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跟她一起的男孩子继续挡在她两边护架,穿戴要干净整洁了许多,那高个儿的将旁边的几个阿哥赶开,态度相当跋扈,惹得大家有些生气;小个儿的脸上就跟戴了层面具似的,完全没有表情。
闹哄哄的声音被场上的三人拍灭,只听得柴火烧得“咔喳”响,台上传来桂伯母的声音:“若齐今天真漂亮啊,你是要跳舞给俊山看吗?”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爹娘也上了台子,桂伯母赶紧给他们让开位子,自已挨着她老公坐了下来,笑道:“越弟,妹妹,这是我表哥的大女儿,叫若齐。”
个子高的男孩拍起了八角鼓,若齐小姐踩着鼓声跳了起来,她的舞蹈跳得很好看,带着很浓烈的原始神话色彩,听说,苗族是蚩尤的后人。有几个阿姐也跟了鼓点跳了起来,却被大个子摚了开去。
大家碍着桂伯母的面,都闷着没有作声。
我们站在篝火的另一边,憋着一肚子的气,和翠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飙出一个最高音:“瑞新,点子鼓,敲起来喽!”声音大有冲破云宵之势。
不待大个子和“银牛角”反应过来,随着瑞新的点子鼓骤然响起,一种比原始的八角鼓更为响亮,更充满节奏感的“咚咚咚,嗵嗵嗵”热烈传来,翠云吹起欢快的葫芦笙,本来没打算跳舞的自己,揣着一颗愤愤不平的心,一个急步冲了上去,腾挪转跃,抬手搭肩,虽是胡乱的跳法,穿得又是中原服饰,却也管不了那许多,跟着熟悉的音乐跳了起来。
欢呼声呼哨声接连着响起,那边的阿姐们跑了过来跟我们一起跳,阿哥们则心照不暄地拢在一处把大个子荡了开去。
我们跳得高兴极了,大家手拉手转圈圈,点子鼓打得特别欢快热烈,我们一起唱着山歌,气氛又重新鼓动起来。我扯着嗓门震天价地打头唱道:月影波光荡漾,芦笙声声响,竹楼前的阿妹,来把情歌唱,凤凰花又香。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几个阿哥阿姐交换着他们的定情物,大家笑作一团,我抽了个空子蹦蹦跳跳跑到台子边上,横了坐在俊山旁的“银牛角”一眼,一个箭步上前,猛拉着他的手就往圈子里跑,大喊:“桂俊山,我们跳舞去哟,哎哟哟哟喂。”他先是脚步有点硬像被我拖着走,随后便拉着我“飞”跑起来。
那一整个夜晚,星星和月亮在笑,我们也在笑。
娘正在陪我练琴,几年来,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脱了起,起了再脱,现在我基本上可以不用眼睛手指就能找琴枕上的音位,双手娴熟到可以闭着眼睛弹,一首下来总体还算流畅,可照我娘的说法:还差得远呢。
说实话,我更喜欢江南月,它的声音虽不及琵琶圆润,却大气广阔,能随着乐者的心情弹奏出千变万化的意境,弹奏的姿势又极为飘逸潇洒。
瑞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阿姐!”
我们跟娘打了个招呼,说想出去玩会儿,然后悄悄摸了瓶爹的金创药,瑞新拉着我飞快地往寨子外边跑,我喘着气问他:“瑞,瑞新,慢点儿,我跑不动了,你这么急的叫我拿药来,做什么呀?”
“快了,快到了,就在林子后的小溪旁边,你看了就知道了。”这家伙跑起来真没说的,他把我拉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示意我朝他指的方向看。
那不是一直跟着“银牛角”的男孩子吗,就是小些的那个,我还从没仔细注意过他呢,只记得他总是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衣。只见他躺在小溪旁边,一动不动的,正奇怪时,瑞新又着急地指了指示意我往他头上看,我不耐烦道:“忘了姐姐眼神不太好么?”
搞不懂瑞新干嘛急吼吼地跑来,却鬼崇崇地躲在后面,又没干啥坏事,怕什么,想了想,我径直向那个男孩子走了过去。他还是没有动,我奇怪地蹲了下来,欲问他怎么了,却惊讶地发现他散乱的发间正冒出汩汩的血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想破口大声喊人,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赶紧将嘴闭住,瑞新也壮着胆子跟了过来,战战兢兢道:“姐,姐,他受伤了。”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孩的时候。
他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身形清瘦,面相普通,眼睛很亮里面盛满了冷漠。
我热心地问了句废话:“你受伤了吗?”
这不明摆着的,还用问吗?他不悦地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望着天。
明明很疼痛才对,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若换作自己早就嚎破天了。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漠,对别人是,对他自己也是,仿佛在他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
我和瑞新呆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
顿了顿,我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冷,不是冷酷的冷,而是冰冷的冷,他的心,就像曾经沉淀过数不尽的忧伤,忧伤到不再希望也忘了绝望。
人家根本不稀罕你的同情,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未经过伤者的同意,我擅自就动开了手,幸好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无动于衷而已,依旧是淡淡的悉听尊便。我拨开他的头发,发现头上不知被什么砸破了一条大口子,血还在半凝结半渗涌中,朝瑞新甩了个眼色,瑞新慌忙解下自己的包头布,我们简单清了下伤口,洒完了整瓶的药粉,再一圈一圈地细细包好。
见他并不反抗,我又壮着胆子将他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发现他两手都布满了粗茧,那是练武留下的,还是繁重的劳动留下的呢?我捧起他的手看了又看,什么男女之防的,在我们这些个纯朴的山野乡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虽然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便让瑞新赶回家去取些吃的来,那段空档,我特别想和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和那个全身银晃晃的小姐是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