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春彩顿时瞪起了眼睛,杨氏更是“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袁春晓,你刚才说什么?你指桑骂槐地数落谁呢?!”
春晓也将筷子放下,心平气和地回答:“春晓并没有数落谁,只是见弟弟没专心吃饭,便随口说了他两句,婶娘和妹妹多心了。”
春彩听了冷笑一声,转向母亲告状:“娘,您都听见了吧,咱们一向是在饭桌上说说笑笑的,如今春晓姐姐却硬是看不惯了,想是咱家庙太小,盛不下这位陈员外家的下堂少夫人……”
杨氏也抱起臂膀,撇嘴说道:“是了,陈家大门大户的,吃饭时的规矩想必也多得很,你春晓姐姐虽然连人家的家门都没进去,但多少也算沾了些贵气,自是与从前不同的了。”
一直闷头吃饭的袁瑞隆此时轻咳一声:“都少说两句吧,再过几日就进腊月了,虽然家里不宽裕,但也该筹备着买些肉菜吃食,既然春彩想吃点心,那便去趟和泰园,拣些自己中意的吧。春华,你明日随春彩姐姐一同去,有喜欢的口味,一起买回来便是。”
春华仍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将姐姐夹过来的菜尽数塞入口中。袁春彩听说明日去买点心,也不再吵闹,皱着眉头继续喝粥。杨氏左顾右盼一番,见大家都没有推波助澜的意思,也悻悻地拿起筷子,在没什么可挑拣的菜碟中扒拉了几下,夹起几根细嫩些的分给儿子女儿。
吃过晚饭,春晓正在厨房洗碗,杨氏抱着好几件脏衣服走了进来:“吃饱喝足,也该做点正经事了,临睡前把这些衣服都洗掉,喏,特别是这条罗裙,洗干净后好生在火上烘一烘,明日你妹妹出门还要穿的。”
走到门口,杨氏又回转身来:“待你叔父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你若再告黑状,仔细你们姐弟的皮!”
戌时刚过,袁瑞隆果然来寻春晓,见她仍在忙碌,不由皱起了眉头:“春晓,天不早了,去睡吧,你年纪毕竟还小,莫把身子熬坏了。再说,冬天换洗得少,这衣服又不急着穿。”
春晓在围裙上擦净双手,轻快地站起身来:“洗完这件就去睡了,叔父不必挂心,早些休息吧。”
见袁瑞隆脸上满是歉疚,略顿了顿,春晓又低声说道:“说起来,我也算家中长女,出些力是应该的,叔父婶娘给了我们姐弟衣食庇佑,使我们不致流落街头,已经足够春晓感激一辈子的了……”
袁瑞隆听了更加尴尬,只得闷咳几声,摆着手去了。
看看天色确实不早,春晓将手头的活计暂时放下,先去房中看春华。
房里漆黑一片,春华正坐在窗前,借着月色看书,由于光线不够,他深深地低着头,眼睛几乎要贴在书页上。
春晓见了有些着急,上前拿过书本,皱眉说道:“春华,你这样看书会近视的,怎么不点灯呢?”
春华愣了片刻,羞涩地笑了起来:“姐姐,你太高看春华啦,‘进士’之类的我可不敢想,无非是多识几个字,早点出去做个学徒,帮你分忧罢了。”
春晓暗自吐了吐舌头,她一时情急说走了嘴,还好两个词谐音,春华不致起疑。随后又有些感动,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男生在身边,两个人同舟共济,应该也能熬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吧。
她拉起弟弟,将他安置在床上:“时候不早了,该睡觉啦。对了,你方才为何不点灯?”
春华听了低下头去,良久才嗫嚅道:“刚才婶婶来过,她说年关将近,家里还有一笔外债要还,让咱们过得仔细些,灯油之类的能省就省,然后就把灯给吹熄了……”
春晓咬住嘴唇,忍耐了一会儿,柔声问道:“春华,你觉得饿么,可要吃些点心充饥?”
春华摸摸肚子,憨憨地回答:“好啊……姐姐,我想吃那个香酥饼……”
看着春华吃下两个香酥饼,又盯着他喝了水、擦了牙,春晓安顿他躺好,柔声说道:“姐姐还要洗两件衣服,你先睡吧,早点睡才能长得高呢。”
春华乖巧地点点头,自己盖好被子,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洗完衣服,春晓将那件秋香色的罗裙单独放在一旁,端着其余的衣裙去院中晾晒。
万籁俱寂,明月高悬,刺骨的夜风吹得春晓打了一个哆嗦,她把水盆放下,抱起双臂望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有些感慨。如此美丽的月光,在PM2。5严重搅局的现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样想来,旁的不说,单看这月色,这次魂穿之旅倒也不算枉然……
正在发呆,墙头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春晓心里一惊,莫非是贼?
转头看去,墙上却空无一人,只有几根蓑草随风轻轻摆动。春晓松了口气,麻利地将衣服晾好,转身又进了厨房。
点起灶火,春晓将罗裙小心撑在手上,坐在灶前烘烤。灶火很旺,身上很快暖了,人也不禁有了些睡意,手上的触感却温吞粘腻,令她困倦而不舒爽。
这条罗裙料子不错,样式也很新巧,想来是春彩出席正式场合的行头,春晓这样想着,更加了几分小心,她打起精神,不时变换方向,让裙子受热均匀。
正在难熬,春晓又听到了隐隐的响动,她受惊转头,刚好看到窗口处黑影一闪而过。
春晓不敢鲁莽,思忖片刻,她放下罗裙,抄起灶旁的烧火棍拿在手里,缓步挪到门边,打算伺机跑出去求援。
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响动,春晓将门轻轻打开。向右看看,院中并无异样,再向左看去,明澈的月光下,一个梳着抓髻的红衣男孩儿正踩着窗下的水坛向内张望,春晓先是一惊,随即记了起来,那不是山大王的儿子红宝么?
红宝又是踮脚又是抻脖儿,样子颇为滑稽,春晓本想吓他一吓,转念一想,又怕他失足跌伤,便又退回厨房,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罗裙终于干透,春晓舒了口气,将它仔细叠好,四下看看,暂时收进碗柜之中。偷眼看看窗外,只有风吹树影,红宝已经走了。春晓摇头轻笑,这个孩子着实有趣,不是已经认定了自己不合心意么,又巴巴地跑来探望作甚?随即又有些诧异,那么远的山路,他一个小孩子家,又是怎么跑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