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胖了……!
我握紧了拳头,忍!
“当真是胖了。”楚王恍似随意的睇着我。
我眼露凶光,再忍!
“啧啧,怎胖了这许多?”
楚王说罢这句掸了掸衣袖大步跨出房门。如果第一句是意外,第两句是巧合,那么第三句绝对就是故意!我再也抑制不住的冲上去,恨恨地把门摔上。因这摔门声,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便传来楚王意味不明的大笑。
磬儿急得拍门大叫,“夫人,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
“没事!”我咬着牙道:“你去跟楚……公子说,本夫人要好好收拾一下,让他安心等着。”
我自问平生没什么不良忌讳,实在是小时候得过肥胖病心里留下了阴影,独独受不得一个“胖”字。可这楚王竟以媲美精确制导导弹的精准度零误差反复轰炸我的禁区。
所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恶的男人,等死你!
梳头一个小时,挑衣穿衣两个小时,楚王着人来催第四次的时候,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来人听我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王爷还请问景王妃,可是一道用膳?”
我柔和了面部表情笑道,“不了,转告你家王爷,就说……”
“三嫂可是吃不下?”不知何时,楚王已到了门口,他阔步进来,让问话的人退了去。
“怎么会呢?”我抬手揉着太阳穴,颇感叹道:“我的胃口很好。只是怕见了‘有些人’会失了食欲。倒不如自个儿吃得畅快。”
楚王扯出一个邪笑,状似沉思了几秒道:“听说三嫂惧马?”
我看向随侍在侧的磬儿,她一脸“做错事”的表情垂下了头,显然是她无意中透露出去了。我不着痕迹的握了握磬儿的手,轻笑道:“七弟这话可不尽然。这马也分温驯与野性的,亦如人有安分与跋扈之分。我呢,不忍欺那安分之人也是惧那温驯之马。但若是野性跋扈的公马,我却是不惧的。”
绕吧,你绕着弯儿挑衅,就别怪我绕着弯儿骂人。
“哈哈哈,”楚王意味不明的大笑三声,“三嫂三嫂妙语连珠,这‘惧’与‘不惧’倒是新奇,小弟今日受教了,哈哈。”
还笑?
笑死你!小心笑到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摔死……
胡乱诅咒了一通,我长舒了口气,吩咐磬儿传晚膳。
两日后,十匹麒麟快马护卫着一辆精致马车,于蜿蜒的官道上穿越晨雾,时隐时现中扬起黄土轻尘。马蹄声“哒哒”响,车轱辘飞快转,带动一阵阵热风破帘而入,似情人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流连于我的眉眼发梢。窗外飞逝的景致如同以窗为屏不断切换的绚彩风景画,画中山水艳如火,浓如墨,无限娇美。
出了秦州地界北行了五十余里,万里晴空忽然飘来大片乌云,黑压压如大军压境。眼见就要有一场瓢泼大雨,楚王急令众人催马狂奔。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颠得七荤八素,呛得咳嗽连连。待赶到夜宿的行馆时,我虽没淋着多少雨,却已狼狈不堪:满面尘土,发髻偏歪,衣裳皱褶……
楚王湿了全身衣裳,下马请帘,迎我下车,见我模样,他脸上虽没笑,眼底却笑得放肆,甚至颇有些阴谋得逞的快意,“怎成了这般模样?这……实在难为三嫂了,小弟这里先且赔个不是。”
我顶着一个歪髻恨恨地盯着楚王一张一阖的嘴和那嘴角隐隐含带的戏谑,以最文雅的姿态走过他身边,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马车狂奔与否,楚王与侍卫们都是要淋着雨的。然而若非他故意策马狂奔我却未必需受这要命的颠簸之罪,更不会将贵妇仪容糟蹋殆尽。
我暗唾道,真是个小鸡肚肠的男人。先不说他这两日没少跟我在口舌上计较,就这会子,他见自己非淋着雨形容狼狈不可,便也不让我安生。
“三嫂不该为体谅众将士而任自己忍受颠簸之苦,”楚王微低了头,故作道谦,“也是小弟失了周全,还望三嫂见谅……”
哈,精彩!说啊,继续说啊,要不要我鼓掌叫好?我白了楚王一眼,迈出一步,偏过头,恨恨然,再也懒得理会他,径直去了行馆驿丞为我准备的房间。
一切梳洗妥当,我暗骂了几句楚王解气,怒气才稍稍平息,换了身淡蓝的纱质裙裳,在房内用了晚膳。心中想到谦益,心湖便泛起片片相思的温柔涟漪,猜测着他如今在做些什么?可有如我想他这般也想着我?
夜色袭来,屋外依旧风雨大作,天雷闪电交替叫嚣。我轻揉了眉间郁结的疲惫,接过磬儿递过来的茶水优雅的泯了一小口。
磬儿闪着期盼的眼神道:“王妃,您这会儿得闲了吗?”
我了然一笑,“我得不得闲你还不知道么?”我伸手戳向磬儿的额头,“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是不是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
磬儿不好意思的笑笑,“王妃讲的故事,就是让奴婢听着着迷。后来金世遗和厉胜男(《云海玉弓缘》梁羽生)在一起了么?厉胜男爱得可真苦,不过,她好勇敢。”磬儿一经说着,对自己的总结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淡淡一笑,“……也算在一起了吧?”其实这个故事我在车上说来消遣的时候,就是灵光一闪的冲动,很随性,胡乱添加删减了不少情节,为的就是避开原本的结局。磬儿这一追问,不由地勾起了我的感叹。
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我最欢的就属《云海玉弓缘》,实在是这里面的爱情令人扼腕不已,残缺得让人心痛。
自小遭受灭门之灾,被人训养成杀手的女主厉胜男燃烧着生命去爱那个异岛少侠金世遗。可是直至她美丽的生命陨落也没有换得金世遗一句爱语。
而金世遗直至厉胜男死去的那一刻方明白,他最爱的竟是这个如他的影子一样倔强的生长在他的骨血中的女子。却不是那个出生名门,温柔娴雅,如一袭冰云般温润清凉,他一心想要迎娶的女子。
然而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女子已然在了无生趣之下为他最后一次飞蛾扑火,离开了这个冷待、辜负了她的世界。
想到此处,我禁不住又伤怀起来,为那个敢爱敢恨,顽皮胜过狡黠的薄命女子。磬儿见我神情萎靡,想我今日被颠簸颇久,定是累了,又说了几句便伺候我休寝。
我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也不知何时昏昏睡去。睡梦中似乎有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我的脸,描摹我的唇和眉,梳理我披散的青丝……许久之后,我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梦似幻。只可惜我那时眼皮实在太重,挣扎着睁不开只好罢了。
半夜时分,雨势仍大,一道炸雷在闪电之后落下,仿佛就砸在了我的门外,终于将我惊醒。
我倏地睁开眼,却听见屋外传来一个淡淡克制而收敛的声音,“你是说四方将领也行动了?”这是楚王的声音。我黛眉轻蹙,如此风急雨骤的,他竟在门外与人说话?
“隐藏了这么多年,他到底是忍不住了。”一个陌生的,低沉而冷淡的声音随后传来,语气中带足了讥讽。
楚王接着叹息道:“任何一个人,只要心里有渴望,他就不可能永远隐藏下去。何况这一次,他是真的绝望了。你等着看吧,一旦他反击,帝都可就太平不了了。”那个“他”是谦益吧?
“其实,我有些期待看到他笑容背后的东西,再不看看,我怕会忘了他的真面目。”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对口里的那个“他”充满了冷漠和敌视。
楚王轻笑,“我倒是怕忘不了。这么多年来他是没少把自个儿的功勋‘记挂’到我头上。我这块神勇无敌的牌子可是他替我竖起来的。”
“你不也很好的酬谢了他?”陌生人的语调带了丝玩味。
“怎么?我那些年糊里糊涂为他受下的灾劫,你倒拿来说事?”楚王的言语轻松中似有些生涩,生涩中又注留了几分恨意。
“若没有你这堵高高耸起的挡风墙,只怕他现在早尸骨无存了。哪还有他羽翼丰满的这一天?倒是你平白无故让人迫害了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
楚王稍停了停,“你为何不这么想?若没有他把我推到风口浪尖遭罪,我如今怕也不是这个样,指不定早就是一捧黄土了。”
“你倒是想得开……”
“行了,”楚王道:“你真该走了,让我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远远的看戏就好,站近了怕要沾得一身腥。”
“你就不上场演上一出?”
楚王没有回答。
“最后问句不该问的话。”
楚王顿了顿,“你问就是。”
“你有没有动情?”陌生人迟疑道。
“你指谁?”楚王反问。
“还能有谁?”
“你以为我该动情吗?”楚王又问。
“这要你自己决定……”
“那你还问?”
静默。
良久之后,陌生人轻道:“那我先走了。”
一道闪电劈来,忽将窗外照得通明,伴着陌生人最后那句话,一个狭长的人影洒映在雪白的窗纸上,慢慢消失,一点点消失的影像狰狞而扭曲。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触碰到一片冰凉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