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赵扶摇被紫焰门严严实实地照看了起来。
每天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一举一动都有人服侍,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恭敬敬地躬身甚至下跪,叫她一声圣女。
可赵扶摇只觉得,她再不逃出去,肯定马上就会死掉——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礼仪给压死。
云纤、云曦和云芝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表面上偏又恭恭敬敬,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像幽魂一样整日里跟在赵扶摇身后,赵扶摇走路,她们一脸大义凛然地说:“圣女大人,您走路的姿势很不雅,请再走一遍。”
赵扶摇吃饭,她们一脸端庄持重地说:“圣女大人,您吃饭的模样很不雅,请再吃一遍。”
就连赵扶摇内急,她们都要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严肃认真地抛出来一句,“圣女大人,您出恭的姿势很不雅,请再出一遍!”
……!!有谁?有谁连出恭都能出得魅惑众生仪态万方?当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吗?
当她终于忍不住这么质问云纤的时候,云纤面无表情地回答:“回禀圣女大人,在别人眼里,您必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您代表的是整个紫焰门的形象。”
抗议失败,训练继续。
三天之后,赵扶摇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一副被吸干了精血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表现出满脸的茫然。
连看见满桌子美食也只会象征性地拈几粒米粒入口,而不会两眼放光。
偏偏三位云姓姑娘对此表示极为满意,按她们的话说,就是“圣女大人终于有了点睥睨天下俯视人间神秘莫测的味道了”。
三天时限到,紫焰门新任圣女出巡一事尘埃落定,殿外香车鲜花齐备,而赵扶摇啧被带到紫焰门圣女专用的温泉池边,沐浴熏香。
云纤、云芝和云曦终于没有出现,上来两个陌生面孔的少女,先是盈盈向赵扶摇行了礼,然而二话不说开始剥赵扶摇的衣服。
虽然说这几天也有人服侍她起居更衣,但没谁连她的里衣都要给扒光了。
十七八岁的少女要被别人脱得光溜溜的——哪怕对方也是女的——还是让人很抗拒。
这让丢了魂一样茫然了好几天的赵扶摇终于反应过来了,赶紧抓住身上仅存的几寸布料,“喂我说喂,你们干嘛。”
人一紧张,被反复教了好几遍的礼仪自然忘得一干二净,什么用词要优雅、言语要缓慢之类的全部抛之脑后。
两个小婢女吓了一跳,从前没见过这位新任的圣女大人,想不到对方说话这么的……与众不同。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下,一点点疑惑很快释然,把赵扶摇的失态归结为羞涩,于是捂着嘴笑道:“圣女大人不必羞涩,属下等伺候您沐浴。”
反应过来的赵扶摇也意识到差点儿露馅了,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挺胸尽量淡定道:“不必,你们先退下,我自己来即可。”
“怎敢劳动圣女大人玉指,若属下们这般出去,时辰若是耽搁了,属下们要受罚的。”
赵扶摇见她们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想想自己从前也最怕被小头目抓了包挨训,就不忍心赶人。
于是像要上锅蒸的鱼一样被洗剥干净,其中一个婢女往赵扶摇胸前望了望,目光微动。
赵扶摇皱着眉看看自己的胸,再抬头望望她们的,忽然觉得自己……呃……好小啊。
大概是她露出了些许颓丧的神气,那婢女忍俊不禁道:“圣女大人不必介怀,您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
——这安慰比不安慰还不如呢,赵扶摇闷闷地把整个人都沉到温泉水里去了,说起来,虽然有人在边上怪不自在的,不过这水可真舒服。
刚闭上眼睛,就有什么东西簌簌地往下落,一两片落到她脸上,轻轻柔柔的,带着令人沉醉的香味。
睁开眼,一个婢女正拿了什么给她洗头发,另一个竟然在一边扔花瓣。
她以前没少听过这种流言,说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妖女都爱用花瓣洗澡。
当时她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假了,花瓣除了看起来好看,难道还真能洗干净不成?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真是哭笑不得。
算了,就当没看到,温泉水还是很让人留恋,全身都暖洋洋地,连自己那过去终日挖坑因而变得粗糙的皮肤似乎也滑嫩了起来。
这当然是错觉,再怎么有奇效的温泉水,也不是泡一下就能脱胎换骨的。
赵扶摇并不知道,紫焰门的温泉并不是一般的温泉,里面还掺入了门中数位名医精心调配的养颜药剂。
如果她常来泡泡的话,功效确实是会慢慢出现的。
在两位婢女一通精心揉搓以后,赵扶摇终于被裹上了布巾,送回房去梳妆更衣。
这回终于是熟人了,云纤、云芝和云曦一脸郑重地等在那里,等人把赵扶摇架过来以后,直接开始往她身上套各种奇怪的东西。
一身百蝶穿花纱衣,宽大的衣摆上锈着浅褐底花纹,一头青丝梳成慵懒髻,眉间贴着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
两耳戴上明月铛,一步一摇,颈间挂上珊瑚珠串,衬得原本并不白皙的肤色也柔和了些。
只是头上那沉甸甸的一堆钗环流苏,让赵扶摇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只怕走几步路就会承受不住然后一脑袋磕在地上,一命呜呼。
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变了。
镜子里的赵扶摇,眉目如画、青丝如云,唇上一点朱红,红得直烧人心。
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得让她几乎要想不起,当初那个挥着铁锹在后山挖坑、挥着树枝在雪地里练武的,蓬头垢面的自己。
镜中的人是紫焰门的圣女,却不是她赵扶摇。
“圣女大人,等下是您第一次接受紫焰门所有门众的拜见,请千万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拜见?”赵扶摇惊了一下,她以为直接就出门了,看过那个巨大的四面遮着纱幔的轿子以后,她还觉得这样至少不用直接见人,还算安全。
云纤点点头,“自然是要拜见的,哪有圣女大人自家人还不认识,直接出巡的道理。等过了仪式,您就是紫焰门上下都承认的圣女了。”
赵扶摇万分紧张。
虽然已经知道了紫焰门是江湖上盛传的魔教,也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天,可见到的无非是云纤之类或者一般的下人,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教教众是什么样的。
努力回想着以前听到过的零星传言,什么青面獠牙不见天日,凶神恶煞嗜血残忍吃人不吐骨头,什么对月长嚎……诶?
好像越来越离奇了。
云纤看到赵扶摇又变成了那副满脸空白眼神没有焦点的模样,非常满意,这种状态在别人看来,就跟高傲神秘无异。
她和云曦一左一右分别扶着赵扶摇,云芝在前面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紫焰门的主殿。
地上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都是紫焰门的门众,越靠近殿上的主座,人就越少,身份也越高,不必跟一般人似的跪迎,站着的也不在少数。
赵扶摇一眼就看到把她抓到这里来的一胖一瘦俩老头就站在主座两边,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过来。
而那个给她吃过一碗饭的中年大夫也站得不远,看她的眼神倒是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不是这群人,她现在绝对不是战战兢兢地待在这里,不对——追根溯源的话,坑里那个该死的男人才是罪魁祸首。
果然,流年不利就是流年不利,乱捡尸体实在不是好奇怪。
赵扶摇再众人眼中威严无匹地扶着云纤和云曦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圣女的座位,忽然微微侧过头,小声问云纤,“云纤姐姐,紫焰门从前,难道没有圣女么?”
她的声音极小,在离得远的人看来就像是在吩咐侍女什么,而侍女则恭恭敬敬地答话。
然而殿中内力高深的几个却一下子就听到了她在说什么。
胖瘦俩老头对视了一眼,似乎皱了皱眉。
云纤吓了一跳,刚刚走得好好的,她就想着千万别处岔子,好在赵扶摇动作小,看上去倒也不是太失礼。
只是那个问题……
云纤满脸为难,似乎正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从前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她已经离开紫焰门了。”
咦?圣女也可以随意来去的么?这样难道不算叛徒……什么的。
“主人纵着她,自然不允许谁去追究,前任圣女大人心比天高,一个圣女之位自是困不住的。”
云曦在一边也小声插了一句。
赵扶摇愈发好奇了,这么说起来,她的前任和紫焰门的门主还有一段情爱纠葛,听上去倒是十分复杂,万般曲折的模样。
等等,紫焰门的门主不就是那具美男尸体么,如果没醒过来,说不定现在都还在她床下。
她也想过要不要告诉身边人,让紫焰门的人把他给弄回来,转念一想,似乎那个男人一直在逃避紫焰门的寻找,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不敢说。
这么说来,他该不会……离派出走是为了找那个前任圣女吧?
赵扶摇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位前任圣女姐姐,有名吗?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她倒是个会来事儿的,江湖上只怕她的大名如今也无人不晓了,就叫秦思远。”
秦思远?秦思远……
赵扶摇猛地睁大眼睛,她记得这个名字,当第一次把男人从坑底捡回来那一夜,她问他江湖上有什么有名的妖女。
当时他就说过,一手创立了琴剑楼的秦思远,是个心机手腕都不缺的人物。
原来是心上人……难怪说起来时,表情那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