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副取名为“江南月”,色泽极其古朴暗沉,乍一看似乎寻常,最多只能算是保管得较好的古物而已。你须细细察看,但见得琴身弯如缺月,随手一拨音色绝对堪称天籁:急扫琴弦时,高昂处可荡起千军万马;勾拢沉吟时,慢捻出雄浑大气;拔揉起伏中,缠绵慢划下细语嘤咛;高挑轮弹里,激洒过瀑浪滚滚。
它的名字有两个出处,一是来源琴身所用之漆。这漆略看普通,实则不同凡响,它混合了父亲独家发明的一种夜光材料,在月光下能反射出一层明媚的光晕,配合着琴身的弯月之形,美仑美焕,对月闲奏一曲,仿佛人间月邀天上月;另一说是当年父亲在江南偶遇母亲,一见之下倾心不已,正逢中秋佳节,在满月之夜的江南一家酒楼,父亲面向母亲,即兴演绎一曲,没脸没皮,情热意炽地求得佳人芳心,他将当时的那曲命名为“江南月”,琴亦名为“江南月”。“江南月”一直跟随着他们夫妻,成为这段爱情的美丽见证。
母亲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她生于江南一户商贾之家,兄妹四人排行老幺。因祖辈累代均盛产男子,可想而知,最小的女儿多么受家人的宠爱了,就比如从祖父为她取的名字上便可略见一斑:谢宝珠。母亲个子不高,整整比父亲矮了一个头,估计一米五五的样子,面容柔美,身段窈窕。她的琵琶弹得很好,其他方面倒不见所长,那又怎么样呢?照样把桀骜不驯的父亲轻松虏获。表面上看母亲整日里羞羞答答的,没有前世的率真活泼,却人见人爱,你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不由自主地喜欢她。我一直想,也许是因母亲的善良和温柔吧。
要补充的是,我外公当年坚决反对他们的亲事,把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无事处。知难而退怎么会是江陵沈越的本色?好小子,他就直接把我娘给拐到异国他乡的大理,娶作老婆了,当然,若没有我娘的点头,他也干不成这么帅的事。
可怜我外公被气得,直接和他们绝了关系。
对娘家,对我祖父,母亲一直很内疚。然而,即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母亲,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自然,最后的结局诸君都知晓,女大不中留呗。
最后是关于我的名字的问题了。父亲小心提了个议:“夫人,咱们的女儿声音响亮,不如叫‘沈天音’如何?”
“夫君,这名字听起来倒像个男子。”
“女子也好,男子也罢,我的女儿定然是与众不同,一枝独秀。”
“夫君,不若我说个名儿如何?”
“好啊,愿闻娘子高见。”
“叫灵曦可好?要不咱们问问孩子的意思?”
“夫人说笑了,咱们女儿才半岁,哪会言语?”
“所以说,这才是宝儿的不同之处,不信你试试,你把两个名字都说给她听,如果她拧眉就是不喜欢,如果她笑了决计就是欢喜的了。”
“啊?”
“试试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孩子好像什么都能听明白。”
我登时无语。你能了解到我娘的慧眼独具了么?只是,两个名字我都很喜欢,“天音”很帅气,“灵曦”就更是巧是不能再巧了,正是我前世的名字呀!两相权衡一番,联想到奈何桥上孟婆的一番提点,在爹问我是否喜欢“天音”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拧了一下眉,问到是否喜欢“灵曦”这个名字的时候甜甜报之一笑。
“夫人,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无疑,自己是非常幸福的,年轻的父母和前世里一样,恩爱得如胶似漆。总有人慕名前来向我爹订做琴筝,除此之外,我爹还在寨子里当教书先生,家里生活虽然谈不上多富裕,却从没让我娘为银钱操过心。作为他们的爱情结晶,我一直被他们当心肝宝贝疼着护着。我娘本还想再生个儿子,我爹却极力反对:“夫人,生孩子简直不是人干的活,你生曦儿的时候,我就已经肠子都悔青了,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再说,我们家的曦儿可不比男子差呀,到时给咱们招个上门女婿,我沈家老祖宗想必也不会太过责怪咱们,你说是不是?”
不同的时空,相同的父母,相同的名字。这是怎样的一种缘份,能巧到如此地步?
十年后。
人生最开心最无虑的莫过于童年,而日子一如潺潺的溪水,欢快却不停留。
“灵曦姐,你再给我们讲讲嘛!”
“是啊,讲讲嘛,讲讲嘛!”
一帮子小屁孩围坐在山寨后的竹林里,刚听我讲完一段“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不免有些得瑟:“不行,不行啦,刚刚我已经讲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靠着记忆和瞎编,凭着声形并茂的表演和通俗易懂的讲解,从前内向的自己,浑然练就了一副“说书”的本领,在娃娃堆中颇有点小“参谋长”的声望。
帮中谁是老大?其实大家之前也见过的,对了,就是那位“年画娃娃”。“司令”如今不白也不胖,虽说虚岁十三,却长成了一个高挑挺拔,黝黑英俊的小伙,是寨里寨外姑娘们竞相爱慕的阿哥哩。他的名号在这十里八乡简直比他爹还响,你想,祖传的独门武功,加上我爹的倾囊相授,外兼体形精健骨骼清奇,人见人夸的练武奇才,在我们这块儿哪个后生仔不崇拜?我爹曾说过,要是让他再练个几年,这小子指不定打得过他亲爹。
“阿姐,我还想听!”小丫头摇了摇我的胳膊,一副讨好的样子。我打量着她:圆圆的脸蛋白嫩中晕着淡淡粉红,光华闪动的双瞳透着天真烂漫,恰到好处的五官让你无从挑剔,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这就是我的义妹桂彩蝶,俊山的亲妹子,堪称是我义父母基因完美结合的巅峰之作,在普遍长得黑瘦的滇贵一带属于另类极品。
原本我也不爱照镜子的,自小我三岁的她出生了以后,一种强烈的比较感,使我不禁开始偶尔顾镜自怜起来。哎,怎么我就长得这么像我爹呢?虽说也能谈上生得俊,左看右看,就是没有我娘和义母身上那种女人的感觉,我朝镜子挤眉弄眼,摆了摆各种造型,越瞅越觉自个儿帅气,几乎跟我爹有得一拼,一个童年沈越正跃然眼前嘛。于是,我要求我娘给我缝像父亲一样的宋朝儒衫,把长发扎成一小团用丝巾包住,模仿我爹的举止语气。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儿,久了连我父母都觉得我这样打扮十分潇洒,且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