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想到了林燕染,从这草鞋的编织上看,只能是出自林燕染之手,这位林夫人既有一身医术,又博闻强识,真是不简单。
陈顺虎送去的新鞋,帮了霍绍熙大忙,以致他心情大好之下,对陈顺虎的态度也好上了许多,在一招一式地教林安谨拳法的时候,也默许了陈顺虎的偷师。
黄昏的时候,林燕染折腾了许久,总算找回了在王家村用土灶的经验,做了一摞金黄喷香的鸡蛋面饼,炒了两个碧绿的蔬菜,炖了一锅浓香的肉汤。这些食材简单,但极富温情的面饼、菜汤一上桌,立马惹得霍绍熙、林安谨频频回顾,一旁的陈顺虎更是连吞口水。
“你们三个快去洗手,吃晚饭啦。”林燕染摘下蓝色印花头巾,语笑嫣然地招呼道。
陈顺虎本欲推辞,挨了霍绍熙一个眼刀之后,乖乖地顺从心中渴望,留了下来。
林安谨眼珠溜了溜,从房门旁取了束之前那群毛孩子拿了来却又胆怯地藏起的艳丽鲜活的野花,插在一个粗陶瓶子里,放在了饭桌上。果然,林燕染看到之后,十分喜欢,直夸他有眼光有情趣,林安谨趁势偎在林燕染身边,对鄙视他的霍绍熙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吃饱喝足之后,陈顺虎麻利地收拾碗盘,端到水槽边洗涮干净,他这种有眼色的行事,得到了霍绍熙赞许的一瞥。
恰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林安谨正腻在林燕染身边显摆他习得的文字和拳法,霍绍熙只得亲自去开门。
“咣。”霍绍熙瞧见来人,迅捷地回手关门,带着劲风的木板差点拍到周老军师脸上。
“少年郎,快开门。”周老军师愣了愣,他这是吃了闭门羹了。
“哼,老贼头,你来干什么?”霍绍熙心虚地望了望林燕染的方向,又猛地拉开门,咬牙问道。
“少年郎,你这脾气太坏了,老夫是来找你姐姐林夫人的。”周老军师想着还有事情求着林燕染,忍下了霍绍熙的不敬。
“小师父,娘说请周老丈进来。”林安谨站在堂屋前一盏晕黄的灯笼下,脆生喊道。
“啧啧,少年郎,你还不如林小公子知礼懂事呢。真真需要跟着老夫磨一磨你这满身的傲气了。”周老军师口中连叹,如此桀骜不驯,虽是稀世美玉,也要历经雕琢,才能成才。
霍绍熙停下脚步,朦胧光线下黑如墨玉的眼眸直直盯着周老军师,语气凛冽:“老贼,先回到我一个问题,你要做多大的贼。”
周老军师散去了身上的痞气,皓白发须越发刺目,语声沉沉的回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老夫选后者。”
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沉重,一老一少对视许久,均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边的野心,“不错,胃口尚可,那便让小爷瞧瞧你们的能力吧。”
霍绍熙与周老军师两人达成了默契,便带着他到了正屋。林燕染沏了茶水,林安谨捧到周老军师和霍绍熙面前,而后安静地坐到末座。
“周老丈请用茶。”林燕染坐在下首,礼节周全地招待周老军师。
“茶汤澄黄,香气清冽,隐隐有一股花香,这是……”周老军师没说的是,这完全闻不出茶味啊。
“这是用野菊花泡的菊花茶,泡好之后,将菊花瓣滤掉,所以不见花瓣。秋日天燥,饮菊花茶,能够滋阴清火,安神润肺。”林燕染笑着解释道。
“林夫人果然博闻强识,见识不凡。”周老军师夸赞道。
林燕染垂眸,面上神色藏于袅袅花香中,心头已生警惕。
“老夫的疏忽,今日只给霍公子送了双布鞋,竟让林夫人和小公子都穿着草鞋。”提起草鞋,林燕染顺着周老军师的目光,看向林安谨脚上的草鞋。
“让您见笑了,深山路远,我也是没了办法,才编了草鞋来穿。”林燕染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夫人又过谦了,老夫今日偶然一观霍公子留下的草鞋,发现编鞋所用之草柔韧而无节,又极能保暖,实为有大用之物。但老夫惭愧,困守深山多年,竟认不出夫人所用是何物,所以,才于此时相扰,求问于夫人。”周老军师发现林燕染极不喜欢试探揣测,便大方地说出来意。
林燕染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瞒周老丈,这草是在山里甸子旁发现的,数量极少,寻了多时,才偶尔寻到一处稀稀拉拉的草丛,勉强编成草鞋。”这些乌拉草可都是她从空间里取出来的,否则若要在甸子旁寻找,可要费了大劲了。
“唉,咱们这村里虽被外面的人叫做山贼窝,可大当家的忠勇侠义,从不曾滥杀无辜。大家伙日常所需的花费,也是靠着大当家手下的商铺所赚。但是这几年,朝廷越发糜烂,官府横征暴敛,各州府的节度使拥兵自重,已呈乱世之象了。自去年冬天并州节度使为了对付幽州的楚王,引了鞑子入关,咱们冀州的日子越发难过了。”他摇头感叹,没有注意到霍绍熙脸色铁青,额头迸出道道青筋,并州节度使是霍广儒,乃是他霍绍熙的亲生父亲。
林安谨接收到林燕染的指示,溜到霍绍熙身边,推了推他绷直僵硬的身体,唤回了他的神智。
“去年鞑子比今年还要猖獗,扬言要踏平广平府,而且屠戮了附近数十个村庄,大当家的看不过鞑子在我境内,虐杀我朝子民。冒着寒风,领着众兄弟在冰天雪地里于前往广平府的必经之路埋伏数天,终于一举击杀了三百个鞑子,才算是解了广平府的危机。但是,咱们的兄弟中有好些个冻伤了脚,其中两个冻伤严重的,再不能走动。”周老军师语声平凉地说道。
林燕染想起王家村鞑子过境之后的惨状,不由对那未曾谋面的大当家产生了敬意和好感。
“周老丈,今年冬天村子里还安生不了是吗?”
“林夫人聪慧,去年鞑子之所以能在冀州嚣张猖狂,除了引他们入关的并州节度使之外,冀州的节度使崔威为了利用他们铲除政敌,更是放任鞑子任意掠夺,引得民怨沸腾,揭竿起义之辈无数。咱们大当家的不忍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年冬天……”周老军师不需再往下说,便与林燕染心照不宣,冬天天寒无事,粮草又充足,正是打仗抢地盘的好时机。
“若有林夫人所寻的这种奇草相助,今年冬天众兄弟必不会如同去年般受冻,老夫在此谢过林夫人。”尽管大当家的想方设法的筹措银子,但手下养着的人越来越多,那种一双都要上百两银子的上等靴子,他们实在是买不起,只能穿着自制的牛皮靴硬撑着。
“周老丈,我只是了解这种草的生长习性,大概知道能够在什么地方寻到,至于能不能真的找到,又能找到多少,只能通过实地寻找之后才能知晓。”林燕染谨慎地回道。
“有林夫人此言,老夫已然感激不尽。”周老军师诚心诚意的谢道。
“周老丈手下尚有多少人,明日一早,我便带着大家进山寻找如何?”
“村里留下的半大孩子都能进山,有上百个,有劳林夫人了。”
翌日,天色熹微,林燕染挎着装了面饼和水壶的包裹,准备悄悄地动身。没想到一出门,便看到了林安谨、霍绍熙还有陈顺虎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娘,我要和你一块去。”林安谨抓住她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卖萌。
林燕染无语,她搞得这么像地下工作者,就是要避开林安谨,毕竟山上甸子、沼泽处很危险,林安谨年纪幼小,她还要带人辨认乌拉草,不能不错眼地看着他。而霍绍熙和陈顺虎两人昨夜里被周军师临危受命,要在村子里派出大批少年进山之后,严密地守候在进村的入口处,以防有突发的紧急事情。林燕染便想着将林安谨托付给霍绍熙,有他看着,她也放心。
但现在林安谨扭股糖似的腻在她身上,林燕染作势强行拉开,林安谨的眼圈便红了,用湿漉漉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看得她心软了,手松了,林安谨扒得更紧了。
“林安谨站好,接着。”霍绍熙看不下去了,轻喝一声,一个物件嗖的一下,冲着林安谨掷了过去。
林安谨听到声音,灵活地转身,跳跃,稳稳地接到手里。林燕染低眸细瞧,原来是一把精致的小弓,大小正合适林安谨使用。
“今天上山,好好护着你娘,让大家瞧瞧你这些日子学箭习武的成果。”不得不说霍绍熙板着脸严肃的样子,很容易便忽略了他青涩的年纪,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是,师父。”霍绍熙既然站在他这一边,林安谨也回答的响亮。
霍绍熙满意了,“你路上小心。”语气别扭的关心,他还是不愿意将阿姐两个字叫出声,总觉得若真的叫了,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林燕染头一次出了这侧院,跨过窄门,入目是一处极其宽阔的大院子,地面平整,四周没有点缀一点花草,透着硬朗无情的味道,俨然是一处练武场。林安谨滋滋赞叹了两声,眼睛一直瞄着两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兵器的架子,十分向往。
直到林燕染将要走到角门处,回头唤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跑到林燕染身边,但那些雪亮森寒的长刀,霸气威武的长枪,深深地印在了她眼里,刻在了心里。
一出角门,便看到一个瘦削苍白的少年等在一旁,打眼一瞧,正是那妹妹死在崔家鹰隼下的少年,好似叫做二宝,林燕染不确定地回想。
“林夫人,咱们村里的人都在村头集合好了,军师让我来接您。”二宝略带沙哑地开口。
走到村头,果然见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离得近了,映入眼帘的俱是一群青涩而微带稚气的少年。看着这些少年们整齐严明地排成一队队,队前站着领头的人物,林燕染感叹果然是贼窝,这些半大孩子们小小年纪便纪律严明。
“林夫人这是挑选出来的九十个少年,分为九队,一队十人,站在排头的是负责各队的人,您有事情只管和各队队长说。”周老军师踱到她身边,指着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九位队长道。
林燕染对这种安排很满意,这样她只需要认准九个队长就可以了,否则这九十个少年,她一时半会的可认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