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碧芸赶到宫里的时候,大皇子齐岳已经换上了龙袍,坐在了金銮殿那把宽大的龙椅上。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又是长子,皇帝突然驾崩,群臣自然是拥戴他做皇上。从齐皇驾崩到大皇子黄袍加身,不过是个一个时辰的事情,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让大齐改天换日。
碧芸深恨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晕倒过去,因为她知道那块牌匾后面的圣旨是让大哥继位的。看着坐在龙椅上嚣张而又得意的大皇子,碧芸心中一阵厌恶,齐岳并不知道她是影子指挥使。她持有齐皇御赐的龙牌,可以随意进出皇宫,可以不跪拜皇上。
齐岳不知道碧芸的真实身份,可是他隐约知道碧芸很受父皇宠爱,甚至为她把英华殿改为金鹰阁,并下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金鹰阁半步,包括所有的皇子皇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他的四弟。
从小四弟就比他优秀,读书习武样样都超过他,无论他怎么努力,在父皇的眼中,最先看到的永远是四弟。
三年游历归来,他看到父皇脸上欣慰的笑容,还以为终于得到了父皇的认可,却没曾想到,在那之后,父皇依然还是让他在礼部任职,主管外事接待。
从那以后,他不再努力,不再拼命,每天回家后就和姬妾们调笑,喝酒。直到母后提醒他,要积蓄自己的力量,不然的话随时都有可能被齐恒踏在脚下,他才有所收敛。
后来,母后为他找来了著名的隐士智子先生,并告诉他,只要打动智子先生,他一定会有翻身的一天。
智子先生告诉他要韬光养晦,虔诚做人,恭谨做事。
于是他收起游戏红尘之心,拜会官员,每日按时出现在衙门,主动找事情做,并命令手下去各地暗访武林高手,收买到自己的旗下。父皇被劫持的时候,他主动帮助四弟主政,安抚官员,四弟对他的态度变了很多,原来从不主动喊皇兄的他,居然会把别人送的补酒转赠给他,只因为听说他身体虚弱,他激动的流下眼泪。
可智子先生说他不能心软,要想做一个帝王,就要有一颗永远不会被亲情爱情友情打动的心,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别人抓到软肋,成就大事。
父皇逝去的时候,他也在宫里,带着是为四处寻找父皇。
自从父皇安全归来,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可是智子先生一看到他脸上满足的笑容,就不断的提醒他,目标还很远,不可沾沾自喜。
父皇失踪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自己伤心着急的。可智子先生却告诉他这次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个难得的机会,并让他把家中蓄养的门客扮成侍卫混进宫来。
对智子先生,他又恨又爱,恨他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无情的人,可他不得不承认就因为他变得无情,父皇才渐渐认可了他。
碧芸知道,她只能做一个隐身的人,时间还未成熟,不能暴露在人前。所以,当齐岳问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时,她只说是自己曾经无意中救了齐皇,被齐皇封为义子,因为在江湖中闲散惯了,不习惯繁文缛节,所以齐皇特赦免除了她的叩拜之礼,别无其他。
齐岳相信了她的话,并让他和其他皇子一样身着丧服,在棺木旁跪拜守灵。
可智子先生不相信碧芸的话,智子先生看着碧芸清澈明亮的眼睛,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睛过于清澈,就像平静的湖水,虽然看似清澈,却深不见底。
他断定这个年轻人在说谎,可现在还不是深究她的问题的时候,齐岳初登宝座,要安抚文武百官,要安抚天下百姓,至于这个君鹏飞,先派人暗中监视就可以了。
智子先生发隐隐约约感到,有一天他会后悔曾经做过的事情,只不过现在事情太多,他没有时间去想清楚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一个荒诞的念头涌上心头。
碧芸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等,等大哥回来,她不会为大哥做任何决定,大哥说要这个皇位,她就会替他去争取,毕竟,大皇子也是爹爹的儿子,而且这段时间大皇子表现也不错,只是人都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和齐恒的感情,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凭心而论,她这个哥哥对她不比齐皇给她的关爱少。
尹寒哲远远看着面无血色的碧芸,心痛如绞。
没有想到,齐皇在他的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这个人世,碧芸也会这样伤心欲绝吗?
不,他还没有等到碧芸伸出双手接纳他,他不会让碧芸伤心,就算先离开碧芸,他也要想办法不让碧芸伤心。不知道多久没有看到碧芸开心的笑了,她的顽皮,她的热情,她的机智,她的聪慧,她的温柔,她的娇媚,她的俏笑,她的可爱,无一不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对与尹寒哲来说,碧芸是天上最皎洁的明月,是花园中最幽香的梅花,只要有她在,世间万物都会黯然失色。
虽然不明白碧芸怎么会进得去藏书楼,但他知道碧芸的心性,如风光霁月,坦坦荡荡,没有杂质。即使碧芸瞒着他,他也不会怀疑碧芸会别有居心,他信任碧芸,甚至胜过信任自己。他渴望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他不会去强求,因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在追赶碧芸的脚步,却总像是与她隔着烟波浩渺的松江,明明早就知道她的所在,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只能让人仰望的女子,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爱成为她的压力,即使不能真正拥有她,他也要她快乐,幸福。
齐恒回到京城的时候,京城已经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只是初冬,老天爷就下了这么大的雪,百姓们都说是连上天也在为皇上伤心难过。京城百姓家家门口都糊上了白纸,挂起了白布,人人披上了孝衣,哀悼逝去的英明君主,很多人都接受不了齐皇驾崩的现实,三朝元老臧喜海甚至在祭拜皇上的时候,挥刀自缢,跟随君王而去。
一路快马疾驰,齐恒心中一直有个信念支撑着,要早点回到京城,早些见到父皇,也许到了京城会发现原来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可是刚一进城,齐恒就昏倒在地。到处飞舞的纸钱告诉他,父皇真的去了。
碧芸早就命人在城门口等着他,看到齐恒出现,马上迎了过来。智子先生派来的人看到晚了一步,只好先行回宫通知齐岳。齐恒昏倒一是因为马不停蹄的赶路,二是听到京城处处哀悼声,急火攻心,才会昏了过去。
齐恒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碧芸焦急关切的美眸,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终于迸发了,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尹寒哲看着抱在一起的齐恒和碧芸,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可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只好转身走出了屋子。宇飞拍拍他的肩膀,密语道:“他们是兄妹。”
尹寒哲感激的握住了宇飞的手,说道:“谢谢。”
宇飞面无表情的密语道:“之所以这样和你解释,是因为我也很伤心,她从来都是把我当做弟弟,所以我只能做他一辈子的弟弟,我知道你喜欢姐姐,可是我并不看好你们。所以,不要对我说谢谢。”
尹寒哲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走出屋子,跟上宇飞的脚步,沉声说道:“宇飞,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从我喜欢上她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我心的方向。”
宇飞回头,眼神灼灼,笑着密语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刚才你的话改变了我的想法,认识宇文麟吗?他是我的师兄,也是我师父们最看好的最佳人选,我承认你很出色,很专情,但我师兄比你更出色,更专情,所以,你要更加努力追赶我师姐的脚步,不然的话,和她比翼齐飞的那个人,恐怕轮不上你了。”
尹寒哲失声道:“是真的吗?”
宇飞的嘴角悄悄浮起一朵促狭的笑容,没有理会他僵硬变色的脸,迈步出了院子。
碧芸并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齐恒和她商议,准备马上进宫,因为今天是齐皇出殡的日子,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封棺了。
齐岳虽然已经黄袍加身,但除了一群武林中人,他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皇后的娘家里太尉带了三千人马帮齐岳镇守京城,但碧芸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道,羽林军和影卫的指挥权是在碧芸手中,齐皇已经把兵符给了碧芸。
智子先生曾经查过碧芸的底细,可惜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她像是突然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家在何方,家人是谁,多大年龄,师从何人。
他们以为蒲世杰和铁思安走了以后,齐皇把兵符搁在了自己手里,可惜翻遍皇宫的每个角落,徒劳无功。
知道齐皇最多秘密的白公公,在第二天早上就已经饮鸩自杀,追随齐皇而去了。
虽然齐岳拿到了玉玺,但没有兵符和传位诏书的皇上,终归是让人觉着名不正言不顺的。
文武群臣虽然表面上认可了他,但一直都是四皇子监国,所以在群臣的心里,齐恒更适合做那个皇位,只是他远在旬州,恐怕齐岳连皇上驾崩的消息都不知道呢吧?
等到齐恒赶回京城,齐岳早已做好部署,如此看来,只能是承认齐岳是皇上这一事实,才是稳定齐国江山的最好办法。
齐恒和碧芸出现在灵堂的时候,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二人身上,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是非常激动兴奋的,齐恒这个时候能够赶回来,证明他是有绝对实力来坐这个皇位的。
齐岳虽然满面悲戚之色,但心中却是恐惧和愤恨交加的。只要有四弟在,他就像蒙尘的明珠,让人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四弟好像并没有看到他,直接就跪在棺木前放声大哭,任谁都听得出来,四皇子哭得伤心至极,听者无不跟着伤心欲绝。他们还没有说话,第一轮较量他就输了。
几个忠于齐恒的大臣,哭着上前拉起他,劝他节哀,不要哭坏了身子。智子先生使个眼色,示意齐岳上前和齐恒正面交锋。
齐岳扶着齐恒的肩膀,眉头紧皱,流着泪说道:“四弟,不要伤心了,父皇虽然不在了,但朕会像父皇一样,守住大齐江山,作个明君,照顾好你们。”
齐恒冷冷推开他的双手,问道:“大哥,今日在父皇的面前,我要问你一句,这个皇位,应该是你坐吗?”
齐岳面色微变,随即肃容道:“朕是大皇子,又是太后亲生,为什么会没有资格坐这个皇位?难道四弟有吗?”
齐恒睙声问道:“难道大哥不知道勤政爱民那块牌匾后面的立储诏书吗?”
齐岳闻言大惊,面色已经阴沉的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沉默片刻,愤怒的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齐恒一指碧芸,说道:“四弟,念诏书。”
碧芸念完传位诏书,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齐皇正当盛年,何时秘密立下传位诏书的呢?齐岳齐恒二人相视而立,齐岳虽然黄袍在身,却不知怎的气势上比齐恒生生矮下一截。
智子先生站出来说道:“四皇子,虽然有先皇遗诏,但大皇子乃是谪出,如今玉玺在手,难道您还要生抢不成吗?”说罢,一拍掌,灵堂房梁上稳稳飘下十几位武林高手,将碧芸和齐恒团团围住。
齐恒并不慌张,只是向碧芸使个眼色,碧芸会意,朗声说道:“今日在父皇面前,本不该作出这等不孝之事,但国家江山社稷为重,现在我们就在父皇面前断个明白,想必父皇泉下有知,不会怪罪我们吧?智子先生,君某早就听说您博学多才,巧谋善断,乃是我大齐一代贤人,想不到居然也作出如此下作行为,看来君某原来高看先生了。想先生饱读诗书,应该懂得忠孝仁义这四字的含义吧?父皇尸骨未寒,你就怂恿大皇子做出这等忤逆不孝的行为,哪一点配得上贤人的称谓!智子先生或许是忘了我大齐江山的历代储君并不在意谪出庶出了吧?远的不说,父皇自己就不是谪出,但我大齐百姓哪个不是交口称赞父皇是一代明君,趁着父皇危难,你们巧取豪夺拿走玉玺,今日就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请智子先生说个明白吧。”碧芸讲话时运足真气,似金玉掷地,清亮悠远,灵堂内外的文武百官和侍卫们听得是一清二楚,不知殿外是何人带头,朗声颂道:“尊先皇遗诏,拥立四皇子!”
智子先生一看,恼羞成怒,碧芸所讲句句在理,他根本无力反驳,连声吆喝道:“给我上,杀了君鹏飞,加官进爵并赏银五千两。”
碧芸见状,哈哈大笑:“智子先生看来是理屈词穷,所以恼羞成怒,想要君某的脑袋,只可惜,这世上能杀得了君某的人还未出世呢!今日父皇出殡,父皇生前那么疼我,我怎能在他面前杀人见血脏了这块净地呢?”
说罢伸手掏出一样东西,手臂高悬,向众人喝道:“你们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众人一看,竟是羽林军的兵符,有欢呼雀跃的,也有垂头丧气的。五万羽林军一向只认兵符不认人,即便是皇上,没有兵符,也难以调动军队。
齐岳一看,知道大势已去,刚想脱下龙袍,智子先生悄悄挥手示意他不要动。十几名武林高手挥剑出鞘,准备一起进攻齐恒二人。碧芸手拉着齐恒,身形如鬼魅一般,竟在十几人的包围圈中消失不见了。
智子先生大喊众人追出门去,到了门口赫然发现,几百名黑衣影卫弯弓搭箭立在大殿的房顶及四周。
“智子先生,顺便告诉你,里太尉的三千人马已经缴械投降了,他们可是我大齐的军队,怎么能用矛对准自己人的胸口呢?智子先生,你的确很聪明,只可惜你把聪明用错了地方,或者应该说你押错了宝。”碧芸走到智子先生的面前,缓缓说道:“智子先生,你可知道这些年父皇一度施行新政,办学堂,设廉吏司,医药司,见孤儿院,孤老院,都是谁的建议吗?今日君某就实言相告,那个人就是我。君某明白智子先生作为一代贤人,肯定是想一展所长,才会帮助大皇子。可先生明不明白,这天下不是一人的天下,黎民百姓如果遇不到圣明的君王,就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什么先生当初不直接向皇上自荐呢?你和大皇子相处日久,凭心而论,大皇子比四皇子优秀吗?智子先生因一己之私,陷国家于危险之中,何以配得上贤人之名!”
智子先生突然扑腾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君先生虽然年少,却比我这将死之人深明大义,聪慧贤德,君先生说得对,智子确是因为一己之私,才会辅佐大皇子,无非就想与君先生一决高下,今日才知君先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大齐江山,让我自惭形秽,今日败在君先生手下,我虽死犹荣。”说罢就朝着殿外的柱子撞了过去,碧芸出手如电,拦住了他,劝道:“智子先生若真想不负这贤人称谓,那就从此改过自新,辅佐四皇子,造福百姓。我君鹏飞为先生作担保,只要先生一心一意,四皇子定会不计前嫌,给先生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齐恒上前拉起智子先生,说道:“智子先生,我四弟说的话,句句在理,希望先生考虑一下,现在我国内忧外患,韩国六王爷虎视眈眈,随时都会进犯我大齐,先生如果能立于朝堂上辅佐我,齐恒感激不尽。”说罢拱手深施一礼。
智子先生慌忙拦住,复又跪倒说道:“智子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岁!智子以后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齐岳看到此情此景,明白已经一败涂地,看父皇义子君鹏飞的身手,恐怕今天自己命不久矣,与其死在别人手中,还不如自刎来得痛快。思及此,悄悄弯腰取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想要扎进去。
碧芸在旁早已看个明白,初时以为他想刺杀齐恒,后来一见不对,纵步上前,拦下了他的匕首。
齐恒走上前抱着他痛哭道:“大哥,父皇刚走,你还想让我再伤一次心吗?今日这事,我并不怪罪大哥,大哥即便做不了皇上,也是堂堂天潢贵胄,为何要自裁性命呢,你现在见到父皇,你以为父皇会高兴吗?”
齐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不念旧恶,那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瞬间迸发了出来,兄弟二人进了灵堂,跪在齐皇棺前发誓,兄弟同心,共兴齐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