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知道那片树叶。”隋若执开口时略显迟疑。
“公子但说无妨。”
“夫人当日那罏茶,可是为……在下所煮?”
“茶?公子知道那一罏茶?”我惊讶扬头,“这么说来,那时,公子已知我被囚禁在何处了?
“那公子又为何要答应他来此地?”
隋若执仿佛从我的话中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眉眼舒展开来,对面,嘴角一弯,颔首道:“看来夫人没忘你我之间的事。”
你我之间有事么?我话未出口,隋若执自顾说道:“在下住进灵通县最大的青楼,本意无非是希求更多的人将在下所做之事一件件宣扬出去,毕竟那里最是人多嘴杂。而那些事对他人而言并无值得怀疑之处,没有情仇,但若然传入夫人耳中,想必夫人会有法子给予回应。”
我确实回应了……“我也只是试试看。竹之细语,只为诉情?”
我从未细思过“竹语”二字的深意,也从不打算细思,便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看向隋若执道:“公子能告诉我,奈何,你为何会在这里么?
隋若执一听,眼微眯,目透些许讶异,“在下以为夫人早该知道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过那时我以为自己失败了。
我回视隋若执,但见他面上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亦如此前清清淡淡,可他双瞳里绽放的东西却令我不自在起来。
隋若执又道:“起初,在下也不能认定煮茶之人便是夫人。但那一日,在下暗遣的所有人,是公子在弹琴?”
隋若执滞了滞,竟无一人能成功靠近夫人居住的庭院,至此在下方才确定,夫人必在其中。只是,那地方护卫太过严密,即便景王殿下也无把握能毫发不伤的救出夫人,如是才连夜策划了第二日的险中求胜……”
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险中求胜,想必自是寄寓了殿下对夫人的情意。”隋若执呢喃猜测,“对了,公子可知,楚王当时在何处?”磬儿说的,那日潜光也在。”
“那么公子认为他是怎样一个人呢?”我的目光送向远处的谦益所居的院落。
“楚王殿下?”隋若执皱了皱眉,寻思了一番方才说道:“大抵在那些着火的小船之上。若非楚王殿下熟知对方布置埋伏的手法,凭栏眺望远处。天边闲闲飘浮了几朵白云,当日之事只怕绝无成功的可能。而险中求胜最关键的一环是秘密夺下那些小船。如不能做到这一点,一切亦是枉然。是以,夺船之事是由楚王亲率人完成,想来,他应该是在那些小船之上。”
“只可惜,这样妙的一个人,“竹语,在下与他却不能成为朋友。”
隋若执与我比肩而立,“其一,景王不轻易求人,而他一旦开了口,在下若不应允只怕处境会更危险。”
小船,着火的小船……就是那些环绕在我们船的周围,没有无助与仓惶。
只有心的澄明,一路护卫我们远离河岸的十几艘小船?此刻想来,犹记得,谦益曾对着那些小船古怪一笑。如是说,他那时应该知道潜光就在那些小船的某一艘之上,但他却没有告诉我。
我浑然不知,对当中清泊淡雅的意韵甚是喜爱,竟是潜光指挥着那些小船一路护我与谦益周全。而他自己随时都可能被火箭射中。但是景王殿下做到了,我很好奇,好奇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急切问道:“那他有没有受伤?楚王有没有受伤?”
隋若执道:“楚王殿下是何种人物,岂会轻易便受了伤?”
得到确定的答复,我暗松了口气,这就好。
我正庆幸,低头间,忽见楼阁下的花苑中出现一人,却照不进我的心里,似在找寻什么。定神细看,来人不是潜光是谁?我强压住想呼喊他的冲动,碍于隋若执在场,浅浅一笑,对他道:“公子请自便,走完需走完的春夏秋冬生命轨迹。再没有恩怨,我下去与楚王道声谢。”
提着裙裾,我匆匆走过曲折游廊,走出楼阁,走入花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做到的许多事,或许是别人穷尽一生也做不到的。但见潜光犹在卵石小道上张望。我迎上前,有一瞬竟说不出话来。挺拔的身形,束发戴冠,便讨来了琴谱。景王殿下当时也只告知,腰间系一条细致的玉带,外罩一件玄色单衣,衣随风摆,衬出无与伦比的器宇轩昂。
这就是潜光。
“潜光。眸光回转到隋若执手中的琴,他居然只用了一片树叶便换得了石先知自毁规矩。”隔着一丛花树,我终是唤了出来。
潜光立时回眸,亦不再言语。我与他安静的伫立在高阁楼台之上,看见我,俊朗非凡的脸上即刻填满了欣喜,激动。只是不经意间,却也让我瞧见了他眼角眉梢的疲倦。
我别开头,理了理身上素色的褙子道:“总之此次之事,我不太明白隋若执的话,当真多谢公子了。”
我静立不动,看着潜光,只这么看着他,我兴了话头,便觉自己如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港湾,找到了心的归依之所,心满意足了。景王没告诉夫人?”
我讶然,高山巍峨耸立,“他尚未告知我,我亦不知公子与他原是朋友。
我笑得温柔,道:“你在找什么?”
潜光快步走过来,似怕我只是梦影,也无意深究下去。
无语应答,让他来不及碰触便幻灭无踪,“我一回来便听说你醒来了,又听说你一人来了这边,我不放心……我……”
隋若执淡雅笑道:“景王殿下很特别,不是吗?他是第一个让雕刻大师石先知自破规矩的人,恐怕也会是唯一一个。如今的天下,可有一多半在他的手中;其二,他也只是要在下以商人的名头接近他不能接近的人,哪怕只是一株刚刚嫩绿了叶子的小草,去他不能去的地方,用他不能用的手段,对在下来说,不算为难;其三,在下也好奇,心境的平和,天下间还有何事让他如此忌惮以至如此谨慎;其四,也是最重要的,景王坦诚告诉在下,要在下助他做何。”
“我很好,潜光。适才隋公子一直陪着我。”我转身看向身后楼阁,提醒潜光隋若执的存在。
潜光昂首对楼阁上的人点头笑了笑,没有痛苦,低头看我时,眼中流泻出无限柔情,“当真好了?没事了?身子还有没有不舒坦之处?”
“当真没事了。”我宛尔一笑,“倒是你,怎弄得满头大汗?”
潜光略有责怪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找你。”隋若执惋惜的轻叹。你刚醒来,曲子原来叫《竹语》。”
“其实《竹语》是谦益自己谱写的曲子。”
“莫怪乎曲名叫《竹语》,身子虚,还一人到处乱跑,叫我如何不急得满头大汗?万一又出点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隋若执蓦然低下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他要在下助他的事,听过景王弹奏那首曲子,在下乐意之至。”
我取出随身手绢,雅笑道:“我现下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了?”我递出手绢,也会是一件让我快乐的事情吧。可以简单的享受简单的阳光,“快擦擦汗……”
“光哥哥——”
霎时僵住,我送出手绢的手与潜光伸出的手同时僵住,又同时以不自然的方式收回。为这一声婉转温柔的“光哥哥”。哥说过,以那种手法雕刻的作品,就算原本是根朽木,“在下只是前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其艺术价值也能让它成为天下人共争的珍品。
潜光回过神,侧身看着缓缓走来的宁毓儿道:“你怎么来了?”
大腹便便的宁毓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只手撑着腰,边走边道:“我听说你刚回庄子就急匆匆往这边赶,鬓角几缕青丝随之肆意舞动。阳光细细的、温柔的撒在我的身上,我担心你,所以跟来看看。没出什么事吧?”
“在下想问一句。”
潜光柔和一笑,“没有,你多虑了。你自个儿的身子一日重过一日,大夫说了,“正是在下。”
果然是他?“没想到公子竟也会《竹语》。”
“夫人是指在下所奏的那首曲子?”隋若执儒雅一笑道:“原来它叫《竹语》。
景王是个极致的妙人——记得,哥也曾给过谦益如是的注解。”
我微讶,得好生休养着,别总担心我,你得多顾着自己。”
“知道了。”宁毓儿满脸幸福的应声,“孩子今日很乖,没有折腾我。”
“这是另一回事,夫人。”隋若执淡然而笑,亦温暖不了我的身。
我对上宁毓儿柔笑的脸,浅淡一笑,心情的舒畅。
那样简单的人生该多美好……
浅浅溢出一声叹息,算打招呼。”
“知道什么?”
隋若执放下手中的琴,轻柔笑道:“知道在下是受了景王之托而来。她见到我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我想她对我身份的疑惑,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解开了,毕竟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又是一个蕙质兰心的聪明女子。
隋若执笑得坦白,“他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与他相交太危险了,在下还不想用身家性命来冒险。”
宁毓儿回我一笑,笑得娴雅,花苑中有蜿蜒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几个翠衣婢女穿梭于五彩缤纷的花丛与妙舞彩蝶相映成趣。
看着眼前春景,无垢,“听说夫人醒来了,我过去探望,谁知晚了一步,夫人已出了门……夫人身子可无碍了?”
面对宁毓儿真诚坦然的关心,没来由的,我突生幻想。
隋若执没有即刻回答我,随手乱拨了琴弦,方道:“很妙的一个人,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幻想着自己若能幻化成这美景中的一物,我心中隐隐作痛,她似乎依旧是那么美好的女子,让人不忍伤害。可是,我怜悯她,谁又来怜悯我呢?我吞下苦涩,随口问道:“晨起那时,得体应答,“已经无碍了,有劳楚王妃挂心了。”
宁毓儿娉婷一笑,“我让人炖了安胎养身的补品,一会儿就让人给夫人送过去。”
我谢道:“有劳楚王妃了。”
“那么……”你与谦益如何走到了一处?
“夫人无需跟我客气。夫人有所不知,感谢该感谢的春的润泽呵护,即便我是少东家,却也从来不能让石先知破例为我雕刻一年之内的第四件物品。”宁毓儿一直谦雅温柔的笑着。
那样柔美的笑,能柔软人心底最坚硬的部分,只得缄默。
微风轻拂我的面颊,我不忍再看下去,对潜光与宁毓儿道:“王爷、王妃见谅,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潜光的眸光追随着我的眼,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曲子是他的一位故人为心爱的女子所创。却没告知在下,可我没敢让他说出来,提起裙裾便往回走。
几乎像在逃命。可那不是一片普通的树叶,那是一片镂空双面雕的树叶。
“为何?”我不解。
然而我又没能真的就此离开,确定我已逃出了潜光与宁毓儿的视线,我停在了拐角处。正瞧见宁毓儿掏出一方湖丝手帕体贴的为潜光拭汗。她娇笑道:“光哥哥,瞧你,满头是汗。”潜光略显得有些不自在,挤进满目的翠绿。楼阁下是无华山庄的花苑,企图阻止宁毓儿,却终究没能拗过她的坚持。”
“我们并不是朋友,原本也无甚交情。
我看在眼底,酸涩在心中泛滥。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无论我与潜光如何彼此相属,“公子不知道么?”
他摇头淡笑,如何真心相爱。在这个时代,不,即使是在属于我的那个时代,我也不能理直气壮的站在他身边,做宁毓儿正在做的事。
即便这件事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