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玉妃很不情愿把脉,然而皇上与皇后态度坚决,只得接受太医诊疗,结果让所有人又惊又喜:玉妃有孕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
当然,是惊是喜,各人心中自知,泠凤一脸的惊喜,四妃则是强堆笑脸下掩饰着不甘愿。
皇上至今无嗣,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大喜,揽着玉妃的肩笑道:“玉儿独拔头筹啊,太医,好好开些安胎药补一补。”
玉妃面色苍白,胃中仍是不断地翻滚,喉中呃呃有声,捂着绸巾不住地干呕,泠凤关切地道:“玉妃脸色不好,怎么了?”不等泠凤开口,又对皇上道:“玉妃实在是太守礼了,方才来时,我正在洗沐,让她在先等等,谁知她心眼实,硬是站到我来,身子有变化,自己不知道么?要是站出个好歹,皇嗣可怎么好!”
一句话把刚才的事推个一清二楚,玉妃要是出个什么事,是她自己闹的,玉妃心中恼恨不已,面上越发地娇柔,身子轻轻地偎向皇上,皇上揽住她,焦心不已,对太医道:“快开些药来,看这个样子可怎么好?”
开了药,泠凤道:“皇上送玉妃回去吧,玉妃身子不适,最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
原本,每月十五这日,帝后是必须共寝的,所以今日皇上来了,玉妃许久不来请来,却在今日来了,泠凤早知道玉妃此来,必是为了争皇上,索性装了个大方,让皇上随玉妃去了,但是玉妃可谓得不偿失,身怀有孕之事暴露,过早成为众矢之敌,又给皇上留下了不爱惜身子的印象,且又被皇后设计闹得一身狼籍,有苦说不出,面上却又要恭敬地向皇后道谢,气恼在心,有苦说不出。
“孙琳,把那香灰撤掉,不要留下痕迹。”泠凤头也不回,望着远去的一行人的背影,淡淡地道。
孙琳会意,将香灰沷上水弄湿,亲自带到后苑的活水河中撒入河中,丝毫形迹也不剩,又从其他地方拿来香灰倒入香炉中,看起来正常得很。
泠凤走进养颐堂,地上已然清理干净,她默默地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孙琳处理这事,手把扇子的长流苏,脸上的笑意丝毫无剩。
皇上的孩子!皇上的孩子!玉妃有孕!玉妃有孕!
由这个怀孕可以引申出无限想像,皇上与玉妃在一起做了什么?他们在床上是如何颠倒?那个和自己共枕时,千般爱语无限缠绵的男人,为什么竟然可以同样在别的女人床上,做同样的事!
她为了皇上,那样辛苦过来,终于熬到他病好,却又得和其他女人一起共享这胜利的果实,凭什么?想起当初,独自在堂上面对各怀心思的百官,她漏夜在灯下翻看奏折,批阅奏章,她放下一个女子的所有爱好,专心处理国事,还得照顾皇上,为了皇上,她拟出种种方法为皇上积福,亲自为皇上施粥,为皇上在佛前跪到天明,所有的一切一切,皇上在晕迷中从无得知,可是她却难放下!
她爱皇上,爱他那清朗的面庞,爱他笑语间的温存,也爱他眼中闪着计谋时的阴险,他的一切她都爱,可是他爱的却不仅仅是她!
室中犹有浓浓的鹅油炖奶的香味,掩去了一种极淡的香气,这种香,俗名“百子千孙”,却是让人落胎的一种薰香!正常人闻之无碍,怀孕的人却绝对闻不得,闻了后,快则五,迟则十天,一定会见红落胎,而且因为时间过去已久,早就查不出形迹,可谓是一种极阴险的落胎药。
玉妃有孕的消息,马上便传遍了整个宫闱,玉妃自知这次行事孟浪,引起公妒,于是更加小心,一应饮食料理,不是自己心腹之人送上来的,绝不沾唇,她的玉和宫连薰香也全免了,生怕有人动手脚,身上常年佩带的香囊也不能幸免地或扔或赏,总之,务求妥当。
“三王爷的意思,本来打算让娘娘瞒到夏天去了御苑避暑再告诉皇上,到时我们就在那儿待产,三王爷已经在打点那边的人,力全稳妥,现在却提早暴露了!三王爷说,娘娘此次有失慎重!唯今之计,只有安坐宫内,不要出门,莫与人结怨,其他事,三王爷自会安排。”
玉妃抚着肚子恼恨不已,一步走错,就要从头再来了!现在一有孕,夏天的御苑之行那是一定泡汤了!在宫中生产,危机多多,眼下这个孩子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了皇嗣,还怕什么没有?撑!撑也要撑过这一关,她点道:“知道了,告诉三王爷,送些安胎药来,御药房送来的我不放心。”
“是。”来人自去了,留下玉妃一个人独在室中,“哎!”玉妃恨恨地砸了一下软枕,她身上一有异,便知有孕,但仍然连领了几个月的月事牌以掩人耳目,眼看就要到了去御苑避暑时节,却在这个当口被人发现有孕,真是!
皇后那边只派人过来慰问,也没有送饮食衣物之类,说是等玉妃胎儿安了后再行命内务府送必需品,不久,又通过皇上送了块“石榴花开”的玉牌以示嘉奖,这些事做得极是妥当,让玉妃想陷害皇后的借口也没有,时间就在看似平静中过去了两天,玉妃也还安然无恙。
宫中依旧处处花开富贵,珠玉生光,一派悠闲富丽之像,然而在百里外的驿路上,却是尘土飞扬,马嘶车鸣,无数人马正朝京城而来。
“今夜就在此驻扎一夜,派人回京禀报,明日就在驻马坡恭迎圣驾,到京后,我叮嘱你的话,你不要忘了,那些当官的,个个都是两张脸,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一定要小心应付。”雷将军对身边一个盔甲将军道:“京中的局势,这些年来我们都一直在打探,如今二虎相争,该如何做,你心里可有底了?”。
那将军点头代答,遥望前方山水,山水过处,是繁华的京城,京城,那里有一个美丽的人,让他心心念念到至今。
他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他的心脏狂肆地叫着一个声音:我来了!皇后,我来了!
这个声音越来越有力,有力地几乎让他感到痛楚,然而痛楚间,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喜悦,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到了要站在她面前的时刻!
几年的兵戎岁月,几年的沙场苦砺,他的身上多了一种沉厚的肃杀之气,这种杀气,比之数年前在市井时那种外放的杀气犹加危险,然而却更能迷惑人,像是一把不出鞘的宝刀,不出则已,出则见血!
这些年来,闯生死,过鬼门,立军功,拢人心,这些年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白过,礼乐射御书数,他无不研习,为了配得上那个女子,他为之付出的艰辛,谁能明白?
这一夜过得实在太漫长,黑夜一点点地侵来,然后天地沉入一片暗色的灰雾间,天上深蓝的星空深邃遥远,当战马也陷入那温暖的睡梦,他仍然毫无倦意,无数次地掀开营帐看天边似否有了代表光明的白光,仿佛经过了一百年,山谷间才一点一点地漫上一点点的浅紫,晨曦在望。
他握紧宝刀,今天!就是今天了!
辎车在后,大队在前,雷将军与众将军率众按照礼官指定的时间到达了驻马城,远远地看见龙旗翻飞,“下马!”雷将军一声令下,全体官兵下马徒步行至御台前,御台上,宝幡下,帝后并坐,“臣雷云开率众将士戍守山海关,今日不负皇上厚望,报捷而归,臣等愿我大赵江山永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啪地一声,众将士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此乃皇上给将士们的殊荣,特许单膝而跪,不必行全礼,一片甲胄摩擦带来的咯嗒声,再加上战马嘶鸣,人头攒动,场面壮观,皇上大悦,高声道:“众将士请起,你们为我大赵立功,功在千秋,青史永著!赐酒!”
百官一片功歌颂德之声,莫不道皇上是紫薇星下凡,天下太平,以此前线有大胜之机,倒好像前线战士的死战全是沾了皇上的光一般,恣烈在心中冷笑,这些马屁精!
他不再去听那些人的胡诌,他的眼睛再也离不开皇上身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凤袍在身,依旧显得袅娜俊雅的女子,如果说那些广安寺门口他见到的女子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那现在的她,已经脱去了稚气,成了一个少女,只是这个少女早就已经嫁作国母,母仪天下。
她始终在皇上身边浅浅地笑着,不曾说话,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再熟悉不过,熟悉到他知道她是一个心狠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笃定,他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像梦里的那个女子?她站得离他还很远,可是那又如何,总有一天,他要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同进退!
“这位便是你在战报中一再提及的将军,三千人马杀尽三万胡军的将军?”蓦地回过神来,因为他听到皇上似乎提到他:“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恣烈上前一步,答得恭敬有礼:“全赖我大赵国恩泽万世,雷将军指导有方,方有如此战功!”
“好!”皇上大喜:“回答得体,这个将军必不是一般人,雷将军,你可是立下大功了,抗敌有功,发现人才,功劳更大!”
“皇上,”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恣烈的心突然像被重锤狠狠一击,半天喘不上气来,皇后的声音像魔咒一般让他几乎失了神智,她笑得一弯红唇如月,让他的理智全化作虚无,只想永远看着她的笑容,直到这一生的尽头:“皇上,这位大将军立下如此大功,不知皇上想有什么封赏?”
“好说!”皇上笑声在他的耳中如此刺耳:“赏封一品龙武大将军!赐黄金万两,京城府邸一座,美女二十名!”
“皇上赏得好,面对各位立有大功的将士们,臣妾也不有小气了,来人,送上来!”
孙琳拂尘一挥,几个小太监抬上一个盖着红绸布的金托盘,另有几名小太监抬着一个红木大箱子,皇后笑道:“龙武大将军的赏赐‘代代封侯’,并全副诰命执事,愿将军世代富贵!”
代代封侯,是一件白玉雕,雕的是几只猴子在树上玩耍,一个布袋和尚在树下笑望树上,取其谐音“代代封侯”,这个赏赐意味深长,一来饱含祝愿,二来也是拉拢之意,皇后更赐了全副夫人所用的诰命装扮,体面又得体,三王爷微恼地抽了一下嘴角,这个皇后,被她抢了先机了,为武之人最重信诺,收下了皇后的礼,将来再让他为己所用,就不那么容易。
“臣愿肝脑涂地为报恩!”恣烈句句铿锵,没有人怀疑他的话,他为谁肝脑涂地?人人都当是皇上,也有人当作是为皇后,但是皇后的,不就是皇上的么?
皇后做得很巧妙,上至领兵的雷将军,下至低品级的副将,家将,都一一给了赏赐,她的赏赐不超过皇上,没有人能指摘她想拉人心,她做的似乎只是她份内的事。
恣烈一双逆眉冲天而立,他没有忠心赤胆,有的只是浓浓占有欲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狂烈杀心!
皇后!皇后!
一阵风吹过,和暖夏风中竟隐含血腥气,天要变了,风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