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随即行至濯清池。
濯清池是近十个大小不一的水池的总称,分布在东西相对的几个偏殿之内。绕过喧和殿的主体建筑,穿过九曲回廊,转入座东朝西的凝霜殿内,其中一个池中已无水。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带了石阶可直达池底的椭圆形大“坑”。最宽处约2米,深约1。5米,池底与池壁铺就了一层色泽莹洁的鹅卵石,显然每一颗都经过严格的精挑细选,几乎颗颗都是鹅蛋般大小。
可见前朝灭亡确有其灭亡的道理。仅一座宫妃沐浴的池子,竟这般巧费心思。
一眼望去,池子除了华丽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譬如说,暗门、机关,我瞪大了眼来回搜寻了几遍,毫无所获。那么,所谓的入口到底何在?眄视谦益,他清瘦的脸上只有练达之人如水的平静,看不出是否也有与我一样的疑惑。
谦益睇着干涸的水池未说话,其他人似乎也不敢自作聪明的解释入口所在,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
我禁不住小声疑问,“入口呢?”
谦益微微侧目,看了秦老一眼,问道:“消息(机关)可是在石阶之上?”
老者闻言点头,赞赏出声,“王爷好眼力。”
“打开吧。”谦益挥手淡道,三名玄学大师便循着石阶而下。石阶一共十二级,每级并不高然较宽,一直延伸到池长三分之一的地方。第一人下至石阶第三级停了下来,第二人停在第六级处,最后一人停在了第九级上。三人彼此相顾,来回走动,似在寻找某个契合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别在石阶不同的方位上触动了什么。
没多久,便听到“轰隆”的声响,声音似从苍老而陈旧的历史深处传来。压低了嗓音讲述一个属于前人的隐秘。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十二级石阶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整体退入了池壁中。池底裂开了一条细缝,越变越宽,一炷香后,变成了一道与三级石阶等宽的地门。似地府张开的口,带着一丝诡秘的阴寒,牢牢的粘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良久之后,我坚持跟随谦益走入这道地门,拾阶而下。下面是一条似乎没完没了的石阶路,一直往下。甬道里的岔路口多如牛毛,形同一个蜘蛛网似的迷宫,若没有精通玄学之术的高人探路,这条路只怕走一辈子也走不完。甬道内的空气沾染上了令人不舒服的浓重的霉湿的味道。说明濯清池的这个入口很久很久没人打开过。
先行入内的玄学大师与宫人、侍卫在沿途插上了火把。火光中面色平静的谦益显得格外淡泊如云,温润如玉。他始终紧握着我的手,似怕一松开,我就会走失在这迷宫一般的甬道之中。谦益没有看我,我盯着他的侧脸,感受他手中传来的温度,悬起的心慢慢着陆,似找到了安全的处所,安全感在四肢百骸中流窜蔓延。
我疑惑,我已开始学着全心全意的信赖谦益了吗?此时心里除了好奇,竟已将先前的些许恐惧一扫而尽。脑中冒出一个怪诞的念头:天塌下来,不是还有谦益顶着吗?怕什么?
不觉间,似笑了出来。谦益感觉怪异,瞥我一眼,我急忙低垂了头,嗫嚅,“没事。”
两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一切豁然开朗。不太意外的看到一个无人的地下宫殿,正是前朝的建筑风格。有个半块篮球场大小的殿堂,配有暖阁耳室。格局陈设相当考究,装饰点缀之物更可谓奢华。就连殿堂内的椅子也都是紫金打造,样式别致的鎏金凤灯上搁置着十几颗硕大的极品南海珠用以照明。照得宫殿内伫立着的侍卫们的脸也别有一种神圣的韵味。
环顾四周,谦益微微锁了眉。
若说这里面有笔巨额财富,那么,必定就是这座华丽的地下宫殿了。我在心里兀自总结,随谦益走入东面暖阁。方进门谦益忽而停下,神情瞬时添了几分激动。久久的凝视墙上垂挂的字画怔愣无语。
我随即也是一惊,那些字画未见得出自名家之手,却至少能够说明,这里曾经有人出入过,而且时间不会太久远。有些字画的纸张墨迹还比较新,应该是三五年之内的新作。联想到刚才的殿堂,里面并没有甬道内那股霉湿的味道,积压的尘埃也不多,绝不像尘封在地下几十年无人问津。
这便是说,这个地下宫殿定然还有别的入口与通风口。甚至曾有人在此间居住过,或者借由别的暗门出入这里。
想起那首鬼歌,我脑中掠过一抹悚然,难道说,曾在此居住过的人是大洛的开国先帝?一个本已驾崩了二十余载的人?
这真是一个疯狂而可怕的猜想!
顺着灵感深入猜想下去,我想起谦益不久前说起的一件事——二十年前闯入喧和殿的刺客似在寻人,而青旆王子正是在那期间失踪的。青旆王子第三次入宫后失去行踪,他的皇护使必然会入宫找寻。淼水皇族体内都种有母蛊,龙啸殿的皇护使能依据体内子蛊感应母蛊锁定王子的所在之处。
因此,那些闯入喧和殿的“刺客”九层九即是青旆王子的皇护使。他们奔赴喧和殿,自是表明,青旆王子当时就在喧和殿中,或者在喧和殿地下的这座华丽宫殿之中?……之后,皇护使被作为刺客诛杀,便再也没人知道青旆王子的下落了。
思及此处,我顿觉喧和殿上下的宫殿都透着一股森冷之气,握着谦益的手紧了又紧。
谦益回神柔声问我,“丫头,怎么了?”
我甩甩头将所思所想一一告知他。谦益听罢神情并无多大变化,什么也没说,只是眸深似渊。也许他想到的远比我所想的更多,更诡异复杂。当即吩咐玄学大师们搜寻宫殿内其他的出入口,谦益携我走向其他的暖阁耳室,仔细查看里面的物件,尤其是悬挂的每一幅字画。
静默许久,谦益眸中渐渐晕开了悲痛,似是不愿接受自己发现的某个事实。半晌过后,吐纳了几次,方才平复心绪,凝眉淡道:“有一点几乎可以肯定了,二十余年前,皇祖父驾崩是假,为人软禁于此是真。这宫殿之内所有的字画皆是出自皇祖父之手……”
“全是先帝的墨宝?”
谦益点头,眨了眨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脸上祭出了讥讽的冷笑,“他们还真是皇祖父的好妻子,好儿子!莫怪皇祖父要我争这个天下!莫怪他歌中痛言,妻非妻,子非子!这等妻与子不要也罢!”
谦益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自己略显激动的情绪。这时,鹤发童颜的秦老来回话,说是在西暖阁一个耳室内找到了貌似出入口的暗门。但是,那是一扇单向开启的机关门,只能由另一面打开。谦益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心里似早有了另一番计较,敛藏了冷笑,肃然下令道:“所有人依原路返回。”
片刻之后,一众人等回到甬道之内,由濯清池的地门鱼贯而出。折回喧和殿中,谦益命令秦老等玄学大师至太后的寿宁宫与皇上的乾坤宫中搜寻是否有通往地下宫殿的秘道。言罢不作停留,出了二宫门,钻入马车,径直出宫回景王府。
一路上,谦益始终沉默不言,直到回到王府中,步入清宁院的厢房内才幽幽然说了一句,“皇祖父或许还活着。”对上我眼中的疑惑,他接道:“他们本可杀了皇祖父,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将其囚禁在地下宫殿之中。何故?必有不可杀的理由……”
谦益的话音落地,便听荣沐在外求见。转入内室前,我瞄了一眼,与荣沐同行而来的还有几个身着戎装的将军,众人面色皆不大好看。谦益宣他们进屋,绝美的荣沐紧蹙秀眉,递上一份塘报道:“王爷,八百里加急。”
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似乎嫌荣沐说得不够,粗嗓补充道:“右相从西面调兵五万意欲攻打潞城。白清扬在潞城那五万兵马定然不能依计划回援帝都,届时属下所守的西线……”
谦益挥了挥手,没让他说完,冷静而镇定的接过塘报,粗略瞥了几眼,抬眸道:“塘报所言,他们钦点的主帅是颜开……放心,即便右相真的攻打潞城,颜开此人也拖不住白清扬。”
又一个将军道:“颜开勇冠三军,拖住白清扬两月该不在话下。”
谦益溢出一声轻笑,“勇不足恃。用兵之道首重定谋,谋者胜负之机。是以上兵伐谋,次兵伐交。为将之道,不患无勇,而患无谋。颜开虽勇,定谋却远不及白清扬,能拖住白清扬的主力一月已算难得。然而只拖住一月是不够的……”
“所以……”谦益冷笑,“他们此举意不在拖住白清扬,没人会傻得送羊入虎口。潞城城高险峻,白清扬兵甲精锐,粮草丰足,又是以逸待劳,颜开前去,岂还有得胜的道理?……不过,这步棋,他们既然下在了此处,那么也该让他们看看本王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