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约纳坦对我们漠不关心。我等他对我们的君子协定回话,白等了。他没有找我。他肯定是怕我提问他,不想被一些问题弄得狼狈不堪。接下来的一个夜晚又过去了。早晨,我们快到目的地时,约纳坦走到我面前问:
“您愿意帮助我吗?”
“当然!”我回答。
“您要打听上尉是否在家,然后到加迪斯来告诉我。”
“好!”
“您最好是到城北兵营里去打听。我什么时候可以在加迪斯等您?”
“大概中午吧。”
“好!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从卡马特角到加迪斯要走很长一段路,为了尽可能不要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不便带箱子上岸。劳驾您把它保管好,带进港口,然后雇一个挑夫送到加迪斯马贩子手里。”
“好的。”
“那我就与您告别了。下午见!”
他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转身回到船舱。温内图根据我的眼色跟着他。一会儿,温内图回来告诉我,约纳坦从箱子里取走了信袋,装进自己口袋。
在海角,船长让船掉头,把约纳坦放进一条小船,然后继续向港口行驶。在那儿,我没有忘记把箱子交给一个挑夫。
我没有去兵营打听消息,而是立即去找我的朋友克吕格尔拜。他有两处官邸,一处在卡斯巴,即君主的宫殿;另一处在巴尔多,即离城四公里的一个坚固设防的城堡,也是政府所在地。我把我的同伴们留在旅馆,自己立即到卡斯巴,可是在那儿没有找到克吕格尔拜,于是我又走到巴尔多。我对这条路很熟悉。以前来过两次,都是从这条路走向我亲爱的、极其幽默的御林军总监。
巴尔多的建筑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前厅坐着一位老士官,只有通过他才能向司令官报告。他正在坐着抽烟,军刀放在身边。
“你想做什么?”他还是老习惯,没有看我。
这位老士官被认为是御林军总监的组成部分,他开始是一名下级军官,后来升为上士。这位正直的、胡须花白的穆斯林,现在大概六十岁了,看起来还是精力充沛,其勇不减当年。别人只叫他老“赛拉姆”,因为他老是把这个词放在嘴边,赋予它一切可能的意义。如果他叫喊“喔,赛拉姆!”,意思可能是“喔,舒服”、“喔,可耻”、“喔,高兴”、“喔,不幸”,“多么糟糕”、“多么美好”、“多么令人陶醉”、“多么可怜”等等上百种解释。区别仅仅在于,他怎么发音,用什么样的表情,做什么样的手势。
他的脸好像连续几周都没有洗过,灰白胡须沾满了吃饭时滴在上面而没有擦掉的羊油。如果不是在吃饭,嘴边可能还会有烟袋水的气味,那根烟袋大概从来没有擦洗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打心底里喜欢与老赛拉姆在一起,并且发现他仍然那么活泼。
“御林军总监先生在家吗?”我这样回答他的问题。
“不在。”
他还是一直没有看我。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得到一点小费之前,他是不会让他的司令官在家的。
“但是,我知道他在家。”我回答,“把这五个皮阿斯特拿去,给我禀报。”
“好!安拉这么明亮地照耀着你的心灵,你应该可以见到他。拿来。”
他住嘴了,抬起头来看我,从我向他伸出拿着钱的手,看到脸上,第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就高兴得跳起来:
“喔,赛拉姆,赛拉姆,赛拉姆,又一次赛拉姆,第三次赛拉姆!你是,喔,我眼睛舒服,喔,我心灵闪光,喔,我的神情欢喜!安拉及时把你带到我们这儿。我们需要你。让我拥抱你,你把钱拿回去。宁愿让我的手干枯,也不能收你的钱,至少在今天。以后,你可以加倍给我。”
他拥抱我,赶快去隔壁房间。我听见他在那边叫“喔,赛拉姆,赛拉姆,赛拉姆!”。
我紧张地等待着与克吕格尔拜的重逢,相信他马上会用杂乱无章的德语迎接我。门开了条缝,赛拉姆出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房间里拽,同时叫喊:
“这就是他,安拉的使者!喔,赛拉姆,赛拉姆!”
然后,他把我后面的门关上。我到了御林军总监的客厅,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张笑脸。他伸出双臂迎接我,用漂亮的德语表示欢迎:
“您在这儿?您在突尼斯?我请您接受我的热情问候,高贵的友谊同样的感情以美丽的眼光惊奇地出现在我面前,千次地问候百次地迎接想留住您的友谊,由于我的德国兄弟仍然还在非洲。”
要想很快地读懂这几句话,一定要习惯于克吕格尔拜表达母语的方式。他拥抱我,把我拉到他坐过的地毯上,急急忙忙走开了。我只能为我的读者们整理一下他的句子结构,否则,读者们一句也看不懂。
“请坐下,请坐下,请坐!我的老赛拉姆用飞快的速度,拿来了烟袋和咖啡,以向您证明他的喜悦心情,对您今天突然来到我们这儿表示热烈欢迎。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刚从埃及来。”
“在旅馆住下来了吗?”
“还没有住稳,至少我还没有。我的朋友们现在可能找到住处了。我带了两个陪同。”
“谁?”
“您还记得我在阿尔及利亚沙漠中的战果吗?”
“记得。强盗商队,杰出的英国人杀死了他们,释放了俘虏,并带回家。”
“对的!那位杰出的英国人埃默里也在这儿。您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阿帕奇人首领温内图吗?”
“我对您的美国印第安人还记忆犹新,温内图是您最好的朋友。”
“是的。这个印第安人首领也在这儿。我会向您讲清楚我带着这两个不寻常人来的目的。”
“好。请您给我讲述一切。”他现在开始用准确无误的阿拉伯语跟我讲话,打听温内图是否带着银盒,我是否带着亨特枪和猎熊枪。我都作了肯定的回答,并根据这些武器打听了一些情况。
“你为什么偏偏问我们的武器?”
“因为我们需要。”
“做什么用?”
“因为我明天要出发征讨阿亚尔人。”
“阿亚尔人起来造反,我当然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不想付人头税。但是我想,你已经派出了武装力量去对付他们了。”
“是的。但是,昨天一个信使回报,我的骑兵被阿亚尔人团团包围了。”
“你的人被包围在什么地方?”
“穆德废墟。”
“我不了解这个地方,但是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他们不会来封锁田园。在废墟中,他们可以得到屏障,可以长期坚守,等待援军。这并不是完全不能饶恕的错误。阿亚尔人是一个勇敢的部落。据我了解,我认为,他们可以聚集近千名骑兵。一个骑兵中队对付这样一个部落是不够的。那个中队有能干的军官吗?”
“有!上尉或者说骑兵队长智勇双全,是我的爱将。他叫卡拉夫。”
“是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毛勒人,还是贝都因人?”
“都不是!他生于英国,在埃及当过兵,后来到突尼斯,很快成为军官,经常受到嘉奖,终于晋升上尉。我现在任命他为征讨阿亚尔人的先锋。”
“你怎么会犯这个轻敌的错误,只派一个中队去做这种危险的进攻?难道君主只想派这么几个兵去?”
“是的。”
“要么是卡拉夫认为自己很能干,用这么一点武装力量就能完成任务?”
“也对。”
“他在什么地方发动进攻?”
“在乌内卡。”
“就是在通往南方的通商大道上。是不是有一个外国人在他身边?”
“有。”
“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我原本以为,卡拉夫要是想带一个外国人,一定会征求你的同意的。”
“作为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有权想带谁就带谁。”
“原来如此!但这是另一码事。你想带多少人出征?”
“三个中队。明天下午出发。”
“就是说,大约下午三点。”
“是的。”
“可惜穆斯林认为,不在这个时候开始的出征,都会失败。但是,这样一来,一整天行军时间就浪费了。应该想想,正是这段时间的损失,不论这些时间多短,都可能导致他的覆灭,这本是可以挽回的。要是我,就马上出发,即使是午夜。”
“你说得很对。但是,下午命令毕竟是下午命令。君主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能违背的。”
“如果穆罕默德是这样安排君主的出征时间,那当然没有办法改变。”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还有你的两个着名同伴?”
“我不反对。这种战争对于我来说是适合的。至于温内图和埃默里,我想他们也会参加。”
“听到这话,我特别高兴。那两个先生不能住在旅馆,我邀请他们到我这儿来。”
“好,让我去接两位朋友。因为他们没有行李,只要给两匹马就行了。如果要我们陪你去进攻阿亚尔人,你必须让我们骑马。”
“完全照你的意思办。不要担心,你了解我,知道我会把最好的马提供给你们。”
“我们非常感谢你。最好是马上给我一匹马我必须回城。我要到加迪斯去一趟。”
“为什么要到那儿去?”
“我以后再跟你说,我们三个究竟为什么到突尼斯来。我现在只请求你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你有证据证明卡拉夫是英国人吗?”
“没有。”
“他现在是哪国的臣民?”
“突尼斯。”
“假定他犯了罪,那他就不是由他本国代表,而是由君主裁定。”
“是的。但是卡拉夫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为他可以发任何誓,并且不容许任何人攻击我的爱将。”
他这话是用一种非常严厉和强调的口吻说的,我看得出来,卡拉夫在他眼里有多么高的威信。他很快就撇开这个题目,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我们谈了各自的经历,抽了名贵的烟,喝了咖啡,而且赛拉姆一再把咖啡杯斟满。我们的话题涉及天南海北,只是不谈核心问题。我注意到,我不能相信克吕格尔拜了,他固执地支持上尉,对我们很不利。
我不得不马上动身了。克吕格尔拜陪我到门口,那儿站着一匹栗色牡马,等待着我去骑。我首先骑着它去了旅馆,报告同伴们,我在与卡拉夫的关系上,实际上已经失败。不难设想,这个狡猾的人深得老御林军总监的赏识。我从反面相信并得知,用单纯告状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必须把实际的证据摆在他眼前。
“究竟要怎么办?我们怎样才能说服他?”埃默里问。
“通过假亨特·约纳坦”我回答。
“为什么?”
“我们现在去找他,要他别在加迪斯等他父亲回来,而去参加征讨阿亚尔人的队伍。我相信,这次突如其来的重逢会使卡拉夫惊讶不已,肯定会原形毕露。”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是,怎么说服假亨特?”
“这事只能让我去干办。我给他做些好吃的,他就自然要求陪同我。想想上尉在见到他的时候那恐惧的表情,想想他认出我的时候那惊慌失错的样子,我,老铁手,对他的经历了如指掌。他必然说出一些话,让御林军总监相信,把爱献给了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否则,他就一定会与魔鬼站在一边。现在,我去加迪斯,等会儿来接你们。”
“等一等!这里面有一个情况好像是你没有考虑到的,但是意义重大。克吕格尔拜知道你是德国人,他也知道你的真名吧?”
当然!”
“你对他说过,阿帕奇首领温内图也在你身边?”
“也说了。”
“那还要假亨特和我们同行?他会知道,你骗了他。”
“这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奇怪的问题!途中,他肯定会听到你们的真名,不可能不产生怀疑。”
“我要让他相信,我们不是骗他,而是骗‘御林军总监’。”
“你能做到?”
“完全有把握!我告诉你,一个人在罪恶中卷入得越深,就越是容易上当受骗。”
这时,有人敲门,赛拉姆走进来,奉他主人之命,带着十个骑兵,来接温内图和埃默里。这是一种荣幸,表明克吕格尔拜是多么想看到我们。埃默里付了数目不大的账单,然后这队人马前往巴尔多。我即刻前往加迪斯。
我在那儿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听到了马拉马。来找这个马贩子的人很多,所以,我的拜访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这是一长排一色白的平顶平房。我在门前停下来,马拉马亲自出来开门,让我骑马进到院子里去。里面有好几匹马被篱笆隔开,待售。他首先看了看我的栗色马,用惊讶的眼光看着我。我下马的时候,他问道:
“你是来卖这匹马的?”
“不是。”
“那好。否则,你就是盗马贼。我认识这匹栗色马。它是我们君主贴身护卫先生真正的哈西·费赞牡马,是他最心爱的马。他一定对你非常信任,因为他把这样宝贵的马给你用。”
“他是我的朋友。”
“那就请你告诉他,我是他的,也就是你的微不足道的仆人。我能满足你什么要求?”
“今天一个想隐藏的外国人到了你这儿?”
“我对此一无所知。到底谁对你说的?”他反问道,显然是心里发慌,因为克吕格尔拜的一位朋友来追问一个隐藏在他这儿的人。
“说老实话吧。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与这位外国人一起乘船来的,派了一个挑夫把他的箱子送过来了。告诉他,我要和他说话。”
“他大概很难接见你,”他一直抱怀疑态度,“我的客人恰恰要躲避他的朋友。我马上就会知道,你是不是他真正要等待的人。你是什么时候乘船来的,从哪儿来?”
“从亚历山大来,今天早上。”
“你要和他谈话的外国人是在哪儿上岸的?”
“在卡马特角。”
“你是哪国人?”
“英国。”
“你的名字?”
“约内斯。”
“你的回答倒是对的。不过,你要告诉我,御林军总监是否知道你的去向。”
“他不知道此事。”
“你会告诉他吗?”
“我不打算这样做。我知道,你是卡拉夫上尉的朋友,是为了使他满意才接受这个外国人的。我对上尉非常同情,请你消除顾虑,带我去看你的客人。我有重要事情告诉他,不能耽误。”
“那就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马贩子不信任我,是毫不奇怪的。他知道,不能让当局知道他的客人的存在。我又是骑着最高当局的一匹马来的。这当然会引起他的警惕。
我让马停下,跟着他步行。我拜访的表面目的是,向约纳坦报告,他的上尉父亲出征尚未返回。我自己的意图是促使他和我们去出征,而不能表示反对。
难点在于,他把我当做约内斯,又不能不听到,我是个德国人。我必须用一种办法把这个矛盾解释清楚。
马贩子领着我穿过几个小房间,让我等着,他去为我禀报。他现在甚至还认为这种警惕性是必要的。他对我的怀疑一直没有消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出现,要我进去,自己马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