为那姓姜的面相如何?”张元旭自知相面之术不及袁度,但见他如此问自己,只好答道:“此人深目高鼻,又是丹凤眼,面相似龟,将来应是王侯霸主之流。”袁度点头道:“不错,这等灵龟之相我也是初次得见,就连北京的大总统也没有此等霸相。”听见袁度提到了袁世凯,张元旭心中一动,乘机问道:“那袁先生觉得袁大总统面相如何?”袁度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元旭一眼说:“袁总统已经作了总统,万人之上,面相自然是好的。”接着又说道,“适才我看那姓姜的腰间有方物拱起,像是枪匣,此人身怀火器,再加上如此贵的面相,自然是不怕妖魔鬼怪了。”
“他既然身带手枪,那就不是普通人了,怎么会在这小镇上出现?”许纯均觉得有些奇怪。袁度叹了口气道:“我看此人像是被人追杀躲避于此,所以见我们进去,神情才会如此紧张。”正说间,只听得里面砰的一声枪响,三人都是一惊,忙往寺里跑去。
转过殿后,只见姜瑞元拿着手枪,正对着殿角落,神情慌张,如临大敌,听见脚步声,忙转身,枪口正对准了三人。许纯均忙道:“是我们,姜兄弟别开枪。”
姜瑞元双目通红,大叫道:“你们到底是谁?引了些什么怪东西来!”
“什么怪东西?”许纯均有些不解,“我们听见枪声,怕你出事,这才进来看看。”姜瑞元将枪口慢慢放下,指着屋角炉灶的地方,颤声说道:“这里果真不干净!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锅被打翻在地,上面有个小孔,像是被子弹穿过,四周饭粒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