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西尔弗说道,“这很有可能,我想一个主教是不会死在这儿的。不过,这骨骸的姿势怎么这么奇怪呢?看上去挺不自然的。”
的确如此,再仔细瞧一眼,怎么也不能设想一具死尸怎么能保持这种古怪的姿态。除开局部的不协调(那也许是啄食死尸的猛禽和蔓生的杂草造成的冤,尸体躺得直挺挺的,双脚朝着一个方向;两手像跳水那样举过了头,却笔直地指向了相反的方向。
“我的这个笨脑袋现在有点开窍了,”西尔弗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里有罗盘,那边是如牙一般突出的骷髅岛的山岬角尖,只须顺着这骨架的一条线测一下方位就清楚了。”
于是有人拿着罗盘测了一下方位,尸体直指着骷髅岛那一边,罗盘标出的方位正好是东南东偏东。
“这和预料的一模一样,”厨子兴奋地大叫起来,“这骨骸就是指针。从这里一直对准北极星,保准可以找到金银财宝。可是,说真格的,我一想到弗林特就禁不住心头发凉,这是他耍的鬼把戏,绝对没错。当初只有他带三个人来过这儿,他把他们一个个全杀了,并把其中的一个弄到了这儿,放在用罗盘对准了的位置上。我敢打赌事情的真相一定是这样的。瞧这长长的骨头、黄黄的头发,这一定是阿勒代斯。汤姆·摩根,你还记得阿勒代斯吗?”
“嗯,嗯,”摩根答道,“我当然记得,他还欠我钱呢,真是这样的。他上岸时还将我的刀带走了。”
“说到刀子,”另一个海盗插嘴道,”刀子为什么不在他的身边?弗林特绝不会去搜一个水手的身,而且我想鸟也不会将刀子衔走的。”
“可不是吗?这话一点也不错,”西尔弗大声赞同道。
“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梅里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在骨骸附近搜寻着,“既没有一个铜板,也没有烟盒子。这事儿看起来有些反常。”
“是啊,是有点反常,”西尔弗同意道,“甚至令人感到不安,难道不是吗?伙计们,如果弗林特还活着,这里可能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当初他们有六个人,现在我们也是六个人,而如今那六个人巳变成白骨一堆了。”
“可是,我亲眼看到弗林特巳经死了,”摩根说道,“比利领我去的。当时他躺在那儿,两只眼睛上各放着一枚一便士的铜币。”
“死了,他确实死了,进了地狱,”头上缠着绷带的那个家伙说道,“不过,要是鬼魂真的能出来游荡的话,那一定是弗林特的鬼魂。天啊,不过他死的时候可是瞎折腾了一把,这话一点也不假!”
“对,的确如此,”另一个海盗附和道,“他一会儿发怒,一会儿嚷着要朗姆酒,一会儿又哼起了小曲。伙计们,他一辈子只会唱一支歌,就是那首叶十五个人》。说句老实话,从那会儿起,我就讨厌这支歌了。当时天气炎热,窗子敞开着,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支歌从窗子里飘了出来,那时阎王巳经派小鬼来勾他的魂了。”
“行了,行了,”西尔弗不耐烦地说道,“别谈这些事了。他巳经死了,据我所知他不会出来游荡了,至少白天不会,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提心吊胆反而会吓破自己的胆,我们还是取金币去吧。”经他这一鼓动,我们又动身了。但是,此时尽管还是阳光灼热的大白天,海盗们却再不敢四散奔跑,在林子里大呼小叫了,而且互相靠拢,说话时也憋声小气的,对那个死去的海盗头子的恐惧巳攫住他们的心灵。
寻宝记-幽林人语
一方面可能由于心慌腿软,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西尔弗和有伤在身的海盗想歇一会儿,总之,这一伙人刚爬上台地的坡顶,就一股脑地都坐在了地上。
台地稍微有点向西边倾斜,因此从我们歇息的地方望过去,两边的视野都十分开阔。在我们前方,越过树林可以看见激浪拍岸的森林岬角;在我们后方,不仅可以看见锚地和骷髅岛,还可以看到沙尖嘴和东岸低地,以及其外沿的一大片浩淼的洋面。我们头顶的上方耸立着望远镜山,有的地方零散地生长着几棵孤松,有的地方是黑黝黝的悬崖峭壁。我们四周静籁无声,只有远处惊涛骇浪撞击礁石的轰鸣声隐约可闻,再就是树丛中无数的昆虫发出的啾啾声。四处见不到一个人影,海上也未见一张孤帆,空旷的景象更加深了人们心中那种孤苦伶仃的无助感觉。
西尔弗坐在地上用罗盘测了几个方位。
他说道院“从骷髅岛沿一条直线到那边,共有三棵‘大树’在线上。我认为‘望远镜的肩膀’指的就是那块凹地。现在就连小孩子也都能找到那些金银财宝了。我看,我们先在这儿填饱了肚子再说。”
“我不饿,”摩根嘟囔道,“一想到弗林特,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是啊,我的宝贝,他死了也算是你吉星高照了。”
“他是一个丑陋的魔鬼,”第三个海盗说着打了个寒噤,“就是脸色呈铁青色的那一种。”
“那都是朗姆酒给闹的,”梅里插嘴道,“铁青色!不错,他的脸色的确是铁青色的。”
自从发现了那具骨骸,又回想起来弗林特的模样,海盗们交谈的声音愈来愈低,现在几乎都变成了耳语,对林中的寂静气氛无甚影响。突然,从我们前方的树丛中,一个又尖又高、微微发颤的嗓音唱起了我们早巳耳熟能详的那支曲子:
十五个人趴在死人的木箱上——
唷嗬嗬,再来一瓶朗姆酒!
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比此时这帮海盗更惊慌失措的丑态。他们六个人霎时间像中了魔法似的变得面色死白,有的直蹦了起来,有的紧紧抓住了身旁的同伴,摩根则干脆吓得瘫在了地上。
“那是弗林特,我的一”梅里失声惊呼道。
那歌声如忽如其来般又戛然而止,仿佛有人在某个音节处忽然捂住了歌唱者的嘴巴似的。此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那歌声从绿意葱茏的树丛中悠扬飘来,我觉得美妙动听,因而对同行者的怪诡反应不禁感到大惑不解。
“走,”西尔弗翕动着死灰色的嘴唇朝外挤着话,“这样下去不行,准备出发。这件事确实很蹊跷,我听不出这是一种什么音调,但唱得不赖。唱歌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
他一边说,一边恢复了勇气,脸上也泛起了些许血色。其他的人经他一鼓气,神色也开始有所恢复。正在此时,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不是唱歌,而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微弱呼唤声,通过望远镜山峭壁的回音作用,更加显得不绝如缕。
“达比·麦克一格劳!”那声音在哀号一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它。“达比·麦克一格劳!达比·麦克——格劳!”这声音一直不停地呼叫着,后来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并且夹着一句骂人话(这儿我将它删去了冤,喊道院野达比,拿朗姆酒来。”
海盗们呆若木鸡地停在原地未动,眼睛直往上翻。在这声音消失许久之后,他们还缄默无语,失魂落魄般地凝望着远方。
“这次真是那么回事了!”一个海盗气急败坏地说道,“咱们快跑吧。”
“这正是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摩根呻吟道,“绝对没错儿。”
迪克拿出随身携带的叶圣经》,口中念念有词地开始祷告。他在出海当水手、与海盗为伍之前受过良好的教育。
然而,西尔弗毕竟见过一些世面,我虽然听得见他的牙齿正在捉对儿厮杀,格格有声,但他却一点儿也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除了我们几个,”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个岛上谁也不知道有达比这个人。”紧接着,他强打精神喊了一声,“伙计们,我是来寻宝的,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将我吓退。弗林特活着时我从来没有怕过他,现在,我对天发誓,即使他变成了鬼,我也要与他斗到底。离此地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埋藏着价值七十万英镑的财宝,任何一个碰运气绅士,怎能因为害怕一个吃海上饭的青脸老醉鬼一何况他巳经死了一而弃宝逃跑呢?”
但是,他的同伙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被重新鼓起勇气的迹象;正相反,他以如此不敬的语气提到死者,使他们的心中恐惧徒增。
“得了吧,约翰!”梅里说道,“不要得罪了鬼灵。”
其他的人都被吓得张不开口。他们要是有胆有识,早就四散逃命去了,但是恐惧感使他们不敢各奔东西,亦不敢离开约翰半步,仿佛他的胆量能使他们安心似的。西尔弗本人则在相当程度上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怖心理。
“鬼灵?可能是这么回事,”他说道,“但有一件事我没弄明白,刚才我们听到了回声。谁也没有见过有影子的鬼灵,对吗?那么请问,鬼叫怎么会有回声的呢?你们说,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这条理由在我看来根本不值得一哂,但是你永远弄不明白迷信的人心中会想些什么。使我感到惊诧不巳的是,听了西尔弗的这番鬼话,乔治·梅里竟放下了心来。
“是啊,此话有理,”他说道,“约翰,你的脑袋确实好使,这事没错儿。出发吧,伙计们。我想大家刚才都是中了邪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声音是有点像弗林特的,我也承认这一点,但并不完全一样。它听上去更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更像是一”
“我的天啊,更像是本?冈恩的声音。”西尔弗惊叫了起来。
“对啊,一点也不错。”本巳趴倒在地的摩根一下子跪起了身子嚷道,“那正是本·冈恩的声音!”
“那又有多大的差别呢?”迪克疑惑不解地问道,“本·冈恩同弗林特一样也死去了呀。”
但是那些老水手们都觉得他提的这个问题愚蠢至极。
“但是谁也没把本·冈恩放在眼里,”梅里大声嚷道,“不管是死是活,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说来奇怪,他们立即恢复了精神气儿,脸色也逐渐趋于正常。不久,他们又叽叽喳喳地谈开了,偶尔也会静下来倾听一下周围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见没听见什么声响,他们就将工具扛在肩上重新出发了。梅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手持着西尔弗的罗盘校正着前进的方位,使他们行进的方向始终与骷髅岛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他说的话没错,不管本·冈恩是死是活,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只有迪克仍然手捧着叶圣经》,一边走,一边用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但他的举动并没有得到别人的同情,西尔弗甚至还嘲弄他总是疑神疑鬼的。
他说道院“我以前警告过你的,你巳经将这本叶圣经》给弄坏了!凭着它连起誓都不管用,鬼灵还会买它的账?没那回事!”他拄着拐杖停顿了一下,同时用他那笨粗的指头打了个榧子。
但是迪克并没有因此而镇静下来,不一会我就看出这小伙子是真的出毛病了。经过酷热、疲乏和惊恐的折磨,利夫西大夫所预言的热病使迪克的体温急剧升高。
台地顶上地面开阔,树木稀疏,十分便于行进。刚才我巳经提过,台地略向西面侧斜,所以我们基本上走的是下坡路。松树高矮间杂,彼此间相隔着一定的距离,甚至在一丛丛的肉豆蔻和杜鹃花之间也有裸露的土地曝晒在赤热的阳光下。我们就这样朝西北方向横贯全岛,一方面愈来愈靠近了望远镜山的肩膀;另一方面也愈来愈看得清不久前我在起伏摇晃的一叶孤舟里漂流经过的西海湾。
我们走到了第一棵大树下,但经过罗盘的测量证明方位不对。第二棵大树也同样是如此。第三棵大树下围绕着低矮的树丛,树身几乎有二百英尺高,真称得上是植物界的一个巨人。它那深红色树干所占的面积几乎与一间小屋的面积相当,树盖遮荫的面积几乎容得下一个连的兵力在此操练演习。从东西两面的海上老远就能看到这棵树,它完全有资格作为航标填注在地图上。
不过,引起我们的同行者的兴趣的倒并不是这棵树的高大雄伟,而是他们确信在那遮天蔽日的树阴下埋藏着价值七十万英镑的金银财宝。他们愈接近藏宝地,对财宝的觊觎之心就愈切,恐惧之心反而消失殆尽了。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脚步愈来愈快,整个身心都被这笔财富攫住了。他们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好运的降临院今后一辈子能吃喝玩乐,尽情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