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抬着沉重的步子,以及沉重的心情,和旭峰慢慢踱到“单位”。
在那个“老位子”,我一眼就确定了他。
旭峰也拿过来一个蒲团,侧身坐在我旁边。两个时辰下来,我不停地切换着,弹了很多首从前没在茶馆弹过的曲子。那些曲子,就像一封长长的信,信里艾艾期期地诉说着一番告白;又像一首诗,写诗的人心里很迷乱。
你在想什么,你在怀疑什么。亦或是逃避,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晰,还是我不算美丽,对你的死心塌地,从未想过保留自己。
每曲终了,总能听到或轻或重的声声叹息,或远或近地传来,甚至有位客人带来的女眷,竟因乐声而感怀小声啜泣了起来。
我正待收工,他却站了起来,我一时情急,跟着奔了过去,站在他的对面,满面深情满目探究地看着他,眼角不小心滑落一滴泪水,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侧身绕开我,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
你为何要救我?
你为何每日来茶馆听我弹琴呢?
是我,在自作多情么?
我双手绞住衣袖,顿在那里,任泪水满面,良久良久。
分分秒秒,日以继夜,心痛着。
记忆纷飞,恍恍惚惚,沉梦不散。
就这样,每天的日程不变,看似生活仍然,而我的心却回不了原点,痛,一点点一丝丝一片片,将我折磨得憔悴如斯。
从痛苦到迷茫,再从迷茫到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日,还是半月?不知是衣服被洗得松垮,还是自己在逐渐消瘦。
有那么一天,收工后,我和旭峰从茶馆出来,刚跨出门槛,他和冷面侠恰巧也出了门,刚好并站在我身侧。
与他四目相接后,我默默无声地心问:爱,还是不爱?
他沉吟不语,静如明川的脸,只是淡定无波。
那辆马车跟了过来,打断了这段无声的对白。我收回目光,捧紧了还想徒自挣扎却又痛得麻木的心脏,侧身为他们让开道,然后定定地看着他们从容离开。
那天夜里,我喝了杯酒,意欲把自己灌倒,好沉沉睡去,谁知一杯再一杯,全无半丝醉意,我举起酒壶问瑞新:“什么酒啊?一点感觉都没呀?”
那家伙眼珠子骨碌乱转:“姐,家里没酒啦,还是上回三月节时喝剩下的一口,我,我就给兑了点儿水,你将就着意思一下,意思一下啊……”
我登时无语,心说,没痛死倒先给气死。
把壶一扔,抬脚奔出了门,不分东南西北地乱跑乱窜,哭得稀里哗啦,最后不知怎的,竟又跑到了相思桥上。
我站在桥上,哭着,哭到肝肠寸断;喊着,喊到声嘶力竭;我想,我或许是快要疯了。
哭累了,喊嘶了,抱着头坐在桥上。
旭峰不知什么时候,又或是本就一直站在我身边,他见我静了下来,便陪我坐着,默默无语。
夜已深,而夜色是那么清冷。
悸动的心,忐忑的心,不安的心。
前世的承诺,前世的相约,茶馆外的一面,还有这桥上的那幕,就像美丽的泡沫般,飘浮在我的眼前,那些浪漫的,深情的画面,如同一个极美的梦境,让我沉醉着,不想出来;又如同一潭沼泽,我泥足深陷,根本无法自拔。
那些有过的美好感觉,是如此的,让自己迷恋不舍,多想与你携手,不管前面的路如何,不管未来是美好还是坎坷,只要你愿意,千山万水我们一起走过,永远相爱永远不再分离就好。
而你的冷漠,你的退避,又或者你的毫不在意,让我该怎么办?即便自己就在站在你眼前,中间却像横着无形的深堑,要我怎么做,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呢?
你的温柔,你的笑语,反反复复,回荡在漫漫长夜里。
挥不走,散不去,爱,美丽得让人心颤;爱,心碎得令人窒息。
那天晚上,旭峰陪我在桥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我晕晕沉沉着站不稳,旭峰才将我背回家。
一直半睡半醒着,有时仿佛还能听到自己在梦呓,只是忘了都说过些什么,除了瑞新照平时一样去了茶馆帮忙,默言担心得不行,朦胧中我跟她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去绣坊,和旭峰一起在家陪我。
完全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瑞新急燎燎地赶回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姐,放心,我跟徐伯说你今天不舒服,你就安心好好休息,别想多了啊。今天我下厨,给我姐整点儿好吃的!”
我靠坐在床边,默言又往我背后塞了个枕头,我摸了摸她的脸,见她两道柳眉皱到了一起,便拂指将它们展开,对她轻声说:“让你们担心了,瞧我,年纪最大,却最不懂事。”
她使劲儿摇了摇头,扑到我怀里。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紧的,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旭峰,伸手拉他坐在我们旁边,心下顿时暖暖的。我想,这辈子,我真的很幸福,有爱我的父母,有处处保护我的俊山,还有三个贴心的弟弟妹妹,这就够了。至于他,我总不能像父亲一样将他拐跑吧,人家脑子比我灵光多了,要拐也只有我被拐的份儿,再说我也不会武功,又是个女孩子,能怎么主动呢?或者,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主动”得太过了,人家恰恰不喜欢这样的吧;所以,感情就让它随缘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的。到时候,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弟弟妹妹。
想通了以后,我精神便振作了许多,招呼默言和旭峰一起去厨房帮忙,掀开被子刚下床,默言不知怎么的竟惊得跳起来。我们顺着她指的床单上一看,就在我刚才坐的地方,渗着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她又指了指我身后,我顿时明白过来,忙打发他俩先出去,再带好门换了身衣服。
原先,我一直奇怪,自己眼看快十七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这串珠子,却一直没有来“那个”,我吁了口气,心道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只是,该怎么跟他们几个“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