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边走边把信又读了一遍: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事情非常紧急。请下午两点钟在君士坦丁堡街的公寓等我。我要帮你一个大忙。
你至死不渝的朋友
维吉妮
杜·洛瓦心想:“不知道这丑老太婆今天又要耍什么花招?我敢打赌,除了说上一大通‘我爱你’之类的疯话以外,她肯定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我还是去看看吧。她说有十分紧急的事,还能帮上大忙,也许是真的呢。反正克罗蒂尔德四点钟才到。无论如何,我也要在三点钟之前把她打发走。见鬼!千万不能让这两个女人撞到一起。女人真麻烦!”
这时,杜·洛瓦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也许,这个世界上最不让他烦心的就是她了。玛德莱娜一直过着一种相对独立的生活,不容许任何人打乱自己有条不紊的生活节骤。同时,她似乎很爱自己的丈夫,尤其在两人共享鱼水之欢的时候。
杜·洛瓦慢腾腾地走向君士坦丁堡街,心中忿恨不已:
“哼!要是这次见到她还是什么事也没有,看我怎么收拾她!我可不会像康布罗纳B20那样‘温文尔雅’。我要郑重地警告她,今后再也不会踏进她家门口半步”
杜·洛瓦走进房间,等待瓦尔特夫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瓦尔特夫人出现在门口。一见到杜·洛瓦,她便说道:“啊!看来你收到了我的信!真是太好啦!”
杜·洛瓦板着脸说道:“当然了,我在报馆收到的,当时正准备去众议院呢!你又有什么事啊?”
瓦尔特夫人摘掉面纱,准备亲吻他。她朝他走过来,温顺胆怯的模样就像一只经常被主人鞭打的狗。
“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狠心?为什么说话总是这样残酷无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会让我有多痛苦吗?”
杜·洛瓦没好气地说道:“你不会又来了吧?”
瓦尔特夫人紧挨着杜·洛瓦站着。只要他稍微笑一笑或者做个手势,她就会立即投入他的怀抱。
她低声念叨着:“早知如此,你开始就不应该引诱我。索性让我像以前一样,做个规规矩矩的幸福女人好啦!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在教堂里信誓旦旦?如何处心积虑地把我骗到这里来吗?事到如今,你竟然这么对我说话!竟然这么狠心地对待我!上帝啊!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残忍!”
杜·洛瓦气得直跺脚,恶狠狠地说道:“闭嘴!够啦!你怎么一见面,就这么絮絮叨叨的啊?难道我当时勾引的是一位年仅十二岁,如同天使一样纯洁懵懂的小女孩吗?不,亲爱的,想想实际情况吧,这不是什么诱骗未成年少女。你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很感激你,对你的垂青感到无比荣幸。但是,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围着你转吧。你有丈夫,我也有妻子,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是没人知道,而且现在已经结束了。”
瓦尔特夫人伤心不已:“天哪!你怎么能够如此粗鄙下流?是,我的确不是年轻少女。但是,我以前从未爱过别人,也从未有过情人啊……”
杜·洛瓦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讲过无数次啦。但是,你是两个女孩的母亲……不是处女啊……”
瓦尔特夫人惊愕不已,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哦!乔治,你怎能这样无耻?·”
她双手按住胸口,喘息不定,仿佛就要失声痛哭。
看到瓦尔特夫人泪眼朦胧,杜·洛瓦连忙拿起放在壁炉上的帽子,说道:“啊,你要哭了吗?既然这样,那我只好走了。你就是为了表演这出戏,才把我叫来的吗?”
瓦尔特夫人拦住他,从兜里拿出一块手绢,迅速擦了擦眼泪。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我来这儿是为了……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政治消息……如果你愿意的话……它可以让你净赚五万法郎……甚至更多……”由于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瓦尔特夫人说话的声音不停地颤抖。
杜·洛瓦的声音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偶然听到我丈夫和拉罗舍的谈话。他们说话的时候,从不避开我。瓦尔特嘱咐外交部长千万不要让你知道内情,以免你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杜·洛瓦把帽子放回椅子上,一脸关切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说,到底怎么回事?”
“政府要占领摩洛哥!”
“不可能!今天中午我在拉罗舍家吃饭,他几乎把内阁的意图都对我说了。”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他们欺骗了你,因为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坐下来说吧。”杜·洛瓦说。
然后,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瓦尔特夫人也拉过一张凳子,放在杜·洛瓦双腿之间,一屁股坐上去。她含情脉脉地说道:“这段时间我天天都在想你,所以,对有关你的一切也十分留意。”
瓦尔特夫人开始娓娓道来,说她最近一段时间发现拉罗舍他们好像瞒着杜·洛瓦在搞什么秘密勾当。他们不断利用杜·洛瓦,却又担心他把秘密抖落出去。
“你知道,”瓦尔特夫人说,“当人们坠入爱河时,就会变得精明起来。”
直到昨天,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她丈夫和拉罗舍正在暗中策划一桩交易。说到这里,瓦尔特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越说越激动,仿佛一位金融家的妻子,看惯了交易所里的行情变化以及股票的起伏涨落。这些变化往往关系到无数小资产者和微薄年金收入者的生死存亡。他们拿出生平所有的积蓄,购买那些由政治家或银行家担保的股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在短短的两小时内倾家荡产。
瓦尔特夫人反复说道:“他们这一招可真够狠的。瓦尔特在暗中操纵一切。他对此非常内行,是数一数二的老手。”
杜·洛瓦对她这番没完没了的铺垫感到极不耐烦:
“你倒是快说呀!”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拉罗舍当上外交部长后,他们就决定出兵丹尼尔。在此期间,他们一点点地收购已降到六十四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哥股票。他们巧妙地通过那些不正当的经纪人购进这股股票,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甚至连罗契尔德家族银行也被蒙骗过去。虽然该银行对有人不断购进摩洛哥股票的行为感到疑惑不解,但是由于购进股票的都是些声名狼藉并且濒临破产的中间人,所以也就不了了之。现在,只要一出兵,国家就会对摩洛哥股票提供担保。而我丈夫他们就可以轻松赚取五六千万法郎。你听清楚了吗?你现在总该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透露一点风声吧?”
瓦尔特夫人的头枕着杜·洛瓦的胸膛,两手放在他的腿上,紧紧依偎着他。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杜·洛瓦心中最重要的人。只要能得到他的一丝微笑或者爱抚,她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杜·洛瓦问:“你确定吗?”
瓦尔特夫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嗯!绝对没错!”
杜·洛瓦说道:“他们这招可真够狠的!拉罗舍这个混蛋,总有一天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啊!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小心点……他外交部长的职位还牢牢掌握在我手里呢!”
接着,杜·洛瓦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你也可以购进一些摩洛哥股票,”瓦尔特夫人说,“每股只要七十二法郎。”
杜·洛瓦说道:“我也想啊!可我哪有那么多现金?”
瓦尔特夫人抬起头,用一种充满哀求的眼神望着他:“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我的小猫咪。如果你能对我好一点,再多爱我一些,我可以借钱给你。”
“算了吧。”杜·洛瓦断然拒绝,语气十分生硬。
瓦尔特夫人只得低声哀求道:“听着,我还有一个法子,不用你借一分钱。我原本也想买一万法郎摩洛哥股票,积攒一些私房钱。要不我现在买两万法郎,其中一半算你的。你知道,这笔钱我是不用还给瓦尔特的。因此,你暂时一分钱也不用出。如果成功,你可以净赚七万法郎;如果失败,你欠我的一万法郎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不行,我还是不喜欢这种做法。”杜·洛瓦仍然不同意。
于是,瓦尔特夫人找出一大堆理由,想要说服杜·洛瓦。她说,只要他一开口就有一万法郎;而且这笔钱不是她的,而是她从丈夫的银行里预支的,他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此外,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的话,无疑要归功于杜·洛瓦在《法兰西生活报》上掀起的那场政治讨伐运动。要是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不加以利用,那也未免太愚蠢了。
杜·洛瓦仍然有些犹豫不决。瓦尔特夫人继续说道:“你就把这一万法郎当作是我丈夫预付给你的工资吧。你为他做事,应得的报酬远远不止这些。”
“好吧,”杜·洛瓦说,“我和你一人一半。如果亏了,我就还你一万法郎。”
瓦尔特夫人兴奋地站起来,抱着他的头,一连吻了好几下。
杜·洛瓦没有反抗。瓦尔特夫人见状愈来愈大胆,紧紧搂住他,狂吻不已。杜·洛瓦心想:德·玛莱尔夫人眼看就要来了,如果他一时心软,势必会耗费更长的时间;与其在这老太婆的怀里消耗自己的体力,还不如留给年轻的情妇。
于是,他轻轻地推开瓦尔特夫人,说道:“好了,别闹了。”
瓦尔特夫人充满忧伤地望着他:“哦,乔治!难道让我吻吻你也不行吗?”
杜·洛瓦回答道:“不,今天不行。我有点头疼。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瓦尔特夫人只得乖乖地坐回原位,问道:“你明天晚上愿意来我家吃饭吗?如果你能来,我会很高兴的。”
杜·洛瓦沉吟半晌,始终不敢拒绝。
“好的,当然愿意。”
“谢谢你,亲爱的。”
瓦尔特夫人的脸贴着杜·洛瓦的胸膛,温柔地蹭来蹭去。忽然,一根细长的黑发被他背心上的纽扣扯断。瓦尔特夫人看见后,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将这根头发慢慢地缠绕在那颗纽扣上。接着,又在下面一颗纽扣上缠了一根。如此接二连三,杜·洛瓦背心的纽扣上缠满了她的头发。
待会杜·洛瓦站起来的时候,就会将这些头发统统扯断。虽然很痛,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由于这缕头发,他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走一部分属于她的东西。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向她索要过这类爱情信物。而现在,这些头发就是一根根维系着两人情感的无形纽带,是她给情人下的一道爱情魔咒。从此以后,杜·洛瓦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梦到她,对她的爱也会一天比一天强烈正当瓦尔特夫人沉浸在一片幸福的遐想中时,杜·洛瓦突然说道:“我要走了。众议院会议结束后,我还得见个人。再也不能耽搁了。”
瓦尔特夫人叹了一口气:“啊?这么快!”随后,她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你走吧,亲爱的。不过,明天晚上你一定得来啊。”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头上随即传来一阵短暂而剧烈的疼痛,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她的心枰枰直跳,情人带来的这点疼痛让她感到幸福不已。
“再见丨”她说。
杜·洛瓦搂着她,冷冷地吻了一下她的双眼,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而瓦尔特夫人被情人的亲密举动弄得神魂颠倒,喃喃说道:“真的这么快就走了吗?”那哀怨的眼神始终盯着敞开房门的卧室。
杜·洛瓦推开她,焦急地说道:“我一定要走了。再不走,肯定会迟到的。”他碰了碰瓦尔特夫人凑过来的嘴唇,然后赶紧把她遗忘的雨伞递过去,催促道:“走吧,走吧,快点,已经三点多了。”
临走前,瓦尔特夫人又叮嘱了一遍:“明晚七点,千万别忘了。”
杜·洛瓦回答道:“知道了。明晚七点。”
走出大门后,他们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杜·洛瓦一直走到环城大街,然后沿马勒泽布街慢慢地往回走。经过一家小商店时,他看到店中的水晶玻璃缸里有一堆糖炒栗子。他想:“我要给克罗蒂尔德买一袋。”于是,杜·洛瓦买了满满一袋情妇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四点钟的时候,他回到房里静静地等待。
克罗蒂尔德今天来得比较晚。因为她丈夫刚从外地回来,准备在家里住上一个星期。一见面,她就问杜·洛瓦:“明天你能来我家吃晚饭吗?我丈夫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不行,明天我得去瓦尔特家。我们还有一大堆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要事需要商里。
克罗蒂尔德取下帽子,然后忙着解开绷得很紧的胸衣。
杜·洛瓦指了指壁炉上的袋子,说道:“我给你买了一些糖炒栗子。”
克罗蒂尔德高兴地拍着双手:“太好啦!你真好!”
她拿过袋子尝了一个,然后说道:“真甜,我要把它们吃得一个也不剩。”
接着,她饶有兴致地望着杜·洛瓦:“这么说,你能够容忍我所有的毛病?”克罗蒂尔德慢悠悠地吃着栗子,并不时地往袋子里瞧上一眼,看看里面是否还有。
她对杜·洛瓦说:“来,快坐到椅子上来!我要坐在你的双腿中间吃。这样一定很有意思。”
杜·洛瓦笑着坐下来,双腿张开让她坐到中间,就像刚才和瓦尔特夫人一样。克罗蒂尔德嘴里塞满东西,望着他说道:
“亲爱的,你不知道吧,我昨晚梦见你了。我梦见我们骑着一只骆驼长途跋涉。那是一只双峰驼。我们每人坐在一只驼峰上,想要穿越一片沙漠,身边带着纸包三明治和一瓶葡萄酒。我们在驼峰上吃饭。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十分乏味,因为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了。我们隔得太远,所以我只想下来。”
杜·洛瓦附和道:
“我也想下来。”
接着,他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克罗蒂尔德讲的这个故事让他忍俊不禁,他开始逗她说这说那。两人在那里卿卿我我,说些情侣间天真烂漫、柔情蜜意的疯话。这些俏皮话出自克罗蒂尔德之口,显得那么乖巧可笑;要是换成瓦尔特夫人的话,定会让他大为光火。
克罗蒂尔德也是左一个“亲爱的”,右一个“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猫咪”地叫个不停,听起来十分温存悦耳。然而就在刚才,瓦尔特夫人这样叫他的时候,杜·洛瓦还觉得恼怒万分,令人作呕。同样的情话出自不同人之口,感觉总是有着天壤之别。
即使沉醉在疯疯癫癫的情话中,杜·洛瓦仍念念不忘那即将到手的七万法郎。突然,他用手轻轻地敲了敲德·玛莱尔夫人的脑袋,打断她的喁喁私语:“听着,我的小猫咪。赶快替我向你丈夫捎句话,让他明天去买一万法郎摩洛哥股票,现价每股七十二法郎。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他就可以赚到六万到八万法郎。你可一定要让他严守秘密。就说是我讲的,政府已经决定出兵丹尼尔,所以一定会为摩洛哥股票提供担保。至于其他的人,我们就甭管了。要知道,我现在对你讲的,可是国家机密。”
克罗蒂尔德静静地听着,神情严肃。她轻声说道:“谢谢你。我今晚就会转告我的丈夫。你对他尽管放心,他是不会到处乱说的。他是一个很可靠的人,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时,克罗蒂尔德吃光了所有的糖炒栗子。她用手揉了揉袋子,将它扔进壁炉里,然后对杜·洛瓦说道:“我们上床吧。”说完,也不起身,就坐在那里帮他解开背心的纽扣。
忽然她停了下来,从纽扣中间抽出一根长长的头发,笑着说道:“瞧,你可真是位忠贞不渝的丈夫,身上还带着玛德莱娜的头发。”
可是过了一会儿,克罗蒂尔德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久久地盯着手上那根被她发现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头发,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不是玛德莱娜的头发,这根头发是褐色的。”
“或许是女佣的吧。”杜·洛瓦嬉皮笑脸地说道。
德·玛莱尔夫人仔仔细细地在背心上下搜寻了一遍,又在另一粒纽扣上抽出一根头发,接着又找到第三根。她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大声叫道:“好啊!你一定和别的女人睡过。她用头发缠满了你的纽扣。”
杜·洛瓦不禁一怔,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可能。你胡说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