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色消退,渐渐有了些变季的迹象。桃花片片凋零,约好似的,在空中飞舞。看在我眼中这一幕是凄美的,如同那个冷月葬花魂,感叹着“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女子黛玉。
我已算不过来这是第几日了。
自宋白落水,我清醒,日复一日的在众人的安抚关怀声中度过,我渐渐乏了。
大哥问我,是否知道宋白擒我的原因,我说不知道,他信了。二哥对我说,宋白死了,虽然没有打捞上尸体,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我不必再担惊受怕。
哥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告诉了他。他早猜出了擒我之人是拜仙教的人,因而知会了景王,凭借景王在江湖中的势力做了充足的准备。哥问我为何不把实情告诉大家,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想说。
景王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不知对我船头推他那一把,心存感激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待我越发好了。常带些心奇的小玩艺儿给我,有时与我品茶对弈,有时吟诗作对,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亲密的与我坐在苑内看日落晚霞。
可这些日子来,我总时不时会想到宋白,就像现在,此刻,这样。
我始终不明白宋白为何会在那时候停手,他若不停手,自是我亡他生。众人都忌讳再提这件事,可我一直难以寻得心境的安宁。宋白看我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可惜我却读不懂。我想着,他应该是为求得圣毒令而想保住我。毕竟我若死了,天下就没有人知道圣毒令的下落了。可是……可是他难道没有想过放了我他会丧命吗?
船头的那一幕,宋白对我手下留情,所谓正义的这一方却趁人之危的赶尽杀绝,我心头感触颇深。善是善,恶是恶,究竟如何区分?我到底还是个善良的人吧!所以无法对那一幕无动于衷,久久无法释怀。
哥说宋白有“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十数年来杀人如麻,死有余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邪,我是正,他死我生,是应该的。
然,当真死有余辜?当真应该么?我反复的低问,却没有答案。
“郡主,郡主!”我正想着,磬儿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房来,叫道,“天大的消息。”
“什么消息?值得你跑成这样?”我慢慢收回思绪,递出一方锦帕,让磬儿拭汗。
“你猜。”磬儿想卖关子。
“不会是你要做太子妃了吧?”我玩笑道。
“郡主就会拿人寻开心,”磬儿笑道,“您快猜呀。”
“是皇上封宜凌做太子妃了?”我低问。
“不是,”磬儿摇头,“皇上今儿早晨是刚下了圣旨,封了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但宜凌郡主只做了侧妃,不是太子妃。”
“不是她,那还能是谁?”不是宜凌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胜任太子妃?
“您没想到德颜郡主么?”磬儿意外的说道。我愕然,德颜获封太子妃?
“怎么会是她?”这还真是个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意外。
“奴婢听大世子身边的人说,皇上皇后本来都很喜欢宜凌郡主。所以圈了她和德颜、征珍郡主让太子选。大伙儿都以为太子会选宜凌郡主为正妃,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会这么选啊,可谁知殿下竟当众钦点了德颜郡主为太子妃。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磬儿把道听途说的八卦消息悉数倒了出来,“之后二世子说,太子这是故意不如皇上与皇后的意,谁教陛下与娘娘把殿下中意的朝恩郡主赐给了景王爷……”
“磬儿!这话如何能说?”我急忙打断磬儿的话,“二哥口没遮拦,没天没地,你可不得学他,这话以后千万别说,传出去可是会杀头的。皇上,……,太子温儒最有孝义,即使不如意也断不会记恨父母,挟私报复,他们父子相处和谐,喜庆着呢。”
二哥也真是,随便在底下人面前说这样的混话,还让人在府里传了开来,他活腻味了不成?大哥若是知道了,铁定扒了他的皮。
磬儿怔怔站着,被我严厉的语气唬得傻愣了,我笑而转移了话题,“大哥给墨阳王府备了贺礼没有?”
“呃,已经备下了,二世子就要送去。”磬儿回过神转而问道,“郡主也要去么?”
“是啊,墨阳王府大喜,我应该去道贺的。”想必哥此刻正忙于应付各处前去恭贺的人吧。
“郡主,”磬儿低低叫我,“奴婢以为您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见磬儿有些言辞闪烁,我追问道。
“再过七日您就是景王妃了,总去见别的王府世子不大好。”磬儿暗示着什么,顿了顿,“您不觉得您与世子爷太……太……”
“亲近?”我替磬儿补充道,笑了笑,不以为意。
磬儿点头,“奴婢觉得您对世子爷比对大世子和二世子还亲。”我表情凝滞,暗思,我平素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而且世子爷对您也比对自个儿的亲妹妹还好。德颜,德月两位郡主至今都还在抱怨世子爷没送她们上京,却送了您。”磬儿继续道,像是有些话憋了很久,早就想说,“您不觉得世子爷很喜欢您么?”
“他待我如亲妹妹,自然是喜欢我的。”我笑道,哥与我十几年的感情,对我自然比对德颜,德月要好。
“不是那个喜欢,”磬儿道,“您没发现世子爷看您的眼神就像您看景王爷的眼神吗?就是男人喜欢女人时候的眼神。”
我一讶,直觉道,“别瞎说,这怎么可能?”他是我哥,自小就是了,“你一个尚未婚配的小丫头对男女之情知道多少,净在这里瞎说。”
“真的,”磬儿争辩,“以前您只要低头没留意,世子爷就痴痴的看您。自从您被圣旨赐婚之后,世子爷就表现的更明显了。奴婢还撞见他好几次站在苑里看着您的房间发呆。就说您被贼人擒去的那一次,世子爷急匆匆的赶来府里,显得比大世子和二世子还着急,居然就骂了二世子,说他连自个儿的妹妹都保护不了,还能干什么。”
“还有一次世子爷与二世子喝酒,喝得醉了,二世子问他为何近来心情不大好。他说佳人别抱,想到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心情如何能好?”
我听磬儿有模有样的说着,真真吃惊不小,却还是不敢相信,“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我与哥做了十几年的兄妹,自始自终不认为哥对我有别的情愫。他若真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我,我会丝毫没有察觉?是哥掩饰的太好,还是我过于后知后觉?
记得从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开始,哥就花名在外,街知巷闻。他有一次带女朋友回家,那女孩总霸着他。让我觉得她抢了哥对我的关爱,曾闹过一阵子别扭,哥也没什么特殊表示呀。
不过……自哥得知我被赐婚后,也的的确确表现的有些异常。我原以为他会分享我的快乐,但他却似乎更不快乐了。我曾追问他原因,他不愿说,只说了些莫明其妙的话,譬如“你高兴我也会高兴”之类。难道哥真是因为爱我才有这些不寻常的表现?为何我从没想过哥爱我,是男女之爱?哥若真爱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正寻思着,一个丫鬟来报,说景王送了些进贡的玉器过来,大哥让我去挑几件中意的。
这日便这么过了。
第二日,江东王和王妃的车马抵达了帝都,我跟着大哥,二哥出城迎接,回来寒暄说闹了半日,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三日,父王,母妃去宫里觐见皇上叩谢赐婚之恩,我做陪,很快一天又过去。
总之,连日来,我忙,哥更忙,两人总不得单独相见。偶尔遇上不是遥望,就是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直到第六日的晚上,我忙着试穿凤冠霞帔,一转身就见哥倚门站在那里,磬儿去拿饰品,恰好不在。哥静静地,恬淡地看着我,道,“雨儿,你这样子真美。”
我想起了磬儿的话,微有些紧然,故意道,“哥以后的新娘一定会更美的。”
哥神色有些变,但很快镇定的打趣道,“怕是不好再找能及得上雨儿万分之一的女人了。”这句话要是以前我绝听不出异样的东西,可此刻听来,真觉得哥不是打趣而是哀叹。难道是因为磬儿先前的言论已影响了我的心态?
“这么多年,就没有女人合你的胃口?”我故作轻松自然的说道,“你若再不结婚,墨阳王可能要请皇上赐婚了。哥现在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等我嫁到景王府后,让景王也帮忙物色一两个,怎么样?”我顺水推舟。
哥苦笑一声,“什么样的女人能及得上我的雨儿?”
我听了无措,这话搁在平时我定能应对自如,可这时我满脑子想着哥对我有你男女之爱,听哪句话都像是他在表白,反而有些拘谨不自在了。
哥看出了我的窘迫,提高了音量笑道,“我的小雨儿终于长大了,明天就要嫁人,从此飞出哥的羽翼……到了景王府,你就是女主人,以后是不能再跟我疯疯癫癫的四处玩闹了。”
“哥……”我走向哥,握住他的手道,“你永远都是我哥,这辈子我都是你的雨儿,以有你这样的哥为荣。你知道的,我自小就很崇拜你,因为有你,才有了雨儿。”如果没有哥,我如今若还活着必还是那个阴郁,灵魂有缺陷的白湛莹。
哥淡然中夹带着轻愁的笑了笑,“世事险恶,你以后要学会更好的保护自己,知道吗?”哥宠溺的将我垂下的青丝拢到耳后,“以后我不能常在你身边,你要更加的坚强独立,这样,无论我在哪儿,都能放心……雨儿,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妹妹,是我一生的福气。只可惜,哥不能一直守护你……”
我听哥说着,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哥,你放心,雨儿长大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倒是你,要多多保重,为雨儿保重,你过得好,雨儿也才能过得好。”
说着,我扑到哥的怀里,哭得更凶了。哥伸手抹干我的眼泪,笑道,“不哭了,你一哭就像黄河决堤,哭坏了眼睛,明天顶着肿得像水蜜桃的双眼,还怎么做新娘子?景王见了要是想退货怎么办?”
我撒娇的轻锤了哥一下,可是想到酸涩处仍哭得稀里哗啦。
哥的眼眶也微微有些润了,一把搂我在怀,抱得异常紧,像要把我揉进身体里,连连低唤着,“雨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道,“雨儿,陪哥跳最后一支舞吧。”
我抬头,“好,依老规矩么?”
哥含笑点头,做了一个非常绅士的“请”。
我把凤冠霞帔换下,与哥对站,摆好了姿势,轻哼起《野蛮游戏》(蔡依林唱)的曲调,双手以响指打着节拍。两人相视一笑,舞动起来,摆臀屈膝,略带风情,自有默契。
我与哥都是喜舞擅舞之人,尤其喜跳国标舞,但我们搭伴,一贯只跳恰恰。恰恰属于拉丁舞的一种,起源于墨西哥,舞曲轻快明朗节奏感强,舞态活泼热烈外带花俏,舞步利落紧凑。
一曲跳罢,哥跟往常一样蜻蜓点水般亲吻我的额头,然后退开笑道,“祝我的雨儿一生幸福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