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30日,下午14点11分。
沉睡之城。
在警察局旁边的一条死胡同里,我们旅行团的司机“死而复生”,背靠在一堵坚固的高墙之下,瑟瑟发抖地面对愤怒的叶萧。
“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司机怯懦地低下头,用简单的汉语回答:“对不起,对不起。”
“说!”
“我不是故意的,全是因为——”
就当司机要说出什么话时,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爆破声,紧接着额头上绽开了一朵花,许多鲜艳的花汁喷射出来,飞溅到与他面对面的叶萧脸上。
在刺耳的爆破声响起同时,我们的司机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叶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黑又亮的额头上,美丽的花朵迅速被黑血覆盖,变成一个深深的弹洞。
司机并没有被加油站炸成人肉酱,而是被一枚子弹打碎了头盖骨。
他死了。
而叶萧警官的脸上,已溅满了死者的鲜血,以及脑中浑浊的液体。
司机软软地倒地,脸上还停留着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是谁杀死了我?”
他不是第二个,而是第十个。
半秒钟后,叶萧愤怒地转过脸来,双眼如鹰,扫视四周。这条断头巷的一边是院墙,另一边是警察局的四层楼房。
而杀死司机的那一枚子弹,只有可能射自警察局楼上!
沉寂的瞬间,四楼某个窗户晃动了一下。
这如头发丝般细微的动静,却没能逃脱叶萧的眼睛。
他立即拔腿冲出小巷,飞快地跑回警察局里。
幸好,小枝还乖乖地留在底楼没有逃跑,当看到叶萧满脸是血的样子,还以为他受了重伤,吓得几乎尖叫起来。
而叶萧根本顾不得脸上的血,只说了一句:“待在这别动!”
他飞快地冲上楼梯,同时摸出腰间的手枪。
二楼走廊依然寂静,充满陈年的尘土气味,还有刑事卷宗的纸张霉味。他强压住心底怒火,抑或夹有轻微的紧张,拧着眉毛依次检查每个房间,还留心楼梯的动静——断定那个枪手仍在这栋楼里。
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叶萧不断告诫着自己,把枪举在身体的左侧,就连呼吸也降到最低程度,却无法抑制狂乱的心跳。
二楼并没有任何异常,他轻轻走上三楼,职业的第六感告诉他,某种杀气正离自己不远。但仔细察看一遍之后,那个家伙并不在三楼,他还真是沉得住气,一直守在四楼等叶萧上来?也许,他并不知道叶萧手里有枪,以为可以轻易地制服叶萧。
叶萧低头猫腰走上四楼,但无法确定对方藏在哪个房间,在黑暗的走廊里没走几步,就感到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早有准备的他顺势蹲在地上,随后重重挥出了一拳,便感到打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那是一组强健的腹肌,居然鼓鼓地接下了他这一拳。
那人立刻急速后退,叶萧也举起枪大喝一声:“别走!”
但没想到对面闪起一道红光,叶萧本能地低头闪躲了一下,同时听到一阵清脆的枪响,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幸好这里光线昏暗,否则那么近的距离,早就头部中弹送命了。叶萧缩在墙角开始还击,子弹被撞针冲击着爆破,瞬间冲出枪管射向黑暗。可以听到子弹击中墙壁的声音,同样也没有击中那个该死的家伙。
紧接着楼梯响起一片脚步声,叶萧迅速举枪追了下去,一口气跑下几层楼梯,一直冲到警察局的底楼。这里的光线亮了许多,他清楚地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那人浑身都穿着黑色,甚至还有一副黑色的墨镜——黑衣人?
小枝却站在下面呆住了,叶萧大喝道:“快趴下!”
同时飞快地瞄准对方,准星直指黑衣人后背又是一枪。但对方躲闪得奇快,子弹钻入了警察局的大门。叶萧只得继续追出去,但刚刚冲出警局大门,便感到对方回身抬起了手,直觉让他即刻趴倒在地。果然黑衣人手中一声枪响,子弹再度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自从多年前在云南的那次缉毒行动后,叶萧再没有经历过这种真刀真枪的交火,冷汗自然冒出后背。他卧倒在地还来不及瞄准,便又向对方射出了子弹。
同时他大胆地站起来,再一次举枪对准黑衣人,威严地喊道:“不许动!”
烈日之下,南明城寂静的街道上,两个人终于站定不动了。
黑衣人身材修长,全身都是黑色的衣服,右手拖着一只黑色的手枪。
就在空气即将凝固的刹那,黑衣人的手微微往上抬了抬。叶萧迅速射出一发子弹,正好击中了黑衣人的手枪。
异常准确——只要准星稍微再偏一厘米,对方的手指就会被打烂。
此刻手枪掉到了地上,黑衣人的手却完好无损。他再也无法反抗了,如雕塑般站立在原地。
叶萧往前走了几步,以警官的语气厉声道:“好了,你已经被捕了,请将双手抱在脑后,把身体转过来。”
黑衣人一动不动地停顿片刻,但叶萧明白对方能听懂中文,高声催促:“快!否则我不客气了。”
终于,对方就像被捕的犯人,将双手老实地抱到脑后,缓缓转身过来面对叶萧。
阳光下的杀手——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是一张中国人的脸。
“把墨镜摘了!”
在叶萧的再次命令下,黑衣人乖乖摘掉了墨镜,露出一双狼似的冷酷眼睛。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修长而健美,样貌长得平淡无奇,只是表情出奇的冷漠。尽管面对叶萧的枪口,却似乎永远都不知什么是恐惧。
但是,叶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张脸竟似曾相识,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黑衣人?
叶萧来不及动脑去回想了,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赶紧大声问道:“刚才是你杀了司机?”
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好像聋子一样没有反应。
“回答我!”叶萧将枪对准了他的脑门,“YES OR NO?”
“是。”
黑衣人用中文回答了,这个字简单而明确,一如他射出的子弹。
“为什么?”他用枪口顶了顶黑衣人的脑门,就像刚才那枚打破司机脑袋的子弹,“你是谁?”
“我是我。”
这句废话更让叶萧勃然大怒,作为警官不能容忍犯人如此无礼,他必须要让这个家伙开口——尽管他连一句小枝的真话都套不出来。
突然,黑衣人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目光投向了叶萧的背后。
但这种小伎俩如何能骗得了人?叶萧明白自己只要稍微一分神,那家伙就会迅即夺枪反抗。
可让叶萧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身后真的有人。
她是小枝。
“放他走!”
小枝悄悄走到叶萧身后,说出了这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什么?”
叶萧仍然紧紧盯着黑衣人,黑洞洞的枪口不敢松懈,惟恐被那家伙钻了空子。
“我说——放他走。”
“为什么?你疯了?他刚才杀死了我们的司机,也许他就是这里最大的阴谋。”
他不敢回头和小枝说话,只能继续用枪指着黑衣人。
“放他走——”女孩走到叶萧的身边,平静而干脆地说,“你那么快就忘记了吗?两个多小时前,你发誓要为我完成三件事情。”
叶萧当然不会忘记,他已指天发誓绝不返悔,无论如何要为小枝完成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再吻她一次,至于后面两件事连小枝自己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要我做的第二件事?”
“没错,你必须履行你的誓言。”
他依旧举着枪,面对黑衣人苦笑了一声:“你让我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我把这个杀手放走?”
“是的。”
“要我把这个刚刚杀死了一个人,又差点把我杀死的家伙白白放走?而他一定知道很多重大的秘密!”
叶萧的枪口在微微颤抖,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而黑衣人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并无突然反抗的迹象。
“是的,把他放走!”小枝还是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说真的!难道你要违背自己的誓言?”
“不——”
叶萧痛苦地后退几步,与黑衣人拉开了两米的距离,但枪口依然对准他的脑门。
“放他走!”
小枝就像念经一样在他耳边念叨,让叶萧的几乎精神崩溃。他不敢再看黑衣人的双眼,他明白那双杀人的眼睛里,隐藏着对他的轻蔑与嘲笑。
终于,他闭上眼睛,抠下了手枪扳机。
又一发子弹呼啸而出。
小枝也闭起眼睛蒙住耳朵。
两秒钟后,当枪声还回荡在沉睡之城,小枝和叶萧再度睁开眼睛,黑衣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原来,叶萧刚才的那一枪,是朝着天空打出的。
黑衣人依然那副平静的表情,随后对叶萧点了点头,不知是致谢还是蔑视?而叶萧的枪口已经垂下,无力的双手被地心引力控制着。
“再见。”
终于,黑衣人说出了第二句话,便转头向街角飞快地跑去。
小枝也松了一口气,把手攀到叶萧的肩膀上。
半分钟后,当他再度举起手枪,黑衣人早已消失在十字路口了。
沉睡之城的烈日下,警察局门口的街道再度陷于寂静。叶萧长长吁出一口气,小心地将手枪塞回腰间,冷冷地盯着小枝的眼睛。
“告诉我——为什么?”
沉睡之城,南明医院。
有的人永远沉睡,有的人刚刚被惊醒。
法国人亨利·丕平,慵懒地斜卧在医院大楼脚下,炙热的阳光洒在扭曲的四肢上,黑色的血依然在地面流淌,渐渐蔓延到童建国的鞋底。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是的,童建国确认他已经死了,这个可怜的法国人亨利,从四层楼顶摔下来头部着地,当场脑浆迸裂而亡。
颤抖着放下死者的脸,自从四天前亨利神秘失踪,童建国一直都没能找到他,没想到重逢竟是亲手送他下了地狱。
这几天法国人去了哪里?为何要悄悄逃离大家?又为何此刻出现在南明医院?他身上一定埋藏许多秘密,或许比小枝身上的谜还要多,却随着坠楼而永远尘封地下。
童建国单腿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亨利的尸体。虽然,他曾在战场上杀死过不少人,但眼前的这个死人,却让他内心万分惊恐,好像已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落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也许,自己并不是猎人,而是别人的猎物。
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不知该如何处理死去的亨利,索性跑回医院大楼里,躲避那利箭般的阳光。
在阴暗的走廊,童建国低头冷静了几分钟,这才想起来这此的目的——寻找消除鱼毒的血清,以解救命悬一线的孙子楚。
他赶快又跑上二楼,依次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打开每一个藏着药品的柜子,又拿出每一瓶药,还有类似血清的包装,放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上面的文字,花了二十多分钟却一无所获。他心急如焚地猛踹墙壁,再看时间已将近两点半了,不知道孙子楚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