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自己笨就算了,还害我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表达能力是否出了问题,更重要的是,他让我自毁了温婉典雅的师祖风范。谁会想到让他炼个药竟这般烦人,真后悔不该心存懒意以此戏弄他,到现在,我都不禁疑惑,究竟是我在戏耍他,还是他戏弄了我。
“小师叔祖,”品严再度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弟子,弟子……是来告诉您,药已经炼好了。”
“好了?”我不相信的斜瞟品严,顺势接过他捡起来的《药王宝典》,没好气道,“把药端来,我看看。”
品严小心翼翼的端来药箕,我冷着一张脸随手捏了捏,软硬干湿正好,但心中那口闷气未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称赞他,只是随性点了点头,“还过得去。对了,去帮我取些幽灵潭的水来,送去琴房。速去速回!”
“是,弟子遵命。”高大的品严一如既往的恭敬而立,见我不再生气他竟憨憨的高兴起来。
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我止不住笑了,免费劳动力,不用的人是傻瓜。虽然浸泡“百味草”并非幽灵潭的水不可,但不用自己跑腿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哈哈哈,又整了他一回。
我端着药箕,回路上一直在笑,或许还忘形的笑出了声,所以惊动了正走向药房的两人,师傅与楚王。看样子师傅刚为宁毓儿诊治完毕,而白衫儒态的楚王也似毫发未伤,精神抖擞,倜傥俊逸有如神临。
我行礼问安完毕,师傅走上前捋了捋白须,故作惊愕,“今日的日头是从东边出来的吧,要不就是为师眼花了?居然瞧见我的好徒儿打药房里出来,手中竟还端着新炼制而成的药草……”
“师傅,”我一本正经道,“您老的身体比妖怪都康健,不会那么不幸患上老花眼,所以,您老没看错,是您亲爱的弟子本着医者仁心炼制草药造福病患。”
“哦?你的懒心何时变为仁心了?”师傅脸不笑眼笑,压低嗓音,“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在琴房藏了个什么人。”
“嚯嚯,”这也被他知道了?我陪笑,“师傅真是英明神武冠绝天下简直可媲美老(妖物)……神仙。”
“老神仙?”师傅敛笑压近,“你心里恐怕在骂为师是老妖物吧。行了,还不赶紧去医人,难得你能勤快一回。医好了那人,便回去休寝。”
“是,弟子明白。”我吐了吐舌头,师傅真不愧是天医,没什么事能瞒得住他火眼晶晶的老妖眼。
见师傅转身离开,我看了看几步外的楚王,为昨晚他的挺身而出送去感激一笑。楚王似一直看着我,见我笑了,原本温和平淡的脸上居然绽放一朵怪异的笑容。那笑尚未被我消化,楚王旋即摊开右手掌心,露出一把精致的同心锁,紧接着握紧心锁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抬手向我一送。我惊震外加愕然,转头掩饰住心中窜起的慌张错愕,端着药箕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医苑。心思亟亟飞向昨夜,苦思我何时丢了那把纯金打造,贴身佩戴的同心锁。
一路思量未果,我已进了医苑。晨光清凉如水,抽芽的绿树嫩嫩滴翠,一滴滴翠绿跟随初阳淌过娇容,化开了我纠结眉头的倦怠。途中我随手点了个早到医苑的学徒替我捣药,又顺道吩咐了医苑管事今日不必安排轮值侍女到琴房伺候。
话别了管事,我快步入了竹林,远远瞅见一身湖绿裙装的磬儿蹲坐在琴房外逗弄天蓟。
我急步上前,“磬儿,不是让你伺候着墨阳世子吗?怎就出来了?”天蓟懒然起身讨好的摇晃了几下尾巴,磬儿听出我语气中的责备,一脸委屈,“小姐,是世子要奴婢出来候着,奴婢也不敢进去打扰。”
已走到门前的我停了停,心知这倒真是哥的作风。他总见不得旁人因他受伤而施舍关怀的眼神,仿佛那是他以身体的残破乞讨来的怜悯,有如人生莫大的耻辱,生前如此,想不到此生亦然。
“也好,你与天蓟在外面候着吧,待会儿会有人将捣好的‘百味草’送来,你替我浸好再拿进来。”说完我径直推门而入。走入内室,见哥避开右腰处的刀伤侧卧着,玉面苍然,紧闭着双眸正对房门而憩,拧在一处的眉宇间全是倔强的硬朗刚毅。
痛,是必然的。
哥咬着牙的睡容让我没来由的心酸泪涌。我一贯不爱哭,此时却无论如何抑制不住。前尘往事就这般汹涌的顺着泪汩汩而来,我的心情跌宕在幸与不幸之间,不经意便呓出了低低的抽泣。“怎么哭了?”哥忽然睁开明眸,一对眸子灿若明星,漾出一脸笑,拉住我的手,“我的小雨儿怎么哭了?好歹我这个病人都没哭,你一个神医哭哭啼啼,这是唱得哪一出?来,坐下。”哥拍了拍床沿。
我依言在床榻边坐下,哥用他满是粗茧的手抹干我脸颊的残泪,“行行好,别哭了啊,乖。”哥挤眉弄眼,哄逗小孩般的神情一如往常的滑稽可笑,“我以前求你哭一次你死活都不肯,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哭了?”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哭出来了。”我扯了扯嘴角,好半天终于露出一个淡笑,笑得有些心疼,轻拂过哥的剑眉,我试图让它舒展开来,“哥,伤口很痛吧?”
“痛?不痛,”哥斜撑着身子没正经的笑起来,“可没你以前咬我的时候痛,别忘了你可是铜嘴铁齿,我手上那几个牙印可一直在控诉你的罪行。害我娶不到老婆,你说,哪个更让我心痛?”
“你又来了,”我挂着泪痕推哥嗲笑,“乱没正经的。你自己从没想过要找一个固定的女朋友,别总把屎盆往我头上扣。也不想想是哪个说,绝不吊死在一棵树上的?风流鬼!”
“瞧瞧,你可越来越没有淑女风范了。”哥笑着摇头。
“淑女风范值几个钱?我还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贵族迟早是要被尿给憋死的。”尤记得哥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宴后狼狈的奔向厕所前痛呼的那句话。
“哎唷。”哥痛叫了一声,必是牵动了伤口,我急忙探手查看,未见渗血这才放心。“雨儿,下次说笑话前知会为兄一声,否则为兄这支离破碎的身体怕是禁不起几个笑话就要炸裂了,你于心何忍?”
我头一抬,故作美目含怒,“怎么?这会儿就知道痛了,受伤前怎不想想该如何保护自己?亏你还是受训多年的特警。看你以后还敢自诩武功天下第一?迟早没一个人会同情你。”
哥假意受伤的捧住心口。我接道,“哥,这招东施很早以前就用过了。西子捧心可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哥一听我暗讽他“东施效颦”,随即摆出一副酷毙了的姿态,一双桃花眼乱闪乱电。我登时应景的贡献一张花痴脸,只差没流口水配合,与哥的“情圣”眼神大战了几个回合,忍不住笑出声,“哥,别再抛眉眼了,还没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无心一语掷地,却似利剑般刺中了哥的心事。
哥蓦地沉静下来,忽忘情的嗫嚅着“心?”,很久才又开口,“人心,可有满足的时候?”听得出哥的心弦被我撩拨到某些事上,他有感而发的短短一句,却似沧桑一世的珠玑。我只是怔怔地盯着少现静默的哥,不说一词,我不知道在洛朝的这三年,哥经历了些什么。想开口问,却又莫名的踌躇,怕触动不该触动的东西,吞吐几次,终归只是拍拍哥的肩,“好好歇息一下吧。”
哥靠在榻沿,眺望了一眼窗外,始终噙着笑,“雨儿,我只能告诉你,哥做很多事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有些事,你迟早会知道,包括着一身伤的来由,但不是今天,今天不是黄道吉日。”第三次了,这是哥第三次有意无意的远眺窗外。窗外,这浩淼天宇下,究竟有怎样的人,怎样的事如此深刻的牵动着重伤的哥呢?竟让哥一想起这人这事,便在刹那间褪下了笑闹的保护色,呈现少见却真实的一面,但这一面却是沧桑的。
这一面的哥这般的不快乐,为了什么?他的苦衷又会是什么?哥从来不重名利与金钱,能牵制他的也只有情了。会什么情呢?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恩情?
我思量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见哥侧身安睡,便踱出了门外。门外空寂无人,磬儿想必去浸药了,天蓟百无聊赖的抬头看了看我。竹林中猛然响起宛如晨风奏响的“唼唼”声,似有旋律又不成曲,时隐时现,若明若暗,如梦似幻般传来,简单却隽永的不真切。这大概就是平凡中的不平凡,恍惚中,我若凌波仙子拔地一跃而起,纵上绿竹枝头,仿佛一只斑斓彩蝶尽情的展翅飞舞,天高地厚也不在眼中,只为燃尽生命最后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