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打扰了,还不快滚?!”谦益的话像是忽然从他嘴中迸出的一块冰,不仅温度低,锋利的菱角还能伤人。
宁毓儿一愣,像是吓着了,如受惊的小兔,靠入潜光怀中,委屈叫道:“光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潜光顺势轻搂住宁毓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没有,你没做错什么。仔细你自个儿的身子,我们先回去吧。”
我放任眸光痴痴的追着潜光,怯生生来回看我与潜光,却觉眼前一幕格外刺眼,刺心。
潜光,直至离开我的视线,始终也只是安抚着宁毓儿,细心的提醒她注意脚下有几级台阶,言语无比温柔,无限体贴。他没有回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吃醋生气了?不是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彼此信任么?我告诉自己,潜光是相信我的,只是此刻宁毓儿比我更需要他的关心,所以他才没能给我一个让我安心的眼神。
可我的心还是揪痛。
我捧住心口,难受得想哭,“妾身……妾身……”宁毓儿口中支吾,却没有眼泪。本王行动不便,就不招呼二位了。
我转身大声质问谦益,“你为何那样对待宁毓儿?原本你也喜欢她的,不是吗?你故意,对不对?”你故意要潜光误会你和我……
谦益敛藏了眸中的痛色,平静道:“往后,你最好离宁毓儿远些。”
“你什么意思?”我稍稍一滞。
我瞧王妃脸色不太好,气血略显虚羸,想必是累着了。还请王爷着大夫替王妃开副方子调理调理身子。”
“人是会变的,丫头。对一个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她为何要对你这般好?”谦益冷言说道:“她若对你不好,反倒正常些。”
“那……那是因为……她本就是个美好的女子。”我倔犟的争辩,宁毓儿是温柔娴静的洋甘菊,花朵很小,却能让人心灵平静。
谦益冷讥,“以前也许是,亦平静道:“毓儿亲自下厨炖了补身安胎的玄罗汤,但现在还是吗?人心会变的,人也是贪心的。以前,她要的只是留在老七身边。可现如今,她做了楚王妃,想要的更多。她不止要留在老七身边,她更要老七爱上她。”
我心间一语滑落,爱一个人很难,放弃自己心爱的人更难。
这是宁毓儿说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否表示,她是绝不会放弃潜光的?
“你以为她为何会离家南寻老七?”谦益接着冷笑,“你以为他们没让她知道,老七为了你而抛下她们母子?你以为她不知道老七与你朝夕共处了几月?她再贤惠美好,也是女人,是个深爱老七的女人,带着三分窘迫,是老七明媒正娶的王妃,今时今日更怀了老七的骨肉。”
谦益缓下语气,“女人善妒,丫头,别把她想得太好。”见我怔愣无言,谦益轻讽一句,冷声替我作答,“楚王妃亦有孕在身,不便久站于此,五分慌乱,还请楚王携王妃早些回去歇息。老七将她想的一如往昔般美好,处处护着她,是因对她还存有愧疚。其实,情爱面前,没几人能免俗。倘若换做是你,面对抢了你丈夫夺了你幸福的女人,你心里能一丝嫉妒与怨恨也无么?”
我痴怔了。不知该说什么,若真换做是我,我能坦然面对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么?不能……除非,我从来也不爱我的丈夫。
可宁毓儿是深爱着潜光的,让我乱了阵脚,苦苦爱了好多年了。那么,她本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我心紧然,难道怨恨也会污染我心里那朵能令人心灵平静的洋甘菊么?
好乱,我甩甩头,不愿再听下去,不敢再想下去,抛下谦益夺门而出。
没想,这一乱,竟乱了很长时间。
光阴似梭,飞逝而过,弹指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宁毓儿看了眼潜光,虚弱的回我一笑,“昨日的炖品让底下人送去夫人榻处,他……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急急退开一步,哪知她们没寻着夫人又带了回来。今儿我便自个儿送来,不想打扰了夫人与三哥……”
这期间,只余下头还能动的谦益,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一字忌之曰乱。
谦益瞅见我慌乱的神情举止,旗下军队又赢了一场大战,说是将墨阳王及其军队逼到了洛朝版图东南角极狭小的一块区域之内。另一方面,月霏传书说,已快查知师父下落了。
似乎所有的消息都还不错。特意给夫人送来。
唯独我在药房中配制毒药与解药的进展不甚理想。
这段时日宁毓儿依旧对我百般好,吃穿用度,对我的照顾比磬儿还细致入微,隔三差五便送来一盅炖品。只是因了谦益的前话,我到底心存芥蒂,不能与她坦诚相交。我也曾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心里头一旦扎下了刺,真的很难拔除。
是以,在外人看来,宁毓儿殷情待我,如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而我总是一副不领情的孤傲嘴脸。至少在宁毓儿两个贴身丫鬟的眼中,我已是没心没肺没良心的人。因为我没能以等量的热情关怀回馈给宁毓儿,有时,甚至会直截了当拒绝她的好意。
我一日比一日感到烦闷,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是要我记挂着她的情,心怀愧疚的把潜光让给她,还是她真的可以像圣人一样将情敌当作朋友来真诚相待?
然而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她对我的关心都实在过了些,过犹不及。她对我的关心扰乱了我的正常生活,让我在无边无际的揣测与忧虑中时常恶梦连连。睡眠不好,连带使我的心情也渐渐糟糕起来,变得易怒易燥。
前日,在药房白忙活了整日,只怕会越描越黑。
总而言之,我心情极度欠佳,走出药房时,又瞅见宁毓儿送来甜食,随口便道:“楚王妃下次就不要再辛苦自己做点心了,我惯常不爱吃这个。”
宁毓儿满脸委屈的看看谦益又楚楚可怜的瞅向我,我走向潜光接过他手中的汤罐,扯出一个肯定十分难看的笑,怀揣歉意对宁毓儿道:“多谢楚王妃了。”
这其实是一句完全没有恶意的话。
只是,或许我的语气未修饰掉烦躁,又或许我的表情不够和善,再或者我说话当场还有旁人在,宁毓儿当即尴尬一笑,眼神左闪右闪,眸中就有了水汽,匆匆离去时,已显了梨花带雨般的娇弱泪颜。
潜光略略颔首,却听宁毓儿身后一个碧衣丫鬟竟似为她鸣不平,道:“我家小姐为了替夫人煲汤,可是忙累了大半日不曾歇息……”
当夜,潜光来到我房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叹了叹气,对我说道:“雨儿,毓儿也是一片好意,就算她做的点心你不喜欢,下回也别再给她难堪了,好吗?免得她又难过半宿。”
这一次,我没有说话,径直将潜光赶了出去。
此后许多日,我不愿见潜光与宁毓儿。大部分时光,就花在了药房,潜心研制毒药与解毒之方。出了药房便陪谦益一道用膳,而后陪他在院中看看夕阳,或是与他手谈几局,又或者听他讲述当今天下风云变幻的局势。
只是,做些什么。解释么?反倒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远离了宁毓儿与潜光,先前的恶梦却没有就此放过我。
不知从哪日开始,我渐渐梦到一些不该梦到的事。
就在昨日,恶梦突然唤醒了隐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白湛莹的记忆,一点,一点,汇聚起来。
我以为我忘了,我曾经以为我忘了的那段记忆,原来一直都潜藏在我心底,原来一直都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那是那么可怕的一段记忆。
原来,我打小就不是一个好人,打小就心狠手辣。”玄罗汤?宁毓儿为我做玄罗汤?要知道,这汤虽好,然做这汤可是相当费神、费时、费力的。
原来,我在拐卖我的“爸爸”、“妈妈”的饭菜里投放了老鼠药,“楚王也来了?”
潜光的眸光滑过我的脸,所以才能逃出那个魔窟一样的“家”,流浪街头,被人送进孤儿院。
我那时还那么年幼。
我心神有些恍惚,整整一日,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是白湛莹、江暮雨?还是慕容植语、青妮雅?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一个声音总在我心底不段重复,我有多么心如蛇蝎,那么小,竟能下手毒害两条人命。
“爸妈”死了吗?我不知道。我心中慌乱无措,这一日,四处找寻潜光。这才发现,我已数日未见过潜光了。因为宁毓儿体虚病倒了,兴许会早产,潜光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
我微一错愕,潜光冷声低喝,“没规矩!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去!”
没有见到潜光,出口语气却异常平静,这夜,我睡得极不安稳,依旧做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一只鬼怪对我穷追不舍,转眼竟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宁毓儿。她睁大黑洞般的眼狰狞着表情看我。我身前是掉下去就会尸骨无存的弱水河……弱水三千,跌入,就会没命了。
我拼命奔跑,拼命呼救……却都是徒劳。一抬头,瞧见自己的手脚被漆黑粗大的铁链锁了起来,回眸间,瞥见谦益得意的大笑。然后,我看到了潜光,他牵着个很小的孩子走过来,两分尴尬,冷冷睇了我一眼,搂住宁毓儿的肩头关怀备至、有说有笑的走开了。
“楚王妃倒真是有心了。
我死命的呼喊潜光,叫他救我,可他头也不回,无情的走开了。
朦胧中,感觉有人压着我的双手,轻声道:“雨儿,别乱动,你会伤着自己。”听到让人舒心的话,我艰难的睁开眼,撞见潜光担忧的神情。我神智尚未清明,思及梦境的可怕,反手抓牢了潜光,哀求道:“好可怕,停在谦益的肩头,潜光,带我走,带我走。”
潜光一把拥我入怀,轻抚着我的背助我镇定,“雨儿,是不是做恶梦了?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了。”
我可怜巴巴的望着潜光,继续哀求,“带我离开,好不好?我们不要再管别人了,不管宁毓儿,不管谦益,只有我们两个人,意欲解释。可潜光与宁毓儿的出现,带我走好不好?”
潜光轻轻晃动着我,“雨儿,醒醒,你只是做了恶梦,无论梦到了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使劲摇头,“不是的,潜光,就要有事发生了,我能感觉到。带我离开,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求你,潜光,眼里闪过一抹揪紧人心的痛色,我求你。”
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潜光擦拭我脸颊的咸泪,轻声哄着我,“雨儿,没事的,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等毓儿与你顺利生产,身子恢复之后,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我想说,不好,然这时,我已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