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谬赞了,咱们村子里现下虽挂着山贼的名头,却从不乱伤无辜,而且咱们大当家的是个豪爽之人,不像那些虚伪之士,用人不计出身来历,只看有无品德才学。”提起大当家的,周军师一脸崇敬。
林燕染并未开口,若是当场应了下来,未免显得不够郑重,且她还要亲自看一看周军师口中豪爽忠勇的大当家到底是何等人物,若真的是个“明君”,到时候她也拿够了身架,摆足了排场,再应了下来,才能够赢得足够的筹谋,毕竟她始终记得在这个世道,她的女儿身已然限制了她的发展。
“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夫不再叨扰林夫人,如此便告辞了,若林夫人有事需要找老夫,只管差遣陈顺虎即可。”周军师并不催促,拱手一礼后,便摇着蒲扇摇摇而去,只留下一个宽袍广袖的背影给林燕染。
林燕染也不再停留,疾步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心里却不踏实,好似有桩极要紧的事情忘记了,但一时想不起,只得暂且放过。 刚刚踏进院子,林燕染微一扬眉,放轻了步伐,悄悄地走到门边,隔着湘妃色的帘绸听着里面霍绍熙和林安谨的谈话,“这么说将你打伤的是个女人,还是你取了金链子的鹰隼的主人,原来是乐陵崔家。”
“师父,我把你给我的弓箭丢了。”林安谨蔫蔫的说道。
“哼,我的徒弟绝不许别人白打,明天……不行到时候你娘心疼你,再多给你几天时间养伤,五日之后,跟着我好好练武,到时候亲自打上崔家,将这份仇给报了,明白了吗?”霍绍熙显然是个不肯吃亏的暴力分子。
“是,师父。”林安谨响亮的回答,又悄声商量:“我的伤口不疼了,师父,两天后我就跟着你练武吧。”
“行啊,你自己和你娘说去。”霍绍熙斜睨着他。
“安谨,两天之后你伤口好不了,一用力就能绽开,不行。”林燕染掀开帘绸,迎着霍绍熙心知肚明的眼光,严肃地说道,态度大方一点都没有偷听的窘迫。
“你手也受伤了,这次我就应该护在你们身边,瞧瞧你们两个就没一个好的。”霍绍熙捧着林燕染包得厚厚的手掌,冷漠的面具龟裂,碎碎念了起来。
“遇到了崔家的疯子,这是个意外。”而且倒霉的遇到了穆宣昭,才有了这次的血光之灾,林燕染咬牙默念了几声穆宣昭,她的怨念直接让置身在美酒佳肴妖姬美妓云集的崔家宴席中的穆宣昭狠狠打了个喷嚏,惹得宴席主人崔威连连询问,穆宣昭纳闷地揉了揉鼻子,心里极是纳罕,他极少生病,最近怎会喷嚏连连。
不过,林燕染并没有将穆宣昭的事情告诉霍绍熙,她担心以霍绍熙的脾气,若是知道了穆宣昭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孽债,会情绪外露,露出蛛丝马迹,便瞒下了这件事情,以至于霍绍熙将所有的债都放到了崔家头上。
接下来的三日,林燕染只需照看着众少年将乌拉草放入通风但又避阳的房间里风干,工作轻松而又舒适,直到几个最年幼的孩子捧着自家宝贝的野酸枣,腼腆地请她一块吃时,童言童语不经意地透露:“我娘也要回来了呢,我都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林燕染在孩子期盼的目光下捻起了一颗小巧通红如玛瑙的枣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孩子们看到她不嫌弃很是开心,取了一包放在她手里,又打闹着跑了。
“青壮女子、粮食、过冬。”看来这村子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林燕染垂眸看着手里颗颗红润的枣子微微一笑。
所有的乌拉草都摆放好了,林燕染的手伤也痊愈了,她立即夺了霍绍熙临时掌勺的资格,身后不仅林安谨舒了口气,就连被嫌弃的霍绍熙都举起袖子虚虚擦了把汗,这三天来,他们的饭食真的可以媲美猪食了,颜色是黑褐色的,味道是焦糊的,吃得他们痛苦难当。
“霍小弟,把这些酸枣泡到水里,等浸透之后,去了果肉,剥去果核,只留果仁。”林燕染对身后心虚的霍绍熙说道。
为了弥补大家受损的肠胃,霍绍熙此时十分好说话,接过之后,却并不按照林燕染所说,而是捻起一颗酸枣,大拇指和食指稍一用力,便皮开肉绽露出圆润的酸枣仁,他这一手看得一旁的林安谨手痒心痒,也照样捏住一颗枣子,结果涨红了头脸,枣子还是纹丝不动,惹得霍绍熙哈哈大笑。
三人吃完午饭,林燕染淘洗酸枣仁时,松松搭着并未上锁的院门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高挑艳丽,但双颊带着微微的高原红的姑娘气势汹汹的站到了林燕染面前。
林燕染诧异地抬头,没想到这来势不善的姑娘看清了她的容貌后,眼眶竟然迅速泛红,因干燥而泛起了白皮的嘴唇剧烈的哆嗦着,麦色的手指指着林燕染大吼道:“你是谁,怎么敢住在大当家的院子里?” 终于吃到了美食心情大好,然后懒洋洋躺在竹榻上午歇的霍绍熙,在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而后看到这村姑用手指着林燕染大喊大叫,眼光一寒,人霎时就冲了出去。
一回村就听到村子里的孩童笑嘻嘻地向各自的母亲夸耀,说道村子里来了个天仙似的夫人,不仅漂亮温柔,而且聪明能干,还煮些好吃的糕点给他们吃,他们都很喜欢她。这些言语让一向自诩林洼村最漂亮的刘文英十分不爽,撇着嘴小声嘟哝:“都是嫁过人的老女人了,能有多漂亮,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
本来她这么一刻薄,心情也好了起来,却不想她这番小声嘀咕被一个小女孩儿听到了,那女孩儿不依了:“刘姑姑胡说,林夫人可好看了,连军师大人都夸她有本事,还让她住在大当家的院子里。”
女孩儿的话一落地,人群里便寂静一片,所有大人孩子的目光都落到了刘文英身上,旋即,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些目光和笑声,如同针扎似的刺在刘文英的身上心头,她头脸涨红,捏着拳头一阵烟似的跑了,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信大当家的院子里真的住进了女人。
“呸,充什么大家小姐,她以为拿她的大身板牢牢地挡在大当家面前,就能如愿以偿了,哼,大当家能看得上她。”想起自家妹子手巧能干,做的鞋子大当家的穿着舒服,得了他一声赞,结果回头就让这刘文英哄了出去,掉进了河里,虽说性命无碍,但却落下了咳疾,一入秋整个人都咳得面无人色,泼辣的王氏冷冷嘲讽道。
王氏起了头,一旁的妇人们想起刘文英平时所为,尤其是一门心思地瞧上了大当家的,再不容村子里其他的女孩儿在大当家面前露脸,一旦谁被大当家的称赞,刘文英必得一通冷嘲热讽,那刻薄话,能说的脸皮薄的姑娘当场白了脸,如今可好了,大当家的院子里住进了位林夫人,大家伙儿对视了一眼,齐齐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儿。
而这边蛮横地冲进院子找林燕染麻烦的刘文英,一看清林燕染的容貌心里便咯噔一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嫉妒,眼一斜手一指,张口便说难听话,但这次刘文英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挡在林燕染面前的霍绍熙,薄唇紧抿,一手挥开刘文英的手掌之后,在半空中又变指为爪,速度如电直取她咽喉。刘文英惊得咽下喉中狠话,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声音破碎地哭喊道:“救命啊,杀人啦。”可惜她声音颤颤巍巍一样抖,压根就传不出院子。
“小霍,你冷静点。”林燕染放下手中的酸枣仁,湿漉漉的双手点在霍绍熙肌肉鼓胀坚硬如铁石的手臂处,眼睛对上他杀气凛然却毫无焦点的眼神,一阵阵心疼,心里却知道霍绍熙八成是受到了刺激,被这突然到来的女子唤起了内心深处痛苦的回忆,将她当做了记忆里的仇人。 刘文英被吓去了半条命,可怜兮兮地望着林燕染:“姐姐,救救我啊。”
林燕染扫了她一眼,这人前后变化真是快,并不理会她,而是继续柔声劝说霍绍熙:“小弟,她只是林洼村的女子,今日第一次见面,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来,听姐姐的话,松开手,放了她。”
霍绍熙侧头看了一眼林燕染,言笑晏晏的相似容貌,让他一阵恍惚,手下便松了下来,乍然得救的刘文英,裹着一泡泪软在了地上,偏林安谨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询问:“这位姐姐我家还有几个竹藤凳子,你不需要坐在地上的,多脏呀,还是姐姐习惯了坐地上,这样可不好哦。”
刘文英羞愤不已,软着脚站了起来后,再也没有颜面待下去了,抬袖捂脸,泪奔而去。
林燕染无奈地看着他们,一个用武力威吓,一个用言语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姑娘不就是傲慢无礼了一些嘛,可经过这番惊吓,她倒是成了柔弱的小白兔了。
“安谨,扶你小舅舅回去休息。”看着霍绍熙的脸色不好,眼神里还带着戾气,林燕染对着林安谨挤了挤眼睛。
随后,林燕染用酸枣仁、茯苓、知母、川穹等熬煮了一碗安神静心的酸枣仁汤,其中考虑到霍绍熙喜欢吃甜的嗜好,放了许多的甘草,甚至在散去热气之后还滴入了蜂蜜,等她将汤水端到霍绍熙房间时,却见霍绍熙和林安谨一大一小立在榻前对视,一个气势凶煞,一个人小鬼大,互不妥协。
看到她进来,林安谨撇撇嘴,吧嗒吧嗒地跑到她面前:“娘,小舅舅不听话。”
“林安谨,师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霍绍熙恼羞成怒。
“娘说了,习武的时候叫你师父,平时要叫你小舅舅,这样比较亲切,是吧娘。”林安谨一副乖乖子的样子,看得霍绍熙手痒痒。
“小霍,我既然认了你做弟弟,安谨当然要叫你舅舅了。”睨了一眼挺起胸脯的林安谨,轻笑着道:“以后你既是师父又是舅舅,管教起他来名正言顺。”
霍绍熙一想的确如此,又瞧着蔫头耷脑的林安谨,心情霎时大好,不再追究林安谨犯上作乱的罪责,大度地饶了他一遭。双手接过林燕染递过来的白瓷小碗,捏起原木汤匙,慢慢用了起来,虽然身居简朴石屋,手捧粗瓷木勺,但他姿态优雅,显然是出身高门贵族养出的一身气度,林燕染思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