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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北门悄悄地出了西京。

除了木清尘和司徒夜,苏海陵只带上了木心和一个叫孟如烟的侍卫充当车夫。

不过,马车从外面看虽然简单,但里面的摆设却绝不寒酸,无论保暖还是通风都是极好的,而且空间也宽敞,四个人坐在里面也不觉得挤。

由于前一天晚上下了点零星小雪,官道上微微结起了一层薄冰,孟如烟也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就这么不急不缓地往北而去。

这条路正是当年苏海陵和昊月逃出京城时走过的,如今也依然循着旧路返回,只是心情却已是天差地远了。

因为顾忌着木清尘的身体,而且也要等蓝沁霜进京,苏海陵并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等进入京城地界时,差不多整个冬天也快过去了。

沿途倒是出奇地平静,别说是杀手刺客了,就连剪径的毛贼都没遇上一个,行程又慢,倒让司徒夜抱怨了几次无聊。

“庄主。”孟如烟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若是紧赶一阵,今天日落前我们就可以进入京城了,如今这样的速度,恐怕到达时城门已经关了。”

“不用着急。”苏海陵看看身边一脸倦色的木清尘,想了想道,“我记得往前不远处有座农庄,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再入城不迟。”

“是。”孟如烟答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马股上。

“京城边上的农庄,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吧?”木清尘突然懒洋洋地道。

“据我所知,那里原来是秦相大人的产业,如今应该不会卖给别人吧。”司徒夜懒洋洋地道。

“我们只是去借宿一晚,管他是什么人的产业。”苏海陵淡然道。

“是吗?”木清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说是农庄,其实是包括了以山庄为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周围零零散散地居住着许多租山庄的田地过活的佃户。

孟如烟跳下马车,上前敲响了紧闭的庄门。

苏海陵也跟下来,抬头望去,只见牌匾上藏玉山庄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尽显气势,一看落款,果然是秦相亲笔。

藏玉……她记得当初苏雪陵极力想让她娶的男子,不就是秦相的孙子,秦玉轩?

“吱呀”一声,庄门打开了一丝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微颤颤地探出头来:“谁啊?”

“老人家,我们是赶路人,因为城门已闭,所以想借宿一宿。”孟如烟尽量让自己的脸色温和起来,可惜她是杨纨调教出来的得力手下,怎么看都和温柔搭不上边。

“你说什么?”老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一只手放到耳朵边,大声问道。

苏海陵微笑着走上前,打了几个手势,一边道:“老人家,我们想在贵庄借宿一宿,不知方便否?”

“啊,借宿啊,进来进来。”老妪点点头,慢慢地将大门打开,唠唠叨叨地道,“这人哪,年纪大了,耳朵就不好使了。车里的是内眷吧?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门在外呢,快进来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幸好灶下的火还没熄,老婆子让他们再去做点儿热食来。”

“谢谢老人家。”苏海陵从车上扶下木清尘,司徒夜和木心也跟着跳下来,孟如烟自把马车拉到院里,并将马儿解开,跟着一个小厮带去马厩。

“乡下地方简陋,小姐莫要嫌弃。”老妪说着,带他们来到西厢,“这儿四间客房都可以使用,只是庄中亦有男眷,小姐切莫踏入后院。”

“在下理会得,婆婆请放心。”苏海陵含笑答应。

“老婆子去吩咐小子们送些饭菜来。”老妪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院门。

“这么大的庄子,又是相府田产,怎么让这么个老人家管家?”孟如烟皱眉道。

“老人家?”司徒夜翻了个白眼道,“这位容婆婆年轻时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听说是有一次失手被追杀,刚好秦相路过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才留在了这里管家。”

“你见过她?”苏海陵道。

“有十几年了吧,那时我还那么小,她不会认识的。”司徒夜耸了耸肩。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苏海陵摇了摇头,“我都没看出她会武功。”

“容婆婆可是大盗,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掩藏气息了。”司徒夜道。

“好了,别傻站在这儿吹风了,进屋吧。”木清尘插口道。

客房中并没有什么摆设,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床单被褥也干干净净,散发出一股栀子花的清香。

没一会儿工夫,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各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放下几大碗简单的蔬菜,一整只炖鸡,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米饭。

“婆婆说了,乡下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请几位小姐公子们原谅。”一个少年脆生生地道,“不过这蔬菜都是刚从地里拔的,鸡也是自家养的,一般王公贵族家里吃的还不如这个新鲜呢!”

看他天真烂漫的模样,苏海陵也不禁笑了起来,道了谢,随手取了一盒漂亮的糖果给他们。

两个少年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这庄子倒是没有一般贵族府邸的规矩。”司徒夜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一只鸡腿就啃,“我都快饿死了……嘶——好烫!”

“又没人跟你抢。”苏海陵摇了摇头,先盛了一碗香浓的鸡汤给木清尘,又招呼孟如烟和木心一起坐下吃。

果然,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菜肴,但却比一般买来的更是鲜美,连没什么胃口的木清尘也比平时多吃了些。

让小厮过来收拾了碗筷,擦了把脸,几人也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毕竟就算做在马车里,一天颠簸下来也够受的,这个世界可没有水泥马路和橡胶轮胎。

“你不睡?”木清尘上了床才发现苏海陵似乎根本没有睡觉的意思。

“你先睡,我还不困。”苏海陵笑笑道,“我去院子里吹吹风,想些事情。”

“早点回来。”木清尘也不管她,拉起被子一蒙,自顾睡了。

苏海陵轻轻地开门出去。

这日正是初一,天空中没有月亮,一片黑漆漆的。

四处无人,苏海陵也不用顾忌什么,一纵身上了最高的一处屋顶,在成斜面的瓦片上枕着自己的双手躺下来。

明日,就回到京城了。

那些老臣之中,一些腐朽不化的老古董,只要她能控制局势,以圣皇血脉的身份,顾忌她们都不会反对,大不了以后有了人才再慢慢替换不迟。剩下的那些精明能干的,都早早地下了注,不过掌控了军队,量她们也没几个有胆子出来,然而……那个百官之首的秦相,却是女皇苏雪陵的心腹!

秦相为相多年,门生子弟遍布朝野,势力根深蒂固,无论是想要除掉她还是拉拢她,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喂,你是什么人?在屋顶上做什么?”正在她沉思间,下面却传来一个喝问声。

苏海陵一怔,坐起身来,向下望去,只见对面的回廊中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身简单的浅蓝长袍,泼墨似的长发只是用一根玉簪挽起,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却是她熟悉的——秦玉轩,被秦相“藏”在山庄里的那块美玉。

不过看他的样子,分明依然是未嫁之身?三年前他就到了出嫁的年龄了,怎么会蹉跎到这个时候?苏雪陵虽然想过要用他放在自己身边做监视,但却被她回避了过去,也不见得因为这个,就不许他嫁人了吧!

“对了,容婆婆说今晚庄里有赶路之人借宿,就是你?”秦玉轩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同一缕春风,让人听得很舒适。

苏海陵闻言倒是愣了愣。他……不认得自己?

但很快的她就恍悟过来,三年前风荷轩夜宴,她一身宫装,弱质芊芊,秦玉轩又不敢仔细看她的相貌,不过也就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象罢了。而如今,三年的江湖洗礼早已让她气质大变,秦玉轩怎么也不会把现在这个沉稳犀利的女子和瑞卿公主联系起来的。

“我问你话呢。”秦玉轩见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不由得也有些恼怒。

“啊,抱歉。”苏海陵一跃而下,深深施了一礼,“只因公子眉宇间依稀有几分亡弟的影子,所以有些看呆了。”

一边说,她心里一边嘀咕着,反正到了两个世界,这辈子是见不了面了,说死了也不为过吧!只是……秦玉轩年纪渐长,也的确是更神似苏漠了。

“无妨,那还是我引起小姐的伤感了。”秦玉轩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本来该是登徒女搭讪的话,但在那个女子说来,却极为自然,那双眼睛中清澈如水,一片坦然,让他不由自主地就信了她的话。

“不知公子是这府上的……”苏海陵明知故问道。

“我姓秦,是这儿的主人。”秦玉轩浅笑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吹吹风,倒是打扰小姐欣赏夜色了。”

苏海陵不禁笑了起来,今天是初一,连月亮都没有,哪来的夜色可赏?

“小姐可是会武功?”秦玉轩问道。

“略知皮毛而已。”苏海陵道,“如今世道也不平静,出门在外,会些功夫也安心。”

“是吗?”秦玉轩羡慕地望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看高墙之外墨色的夜空,轻轻地一声叹息。

“你想出去?”苏海陵心中一动。

“我们这样的男子,哪能随意出门的。”秦玉轩怅然道,“只是……偶尔也会想看看,这高墙之外究竟是什么景色罢了。”

“这……倒也不难。”苏海陵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掠过一丝心疼,也是为这个时代的男子而悲哀。无关男女之情,只觉得……就像是苏漠小时候总是缠着自己带他出去玩一样。

“哦?”秦玉轩讶然看着她。

“得罪。”苏海陵先告了个罪,伸手揽住他的腰,施展轻功,一纵又上了屋顶。

“啊!”秦玉轩一声惊呼,脚下踩到的是不平整的瓦片,生怕摔下去,毫不考虑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别怕。”苏海陵扶他坐下来。

“你带我到上面来做什么?”秦玉轩惊魂未定地道。

“你看!”苏海陵笑笑,指指远处。

秦玉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心头一震。

虽然没有月色,看不太清楚,但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依然依稀可见庄子外一片片空旷的田野,零零散散的民居,再远处……京城的城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怎么样?”苏海陵问道。

“真美。”秦玉轩脸上净是一片迷茫之色。

“嗯……你爹爹难道都不让你出门?”苏海陵想了想才问道。

虽然是相府公子,但也没有管得这么严的吧!

“我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她就要我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管是哪一样,我都要是最好……不,我只能是最好的,不然我的老师就会被逐出京城。”秦玉轩淡淡地道。

苏海陵呆了呆,没想到秦相一副笑佛的慈爱模样,骨子里竟然这么变态!

想来当年苏雪陵要把秦玉轩指给我做正君她定是不愿意的吧,如此培养一个男孩子还能为了什么?她如今依然蹉跎着秦玉轩不许嫁,恐怕也是在等……究竟谁有资格坐上那张凤椅吧!

真是一只老狐狸!

“这里……真好。”秦玉轩伸展开双臂,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小心摔下去。”苏海陵连忙扶住他的肩膀。

“练武功很辛苦吧?”秦玉轩突然问道。

“唉?还好。”苏海陵苦笑,辛苦?自然是辛苦的,小寒山那三年,她可是起早摸黑的苦练。

“我若是有你那样的武功就好了,也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秦玉轩憧憬地道。

苏海陵轻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是秦相教出来的孙儿,怎么都不如司徒夜那么大胆和叛逆!

“下去吧,被人看到了不好。”她提醒了一句。

“嗯。”秦玉轩恋恋不舍地道。

苏海陵揽着他的腰带他落地,松手后退几步,潇洒地一抱拳,转身离去。

今晚,不过是一次偶遇而已……

秦玉轩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腰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静立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想起,竟然没有问她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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