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的眼球放射出精光,要比路上遇到的山魈还要可怕,嘴巴里隐隐露出森白的利齿,唾液随着雨水而滑落。
但叶萧紧紧抓着顶顶的手,轻声说:“别怕!”
狼狗也盯着他们的眼睛,却突然转身回头跑去。叶萧则紧紧跟在狼狗身后,屠男喊了一声:“你不要命啦?”
顶顶犹豫了两秒便跟了上去,屠男也不敢一个人站在原地,只得继续跟着狼狗走。
狼狗四脚溅起无数雨水,长尾巴半夹在股间,很快带着他们冲出了小巷。眼前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一排巨大的建筑物横了出来。
居然是个体育场!
三人目瞪口呆地冲出小巷,只隔着一条小马路,便是椭圆形的体育场外立面。高大的钢筋水泥支架有十几米高,里面就是大看台了。
狼狗窜进体育场一道敞开的门。
叶萧和顶顶也飞奔了进去,身后只听到屠男的叫声:“喂,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但他们并没有丝毫等待,径直穿过体育场里的门洞,迎面就是一条红色的跑道。
两人一口气冲到跑道上,对面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足球场,疯长的草几乎有膝盖那么高,简直可以藏进一个人了。
“狗呢?”
顶顶焦急地向四方张望,回头见到了宏伟的球场看台——全是橙色的座位,如波浪般延伸到高处,上面有巨大的顶棚遮挡着雨,整整一圈环绕着体育场,至少能坐三万人吧!
“天哪!”
正当她被这场面震慑住时,跑道尽头又出现了那条狼狗。
狼狗旁边站着那黑伞女孩。
雨中的大球场。
红色的跑道上。
一条狗,一个人,一顶伞。
叶萧也看到了这一幕,跑道那端的女孩笔直地站着,而那条狼狗也不再凶猛,竟如宠物狗般安静听话。
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叶萧和顶顶缓步向前走去,雨水溅落在跑道上,又迅速地渗透下去。
对面女孩的目光直视着他们——真不可思议,如此柔弱的二十岁女孩,居然养一条那么凶猛的大狼狗,估计狗的体重要超过她本人吧?
当两人靠近到她十米远处,女孩扭头钻进了旁边的小门,狼狗也紧紧跟随着主人。
“别走!你是谁?”
顶顶着急地大喊起来,她第一个冲到了小门口,但里面却是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
叶萧紧紧拽住她的手说:“不要进去,里面可能有危险!”
顶顶喘着粗气停下了,睁大眼睛回头说:“她究竟是谁?”
“天知道。”
她依旧盯着那黑黑的小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一人一犬就像蒸发了似的。
叶萧忽然想起了什么:“屠男呢?”
身后是空空荡荡的跑道和球场,哪里有什么屠男的身影。
“糟糕,我们把他一个人抛下了。”
两人又冲到了体育场入口,外面也没有屠男的影子,顶顶大叫了几声:“屠男?屠男?”
声音在巨大的球场内回荡,但并没有失踪者的回答。
叶萧仔细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和顶顶追逐着那条狼狗,冲进了这神秘莫测的体育场,而屠男则在后面叫跑不动了。然后就听不到屠男的声音了,他可能也跟着跑进来了,但怎么会见不到他呢?就算他仍然留在外边,也不可能走远的啊?
他们撑着雨伞四处寻找屠男,但诺大的场内只有他们自己的身影。
“他失踪了?”
顶顶紧紧握起了拳头,猜测屠男可能遭到的危险。
难道刚才那条狼狗,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将叶萧和顶顶带到球场里,趁着屠男落单的机会下手?
“调虎离山计?”
“可究竟又是谁干的呢?”
叶萧猛摇着头:“不,不可能是那个女孩。”
“他会不会到看台上去了?”
顶顶焦灼地回头望着看台,三万个座位藏个把人实在太容易了。于是,叶萧跟着她跳过隔离沟,从一个垂直的梯子爬上了看台。
虽然顶上有天棚,但座位上还是有些积水,他们仔细地扫视着周围,见不到任何有人的迹象。
两人沿着阶梯一直往上爬,直到整个看台最高的位置,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球场。顶顶手搭凉蓬四下张望,雨水似乎减弱了一些,但雨雾模糊了视野,对面的座位看得不是很清楚。
“也许,屠男也在焦急地找我们吧。”
叶萧无奈地叹了口气,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子坐下。顶顶也感到疲惫不堪了,索性坐在了他的身边。
一分钟过去了,两个人保持着沉默,一起呆呆地看着球场,雨水从天棚上落下来,洋洋洒洒地飘在茂盛的草地上。
还是顶顶率先打破了寂静:“看来南明市并不是空无一人的。”
“嗯,至少还有一个年轻女生。”
“还有她的狗。”
顶顶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也不算是件坏事——起码这里还有人活着,并非被死亡统治的人间地狱。”
“只是看到她的一刹那,那种感觉真是好奇怪啊,似乎很早就见到过。”
“啊,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叶萧点了点头,眯起眼睛说:“我们一定要把她搞清楚!”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顶顶说话了:“我读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哦,很多人都读过了。”
她没想到叶萧会如此平静,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于是她胆子更大了:“你知道吗?你让我感到很失望。”
“哦,是吗?”
他依然是满不在乎地回答,好像只是在敷衍了事。
体育场里的雨越来越小了,坐在看台最上端的顶顶,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书里的你非常坚强,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是个很优秀的警官。但现在你却打不起精神,所有的事情你都会害怕,就和屠男那样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你是说我平庸?”叶萧轻轻叹了一声,仰望球场上方椭圆形的天空,“没错,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平凡,我也是。”
顶顶低下头有些难过,几天前抵达曼谷时她惊讶地发现,旅行团里居然有一位小说中的人物——叶萧警官,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
但现在她的心却凉了:“可能是我想当然了。”
“我可没有书里写得那么厉害,请不要相信那些小说。我只是个平凡而普通的男人,希望过宁静安详的生活——只是许多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不可思议的恐惧事件,总是打破我们原本安稳的生活,而我作为警察则必须要卷入其中。”
“这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叶萧紧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回答:“你怎么好像记者采访似的?”
“对不起。”
顶顶仿佛受到了委屈,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心却已经像四十岁的人了。
坐在空旷的看台上,两人又一次无语凝噎。天棚落下雨声敲打着跑道,在巨大的体育场里形成奇异的共鸣——似乎还有两支足球队在绿茵上捉对厮杀,他们身边坐满了狂热的球迷,纷纷挥舞着旗帜和彩带。
他们是在为南明队加油吗?主教练是谁?主力前锋是谁?守门员是谁?时间在缓缓地倒流,从消失的人们到喧闹的城市,一切都是为叶萧准备的?
突然,他激动地站起来说:“我们下去找屠男!”
顶顶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雨停了。
第三组,孙子楚、林君如和厉书,他们已在书店避雨许久了。一个钟头前,他们三个沿着中午走过的老路,越过那座充满死尸的医院,一步步深入全城的中心。突如其来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落到头顶,只能狼狈地找地方躲雨。正好林君如发现街边一个书店,几人便冲进这黑色的小屋。
这间书店的门面不大,装饰着黑色的古朴外墙,看上去更像档案馆或研究会之类的机构。小小的橱窗里陈列着一些旧版书,其中一半都是外文书。书店的名字很别致,叫“西西弗书店”,更古怪的是门牌号码——查令十字街84号。
厉书在门牌前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到了伦敦的街头,那一封封感人致深的书信,难道是寄到这偏远的泰北山城来了?
“你还在外面淋什么雨啊!”
孙子楚一把将他拉进书店,厉书的眼里却满是不可思议——几十个平方的店面,黑色的木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书本如军队整齐有序地列阵,似乎刚刚开张迎接客人,店员就站在收银台后腼腆地微笑。
“查令十字街84号——Charing Cross Road。”厉书连英文街名都念了出来,用朝圣者般的语气说,“这条街在伦敦,1949年纽约女子海莲·汉芙为寻找绝版书,给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旧书店的老板弗兰克·德尔写了一封信,两人从此隔着大西洋鸿雁往来二十年。”
“像古典版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林君如想起六年前在台北——那年她刚考进台大,为了得到痞子蔡的一本签名书,在烈日下站了两个钟头。
“贫困的海莲·汉芙终身未嫁,二十年后她将书信结集出版,意外地成为畅销书,才得以前往伦敦。然而,当她来到魂牵梦萦的查令十字街84号时,弗兰克已因病去世了。这个故事被拍成过电影,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至今有很多书迷情侣,相约在那个门牌前接吻。”
林君如赶紧皱起了眉头说:“拜托别吻我。”
“我是搞出版的,今年去伦敦参加国际书展,还特地寻找过查令十字街84号——没想到早已物事人非,书店原址变成了一家必胜客。”
厉书说着又看着书架,大部分是台湾出版的中文繁体书,也有一小部分是大陆出的简体书。这个书店以文学书为主,还有些人文社科类的,经管书非常少,而大陆常见的教材教辅书,在这则是毫无踪影。
不知道这些书是从哪个渠道进来的?他翻了翻书的版权页,大多是2004年及以前出版的。少数有几本摆在醒目位置,是2005年上半年出版的,但没有发现2006年版的新书。
有个书架专卖外文书,香港的书店里都有这种地方,他看到了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原版书,还有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的英文版。书店最深处的一个书架,装饰得考究华丽,简直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古物。上面放着珍贵的旧版和绝版书,书店的主人有收藏的习惯吧。
外面的世界正豪雨倾缸,小小的书店里也充满了潮湿气息。若是平常这样的雨天,孙子楚倒乐意在书店里消磨时光,现在却感到掉进了陷阱,完全没有心思看书。林君如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悠闲地读起了一本成英姝的书,就差再烧一壶咖啡了。厉书跑到英文书架前,他的英文是旅行团里除了伊莲娜最好的。有些国内不易见到的外版书,让他心也痒了起来。
孙子楚在书店里转了一个钟头,等到雷阵雨停了,急忙招呼林君如和厉书出去。在他们走出书店门口的刹那,眼角瞟到一叠文件——居然是地图。
在进门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几十张世界各国的地图,大多是台湾和泰国出版的。惟独有一张是南明市政府发行的:南明市地图。
他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比起那些珍贵的绝版书起来,这本地图才是他们的无价之宝呢!
轻轻展开地图,油墨味充塞于鼻息,一条条线条构成的街道,以及整个城市的全貌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