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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生最大的恐惧(2)

“是吗?”叶萧已被她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才答道,“也许,人生最大的恐惧,就是无法见到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其实那么多年来,你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今天也无法摆脱。而你到泰国来的原因,也是为了摆脱你的恐惧,可你注定将要失败!”

“闭嘴!”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但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反驳,或许小枝说的都是事实。

小枝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又僵持了好几分钟,直到一阵猛烈的犬吠,打破了雨夜医院的寂静。

“天神!”小枝兴奋地冲出急诊室,“‘天神’在叫我们,它还在医院里!”

同一时刻。

但见不到雨,也见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墙壁,还有幽暗的白色灯光,打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

沙发上躺着二十岁的玉灵,筒裙依旧包裹着她的身体,像安静的睡美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她已昏睡了将近两个钟头,已经丢失了的意识深处,忽然感觉一丝微光,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玉……灵……玉……灵……玉……灵……”

这是妈妈的声音!尽管只能从照片上认识妈妈,但在她沉睡的大脑里,仍然固执地相信是妈妈。

于是,她轻轻地抖动眼皮,再度回到天机的世界。

这是个四面封闭的房间,只有墙角摆着一张大沙发。她全身都倒在沙发上,胳膊和双腿依旧无力,胃里还有些轻微的难受。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却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斜倚着沙发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断的记忆。

是的,她记得下午在大本营里,二楼卧室该死的电视机,放出一段令自己极其难堪的画面。她趁着黄昏痛苦地躲到厨房里,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结果一打开门就失去了知觉。

接着就到了这个神秘的鬼地方,她试着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一分钟后房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她警觉地往后一缩,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对方是个中国模样的男子,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玛尼牌子。

一个陌生人。

他渐渐向玉灵走近,白色的灯光照亮他的脸庞,看起来保养得还是不错——头发还是乌黑的,那张脸白皙而削瘦,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他气质出类拔萃,恐怕年轻时也是万人迷的帅哥,只有额头的皱纹泄露了他的年龄。

当男子的身影覆盖玉灵的脸庞,她战战兢兢地用中文问道:“你……是谁?”

“我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是一句标准的中文,他站定在沙发跟前,低头俯视玉灵的双眼,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惟有一双咄咄逼人的目光。

玉灵又往后缩了缩,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烧受伤了,但她又无力站起来逃跑,只能恐惧地低头道:“不要……请不要靠近我!”

“我不会吃了你的。”

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双眼却盯着玉灵的胸口不放,这让女孩更加害羞起来:“你要干什么?”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胸口的坠子?”

“坠子?”

玉灵低头看了看,不知这人动的什么脑筋,犹豫着将坠子摘了下来。

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过她的坠子,打开那个鸡心状的小相框——是一张美丽女子的照片,容貌与玉灵酷似,她的名字叫兰那。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坠子,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眼镜把它放到灯光下审视。就像在鉴定什么古董似的,足足花了两分多钟,又将目光投到兰那的照片上。

眼神剧烈闪烁了几下,又立即恢复了镇静,淡淡地问道:“这是谁的照片?”

“我的妈妈。”

“她叫什么名字?”

“兰那。”

他微微点了点头:“她现在哪里?”

“妈妈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后。”

这句话让男子停顿了许久,他转身在房间里徘徊了几步,方才低头道:“她是怎么死的?”

“那年村子里流行了瘟疫,我妈妈身体不好就染病死了。”

“是哪一年?”

“让我想想——”玉灵皱起眉毛想了片刻,“对了,是1988年,那年我只有三岁。”

他转过头来紧追不舍地问:“你的生日是几号?”

“与佛诞日是同一天——但我妈妈死得太早了,是村里的老人把我带大的。”

“这么说你是个孤儿?”

这句话勾起了她的痛楚,悲哀地点头道:“是的。”

“可怜的孩子。”

他伸手抚摸着玉灵的头发,这让她心里愈加得紧张,却又不知该如何反抗。

然后,他把镶嵌着兰那照片的坠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你要干什么?”她一下子担心起来,着急地喊道,“这是我的坠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快点还给我!”

但他不为所动地摇摇头说:“但这也是我的坠子。”

“你的?到了你的手里就是你的了吗?流氓!”

从小孤苦伶仃的玉灵,早就习惯了遭受各种委屈,但她无法容忍妈妈的坠子被夺走。因为这枚坠子在她的眼中,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宝贵。她积蓄全身的力量往前扑去,竟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按回到沙发上。

“别乱动,孩子。”

这回他说的居然是泰国话,玉灵惊讶地坐在沙发上不动了,但她仍然执拗地说:“请把坠子还给我!求求你了!”

“我没有骗你,这确实是我的坠子。”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大声地说:“是我把它送给你妈妈的。”

“什么?”

玉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再度想要抚摸玉灵的头发,却被她愤怒地推开了。

“我再说一遍,这枚坠子是我送给你妈妈的。”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让他仰起头思考了许久,因为这个古老的问题,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难解之谜。最终,他盯着玉灵的眼睛,怔怔地说——

“我是你的爸爸。”

……

小小的封闭的屋子里,空气刹那凝固成冰块,仿佛已沉默了几千年。

然而,玉灵绝望地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爸爸。”

雨夜,七点半。

南明医院。

惨烈的狼狗嚎叫声,震撼了整座大楼,每一寸黑暗的楼道都在颤栗,似乎要把一年前的医生和病人们全部唤醒。

“天神”的狂吠声引出了小枝,她急切地冲出急诊室,循着声音向底楼的另一端走去。

“等一等我!”

叶萧也小心翼翼地跳下担架床,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伤势并没有伤筋动骨,那些皮肉伤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一路追到外面的走廊里,小枝这才回过头来:“你怎么出来了?”

“记住,晚上不能一个人乱跑。”

于是,两个人找到对面的走廊,幸好有几盏昏暗的廊灯。只见狼狗“天神”硕大的身躯,正对着一扇铁门狂叫不已——这正是太平间的大门。

“天神!”小枝跑到爱犬的身边,拍了拍它的后背说,“你原来在这里啊,发现了什么?”

狼狗叫得更加起劲了,还不停地用爪子拍打着铁门。想必它是在医院大楼里“检阅”了一番,却闻到太平间门口的味道不对,不单单是死人的气味,还有一个活人的气味,包括残留的火药气味。

“门里一定有什么蹊跷。”叶萧把弄了一下门把,“而且还被反锁住了。”

但这扇门被反锁了以后,只要在外面转动把手,就可以很轻松地打开。

他小心地打开铁门,除了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便是陈年累月的腐烂气味。

“啊,这里是太平间!不要进去了!”

小枝这才回想了起来,急忙将嘴巴鼻子蒙住了。

“不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又是警官的职业第六感,叶萧轻轻地走进太平间,双脚几乎立刻被冻住了。他发现墙边有几排大铁柜子,不需要再一一打开来检查了,他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一直走到太平间的最里面,却发现地上还半躺着一个人,再走近一看不仅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童建国!

第一个瞬间,叶萧停顿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眼前这个五十七岁的男人,上午还在迫不及待地追杀自己,两个人几乎以命相搏,此刻却躺倒在太平间里——他的左臂上缠着绷带,裤子下半截被撕碎了,头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但是,叶萧的第二反应还是低下头,摸了摸童建国的鼻孔和脉博,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快点过来帮忙!”

回头往小枝招呼了一声,他明白自己刚刚受了伤,虚弱的体力搬不动壮硕的童建国。

“啊?”

她害怕地颤抖了一下,但看到狼狗“天神”无畏地跑在她前头,只能找来一张口罩蒙住嘴巴,大着胆子走进了太平间。

“怎么是他?”

小枝的脸色一眨眼就变了,这个奄奄一息的童建国,是旅行团里最最仇视她,也是最起劲的要审问她的人。

“别管那么多了,你没看到他快死了吗?先救人再说!”

他一手搭住了童建国的头,让小枝帮忙抬住他的脚。二十岁的女孩拧着眉毛,犹豫不决地抓起童建国的腿。

一个伤员,一个女孩,两个人都力量都不大,而童建国足有一百六十多斤,没抬出去几步就摔倒了。

这么一摔正好把童建国震醒了,恍惚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叶萧。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幸好刚才睡着的时间不长,要是再迟上一个钟头,恐怕就真的要成为太平间的僵尸了。

这下可以轻松许多了,叶萧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小枝也搀扶住他的另一边。但他们同时也非常小心,害怕童建国会突然恩将仇报,继续上午的仇恨和追杀。

也许长期低温使人迟钝,童建国根本没反应过来,被叶萧和小枝架出了太平间。

回到外面的走廊,温度迅速恢复正常,身体脱离了冰冻状态,童建国才清醒过来,挣扎着喊道:“怎么是你们?”

“混蛋!是我救了你!”

叶萧还对他上午的所作所为心有余悸,真恨不得再往他脸上痛打两拳。

“啊——”

童建国也不敢再多说话了,低头一看有条凶猛的狼狗。他的体力也非常虚弱,再加上左臂的枪伤,根本没有力气来反抗,只能像受伤的俘虏一样,被叶萧和小枝押送往急诊室。

三个人一条狗来到急诊室里,这下轮到童建国躺到病危担架上。还是叶萧的警惕心高,摸了摸童建国被撕碎的裤子,却发现那把手枪已经不见了。

“不要再费劲了,我现在身上没有武器。”

他疲倦地吐出一句话,身体还是感到很凉,毕竟在太平间里待了几个钟头。

“给他一杯热水。”

叶萧给小枝下了道命令,她只能极不情愿地去执行了。

狼狗“天神”虎视眈眈地盯着童建国,只要他稍微有些反抗的意思,就会冲上来咬几口。

他看到叶萧打着赤膊,头上和身上包扎着纱布,疑惑道:“怎么,你也受伤了?”

但叶萧指着他受伤的左臂,反问了一句:“你的胳膊怎么了?”

“阴沟里翻船了!”童建国接过小枝递来的热水,毫不客气地大口喝下,“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人。”

“谁?”

他喘了几口粗气才说:“一个黑衣人。”

“是不是全身都是黑色的,三十多岁的说中文的男人?”

童建国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

“下午,我已经和他交过手了。”

“该死的!”他满面羞愧地低头说,“他开枪打伤了我的胳膊,又把我关在了太平间里。”

“看来这里已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然后,叶萧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包括在警察局发现司机,旋即司机被黑衣人开枪打死,又与黑衣人发生枪战,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童建国——但略去了小枝要他放走黑衣人的那一段。

小枝暗暗瞧着他的眼睛,两人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两秒钟,看来叶萧还是在庇护着她。否则让童建国知道的话,必定对她火冒三丈,又要动刑讯逼供的脑筋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童建国沉思了片刻,其实以前他自己也做过这种角色,黑衣人不过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而已。

“说说你自己吧。”叶萧仍对他保持警惕,催问道,“你又遇到了什么?”

“好吧,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随即,童建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从上午钱莫争在河边被大象踩死说起,接着孙子楚在大本营食物中毒,去医院寻找血清却让法国人亨利送了命,结果遇上绑架伊莲娜的黑衣人,最后便是受伤被囚禁在太平间里。

“孙子楚快死了?”叶萧这才有些着急,毕竟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是他在旅行团里唯一的朋友,“鱼毒血清在哪里?”

“放心,我把它看得比我的命还重要——”他从怀里掏出贴着“Constantine血清(抗黑水鱼毒)”标签的瓶子,“孙子楚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害得我在这里倒霉!”

叶萧小心地接过瓶子,看着标签心里有些感激,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怀疑童建国,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其实,仔细想想童建国的所作所为,不都是在为整个旅行团卖命吗?

但他只能低声道:“谢谢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童建国又瞥了小枝一眼,“上午,我差点把你们给杀了,你们一定非常恨我。现在我没有力气反抗了,你们随便怎么处置我吧。”

叶萧沉默了半分钟,忽然转头对小枝说:“给他检查一下胳膊的伤势,我觉得他需要换一条干净的绷带。”

“啊——”

“快一点!”

面对小枝犹豫的神情,叶萧使用了命令性的语言。她只得从命地靠近童建国,忐忑不安地解开缠在他左臂上的布条——虽然包扎得还算是不错,但毕竟是从裤子上撕下来的,本身就太不干净,很容易造成第二次细菌感染。

第一次看到枪伤的创口,肌肉组织像绽开的花,而子弹则隐藏在其中。小枝感到一阵恶心,童建国淡淡地说:“别害怕,小姑娘,这种伤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小枝硬着头皮端来碘酒,重新清洗处理了伤口,皮肤上还残留着火药碎屑,不时有鲜血流出来。她找来干净的绷带和纱布,咬着牙给他包扎起来,缠完后轻声说:“你胳膊里的子弹,需要做手术才能取出来。”

“谢谢。”童建国始终盯着她的双眼,仍然充满了怀疑和提防,“我明白,我是上过战场的人,自己会处理的。”

在小枝为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中,狼狗“天神”一直紧盯着他,鼻子不停地嗅着他的脚,这种威慑让人不寒而栗。

“天神!不要这样。”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天神”也叫到自己身边,不要靠得童建国太近。

“哎,我还没有力气走路,你们赶快把血清带回去吧,不知道孙子楚现在死了没有。”

叶萧把血清瓶子捏在手中:“好的,那么你呢?”

“先不用管我,让我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会自己回来找你们的。”说罢童建国又苦笑了一声,“我老了。”

他拧眉想了片刻说:“好,我替孙子楚谢谢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小心了。”

“年轻人,你们路上也小心些,尤其要提防那个黑衣人。”

当他准备带着血清离开时,小枝突然提醒了他一句:“等一下,你就这么带着血清走了啊?”

“怎么了?”

“还要注射器呢!否则怎么把血清注入人体内呢?”

幸亏小枝是医生的女儿,她跑到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找出几套干净的注射器,还有其他一些医用物品:“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叶萧准备辞别童建国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小枝:“我的手枪呢?”

“哦,我差点忘了!”

她刚从抽屉里取出手枪,就被叶萧一把夺了过去,同时瞄了一眼童建国,却发现他已躺着闭目养神了。

再检查一遍弹匣,里面还有十来发子弹,叶萧小心地把枪别在腰间,大步走出了急诊室,小枝和狼狗“天神”紧跟在他身后。

虽然头上和身上还有纱布,但已没什么不适感觉了,只是体力还未恢复好。他在底楼找到一套蓝色的衣裤,估计是医院的护理工作服,起码不至于光着上身出去。

穿上医院的工作服,叶萧走出阴森的大楼,外面的世界漆黑一团。雨势已渐渐变大,医院大门外溅满了水花,四处都是嘈杂的雨声,掩盖了沉睡之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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