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的大伯和其他的叔叔,以及叔伯兄弟都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石达开转着圈儿看了看武装整齐的众兄弟,对他们说:“各位大哥兄弟,大家听我的,散了吧,都回家睡觉去,明天上午,大家早早过来,我有事跟大家商量。镇吉,你赶紧去叫保长过来,这事得让他知道。”
弟兄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石祥祯都惊讶地看着石达开:“兄弟,你说什么?散了?咱叔叔这打……就白挨了?”
石达开摇头,说:“这打自然不能白挨。不过,今天晚上咱不能去打人。第一,现在不管他刘欢喜怎么说,理在咱这里,这个我想别说熊团董,就是知县也不敢不承认。但是咱一去打他,无论打得轻重,这事就变了,从被挨打一方变成了互相斗殴,如此这般,加上熊团董偏向刘欢喜,咱就能从被害方,变成了害人方。刘欢喜带人打咱,熊团董不能抓刘欢喜等人,但是万一咱现在去打了刘欢喜,熊团董就有可能派人来抓咱们兄弟,咱兄弟虽然勇武,但是凭这么点儿力量,能跟官府斗吗?第二,今天晚上刘欢喜肯定会藏起来,咱去也找不到人,反而白白让人家抓了把柄。现在咱把保长叫来,让他处理,别让保长觉得咱一向瞧不起他,我们让保长出头,上达知县,不但让他处理三叔被打这件事,还要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让知县知道,趁机把事一下处理了。打架只能出一时之气,于事无补。”
有个兄弟不同意,说:“达开,现在是刘欢喜明着欺负我们石家,如果我们不去教训他一下,他自己绝对不能长记性,他还会欺负咱。得先把他打趴下,让他服软了,别的事儿才好解决,否则,他明里说了好话,暗地里还会对石家下手,上次石镇仑在集上揍他的时候,他说得也好好的,他一转身不是就忘了么?”
石达开说:“所以啊,打人不能解决问题。镇仑打他,不但没起到好作用,他反而带人砸断了三叔的腿。如果想揍他,可以,等把事儿解决完了之后,你们再揍他也不迟。现在咱先解决事情。”
石祥祯显然也不同意石达开的话,他说:“要是给我说,干脆也砸断他的一条腿,让他出不了门,他团练的这个小头目不用干了,他就没法害人了。我觉得,上次镇仑兄弟在集上揍他,就是揍得轻了,没把他打服。要是打得他看到我们石家人就怕,他还敢来那帮村打人吗?这东西危害乡邻,三里五村恨他的人太多了,揍了他,也给周围老百姓出一口气。”
石达开摇头,说:“那只能打服一个刘欢喜,即便你砸死他,刘家还是想着三叔的园子,他还会找事,况且,人一打,刘家人也不能算完。刘家肯定会借题发挥,通过熊团董找知县,现在知县跟熊团董打得火热,如果知县派人下来抓人,事儿不就麻烦了?咱石家人再厉害,能扛得住官府?”
弟兄们不说话了,石达开的大伯说:“达开说得有道理啊。咱不能光想着拉屎,不想擦屁股。打人简单,让人抓住把柄,也是个大麻烦事儿。到头来,抓了谁,谁也受不了。如果真让人家抓住把柄,把你三叔整垮了,园子弄不好就真成了人家的了。现在官府的人跟刘家人是一伙的,石家是得小心点儿。”
叔伯们经历的事儿多,自然觉得应该小心从事,纷纷赞成石达开的主意。当下,大部分年轻的都回了家,石达开和石祥祯陪着众位叔伯等着保长到来。
保长姓吴,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人精,谁也不得罪。因此,他不但跟上面的关系处得不错,跟老百姓关系也比较好。在他的能力之内的,求着他,他还真办事。
但是,石家的这事儿,可真让这个吴保长为难了。
石达开看着这个保长只看人,半天不说话,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他说:“吴叔,我知道您也为难,我们石家绝不强人所难,您只要能证明刘欢喜带人打断了我三叔的腿,就行了。”
保长抬头,盯着石达开,说:“这个我肯定能证明。刘家仗着财大气粗,横行乡里,我吴某人是敢怒不敢言啊,我是真想替老少爷们做点好事,可惜我们吴家没有势力,我一个破保长也没钱送礼,唉,说来惭愧。”
石达开的大伯说:“吴保长,村里人都知道您是好人。那帮村有您这么个保长,也算是老百姓的福气了。别的村子的保长跟刘欢喜这帮恶霸勾搭在一起,老百姓那才没有活路呢。”
吴保长摇头,叹息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现在的中国人啊,是互相欺负啊。我想为村里老少做点好事,也难啊。达开啊,你在三里五乡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作为长辈,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要夹着尾巴做人。这个社会行恶没人管,行善却有人欺啊。”
石达开一愣,问:“吴叔,您这话……什么意思?”
吴保长接过石祥祯端上的茶水,说:“这个刘欢喜在熊团董那儿告了你的状,说你横行乡里,并且号召村民不加入团练,不交人头税。达开侄子,你做的事儿我清楚,都是为善事大好事。刘欢喜做的是恶事坏事,可是这种恶人没人敢欺负,反而不少人巴结,好人虽然人人都尊重,却因为人人都知道你不会伤害他,却没人跟你交往,这就是现在的人啊。熊团董在我面前说过你,我都是实话实说。熊团董有意找你做那帮村团练的小头目,我替你拒绝了。现在团练已经成了一帮无赖的大本营,达开,你是那帮村的希望,我不希望你跟那帮东西搅在一起。”
石达开鞠躬,说:“谢谢吴叔厚爱。”
吴保长摆手,说:“先别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因为很得民心,熊团董不会……放过你。我估计他还会来找你做他的一个手下。你如果答应了,就不得不成为像他们手下的那么一群人,如果不答应,他会找你的茬。所以,达开贤侄,这件事过去后,要夹起尾巴做人。在这种社会,做个好人不容易啊。”
石达开拱手,说:“谢谢吴叔教诲。”
石达开大伯亲自过来给吴保长倒茶水,说:“保长,我家老三被人打得惨啊,这事儿就拜托给您了。”
吴保长点头,说:“我明白兄弟。不过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我一个小保长,能力有限。有做不到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石达开突然问:“吴叔,明天我能跟着您去见知县吗?”
吴保长摇头,说:“这事儿,还得先经过熊团董。瞒着他直接去见知县,让熊团董知道了,是个大麻烦。贤侄,如果你真的想跟这个熊团董打打交道,明天就随我一起去吧。反正你们石家要去个人。”
石达开朗声说:“我去!我倒要看看这个熊团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7、天地会拜访石达开
出乎意料的是,石达开和石镇仑跟着吴保长一起来到奇石墟,却没有见到熊团董。
熊团董去贵县县城见知县去了。奇石墟昨天晚上发生了大事,团练大本营被人偷袭,四个团练都被杀,关在里面的叶开和其他几个因各种事被关的人,都被人放跑了。
石达开和吴保长去了位于奇石墟后山上的团练大本营,原先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此时人山人海,人们像是看马戏似的奔涌而来,想亲眼目睹一下那四个团练的尸体。人潮甚至吸引了卖糖球和糖人的小贩,孩子们在大人之间穿插跑跳,过节一般。
石达开看着偶尔走过的、低头垂脑的团练,心情复杂。
从心里说,这些团练虽然平日跋扈,但是不过是狐假虎威,他们其实都是些穷人的孩子,不过被富强的几个小钱圈成了奴才。他们在外面威风十足,他们的父母却在家里受穷。天地会的那些人也大都是穷苦人出身,这一场杀戮,说起来就是穷人相残。据说死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天地会的人,他的脑瓜被团练的火铳打成了烂西瓜。
死的人已经被拉走了,那些人只是围着房子外面,在等着什么。石达开问了问,有人说里面还有死的人没找到,有的人说有天地会的人被困在里面了。石达开等人等了好长时间,只看到人越来越多,那几幢权作团练大本营的房子里有人进进出出,却没有看到抬出尸体,也没从里面抓出什么人。
三人站了会儿,都觉得熊团董和知县今天也顾不得他们这事儿了。吴保长因为还要到奇石墟的亲戚家去办点儿事,就答应晚上他自己先找熊团董先反映一下,石达开和石镇仑一想,只能这样了。于是抱拳向保长道谢,三人分头而行,兄弟俩朝那帮村走。
让他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半路竟然遇到了那个给石达开算命的“道士”。“道士”正坐在卦摊前给一个人算命,看到石达开后,他朝石达开笑了笑,跟他打招呼:“石相公,近来可好?”
石达开看着这个笑容恬淡温厚的“道士”,实在无法把他同昨天晚上还在奇石墟杀人的天地会联系在一起。
石达开朝他笑了笑,想走,“道士”喊道:“石相公,您不是说还要看风水吗?怎么……不看了吗?”
石达开转身,敷衍说:“道长,不好意思,这几天家里有事。等我得闲了,就来找道长。”
道长呵呵一笑,说:“石相公此言差矣,越是家中有事,就更应该请人看一看。咦,石相公,我看你家里好像没什么大事,倒是这位小哥……”
“道长”站起身,走过来,围着石镇仑转了一圈儿说:“这位小哥,家里好像出了大事。”
石镇仑大吃一惊,他张着大嘴,看了看石达开,看了看“道士”,惊愕地说:“道长,您连这都能看出来?”
“道长”晃着脑袋,看着石镇仑说:“小哥家中麻烦不小。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是遭歹人陷害,迁延太久,恐怕……会有人因此重病。小哥家中只有两个人吧?”
只这几句话,就彻底把石镇仑给镇住了,他点头,问:“道长,您看,我家这事可有破解之法?”
“道士”看了看石达开,又脸朝着石镇仑说:“方法自然有,这世间之物事,本来就是相生相克,既然有出事之因,那就必有解决之法。敢问这位小哥,是石相公什么人啊?”
石镇仑说:“他是我哥石达开,我叫石镇仑,我们是兄弟。”
“道士”看了看石达开,说:“果然是兄弟,石相公脸上也有不祥之兆,不过……”“道士”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好在现在发现尚早,还有祈禳之法,如果拖延时间久了,恐怕对石相公也是非常不利。”
石镇仑扯了石达开一把,说:“哥哥,快请这位道长去咱家看看吧。家里这么多事,我爹还说要请个高人看看呢,今天正好遇上了,也是那什么……缘分吧,哥哥,您快说话啊。”
石达开对这个“道长”的本领,现在是半信半疑。要说不相信吧,他每次说得,都非常准确,可要是相信吧,他明明又是天地会的人,这“道士”大概也是假冒的。既然怀疑他是假冒的,那自然就对他说的话有所怀疑了。
不过,看着石镇仑一副着急的样子,加上石达开也对这个“道士”刚刚的一番话非常惊异,就躬身对“道士”说:“好吧,道长,那就有劳了。”
道长收拾了东西,跟着石达开两人后面。让石达开惊异的是,先前坐在“道士”面前的那个算命的竟然也跟在他们后面。看着石达开有些惊愕,“道士”对石达开一笑,说:“喔,他是我师兄。我们是一起的,刚刚没介绍,石相公莫怪。”
石达开又有些后悔让他们来了。
这个“道士”既然是天地会的人,那他的这个“师兄”肯定也是了。他们两人在一起,不知道是有什么目的。石达开边走,心里边嘀咕。
本来石达开对天地会有一些神秘感,还很有些好感的。现在经过这几次接触,石达开觉得他们有些工于心计,不够光明磊落,对他们的好感大打折扣。
更让石达开没有想到的是,叶梅开门后,看到跟在道士身后的这人,竟然倒头便拜,口中喊道:“叶梅见过堂主。”
石达开惊愕地看着这个“堂主”。堂主扶起叶梅,说:“师妹受苦了。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把叶开救出,请师妹放心。”
看到石达开惊讶的样子,“道士”过来拍了拍石达开的肩膀。石达开虽然猜测叶梅也应该是天地会的人,但是叶梅的这种突然的跪拜还是让他感到了震惊。很多人虽然知道天地会,但是那帮村还是没人真正跟天地会的人有过来往。现在他们就活生生地站在年少的石达开面前,石达开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几个人进屋。“道士”也忘了给石达开看风水这个话茬了。坐定后,叶梅和石达开还未过门的媳妇熊清芬进来倒上茶水。石达开让熊清芬回避,“道士”对石达开说:“石相公,这位是我们天地会的徐堂主。堂主今天是特意来拜访石相公,在我们天地会,这可是第一次啊。”
听“道士”的意思,石达开好像要对这个天地会堂主的光临感恩戴德似的。石达开却只是有些意外。他抱拳,说:“不知道徐堂主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徐堂主赞道:“兄弟们说得没错,石相公果然处事稳妥,有大丈夫之气。石相公,咱都是堂堂男人,我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我登门拜访石相公,第一,是因为石相公大义相助,让我们顺利救出了落难的叶开兄弟,此乃大恩。二,是天地会上下觉得石相公是个难得的人才,这种人才不应该埋没,而应该站出来,为民请命,为驱除鞑虏、为我们汉民族的振兴而振臂一呼。我相信,像石相公这样的人加入我们天地会,天地会必定会如虎添翼,石相公有了天地会的庇佑,在周围十里八乡,也会成为一方英雄。”
徐堂主话说得慷慨激昂,石达开也受到一些震撼。石达开年方十六,正是容易冲动的年龄。但是,他又清楚,自己还是石家的户主呢,父亲还盼望他娶妻生子,把石家的香火传承下去。加入了天地会,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要随时做好坐牢砍头的准备。
所以,石达开被徐堂主鼓动起来的热情又凉了大半,他说:“我家里还有三十多亩地,我们石家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徐堂主,恐怕我暂时还不能答应您。”
徐堂主微微一笑,刚要说话,“道士”抢着说:“石相公,我想您是有些误会。加入天地会,并不耽误您耕种田地,也不会耽误您娶妻生子。天地会不是一个军事组织,不需要大家天天聚在一起,只是有行动的时候,大家一起行动就行了,平常该种地种地,该养孩子养孩子,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不过,如果遭到了欺负,天地会就会出来帮忙,维持正义。叶开兄妹就是这样,平常他们就是卖艺为生,加入天地会后,也是卖艺,这次要不是有天地会出头,叶开恐怕性命就难保了。”
石达开看着徐堂主,说:“我早就听说过天地会的英雄故事,很让人佩服。不过,我这里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堂主,只是恐怕唐突堂主,达开不知道当讲还是不当讲。”
徐堂主是个脸型偏瘦的人,跟圆脸的“道士”不同,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道士”则是笑面佛的样子。
“道士”看了看堂主,替堂主接话,说:“石相公有话只管问,不必拘谨。”
石达开看两人的样子,就知道这个“道士”地位虽然比堂主低些,但肯定是个很有势力的人物。石达开对这“道士”终究熟悉些,说话就比较随便了,他说:“我就是想知道天地会的宗旨是什么。还有,听说很多地方闹天地会,但是,都是杀人……或者抢东西。天地会没有什么比较大的行动,倒是听说不少官府抓住了天地会的人,或者杀天地会人的通告,堂主,天地会既然这么有势力,为什么总是这么偷偷摸摸,不像李自成那样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