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公司家庭日将在今年的十一月中旬举行,陶洁负责统计本部门的报名情况。
培训部门的三个女子都没有为自己的家属报名,贝蒂的儿子是住校生,平时很少回来,贝蒂自己也不一定会去参加。
爱丽丝顺口问陶洁,“你怎么不把你男朋友也带上?”
“他很忙。”陶洁头也不抬地回答。
其实陶洁自己都不知道李耀明最近究竟忙还是不忙,他从青岛回来之后,绝口不提那个项目,从他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神态之中,陶洁猜测十有八九是黄了。
她也不想没事找事去触痛他,反正光看见他白天黑夜地忙碌,家庭日的事她提都没跟他提,自己一个人去散散心反而更自在。
家庭日安排在接下来的周六,举办地点是郊区的某个休闲中心,整个BR北京办公室大约一百多人,再加上家属,总共三百多人,声势浩大。
休闲中心面积很大,按功能分成了几块不同的区域,有垂钓中心,跑马场,有热气球,还有赛车道、水上娱乐场和果园等多个项目。
爱丽丝一看见骑马就两眼放光,她问陶洁去不去,陶洁走到马厩前,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马骚味儿,她就有点挪不开步,最终还是放弃了,独自一人去了寂静的小溪边,跟看守的服务员借了副渔具,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开始垂钓。
放眼望过去,跟她相隔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有同事挨次坐过去,绝大多数都是男的,除了刚开始打声招呼说上几句外,其余时间都是自顾自安心守候。
深秋的北京是一年中最令人觉得舒服的季节,天高云淡,空气清爽,天气不冷不热,尤其适合出游。
陶洁很享受这户外难得的安宁,小溪的两岸垂柳如丝,水面宁静得如一面镜子,只在鱼吹水泡的时候才会泛起几轮涟漪。
“你的鱼竿放得太低了,鱼儿看到水上的影子,会不敢过来的。”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男中音,陶洁一愣,扭过头去,看见麦志强正全副武装地在她身旁摆开架势,她刚才的心思过于飘渺,居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不过,岸堤上到处都长着青青的草,脚踩在上面,也很难发出声音来。
陶洁见是他,一张脸便怎么也无法自然,很僵硬地绷着,象刷了一层浆糊。
麦志强装好诱饵,把鱼线甩出去,这才转脸瞟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陶洁勉强笑了笑道:“没有。”
他们俩离得近,麦志强说话声又轻,旁人偶尔扫过来一眼,只当他在指点陶洁。
“上次在车里,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也许吓着你了,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麦志强忽然自嘲似的用力一抿唇,“不提了,既然做不成情侣,我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陶洁心里涌起一缕感动,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麦志强见她始终绷着脸不说话,有点无奈地皱了下眉,“或者你认为,我连做朋友都不够格?”
“不是!”陶洁冲口而出,“我……一直很信任你。”
麦志强眯起眼睛,应着刺目的阳光望向她,过了片刻,他轻声说:“谢谢!”
陶洁回眸对他莞尔一笑,多日的尴尬就在无形中渐渐化解。
麦志强钓鱼很有经验,频频给陶洁讲解各种技巧,陶洁也因为有了个可以信赖的师傅而来了兴致,有模有样地摆出最专业的姿势,心里却不免怀疑是否有效。
当鱼竿突然强烈震颤起来时,她发出欢快的尖叫,“好像鱼上钩啦!”
“别动,稳住!”麦志强阻止她得意忘形,迅速放下自己的鱼竿,跑过去帮她收线。
握着竿子朝身边拽了一下,麦志强感觉会是个大家伙,他让陶洁赶紧去问看渔具的人借个网兜过来。
陶洁象拣了宝似的,激动地在岸边来回奔跑,看场子的服务员听说有大鱼,立刻跑过来帮忙,附近一些久垂莫钓的同事也纷纷好奇地凑上来看热闹。
最后,当那条有陶洁半人长的大鱼在水面上踏着波浪滑翔过来时,整条小溪都被惊动了,一瞬间搅成了欢乐的海洋!
“你运气真好!”有人对喜滋滋的陶洁发出羡慕的声音。
“我根本就不会钓鱼。”陶洁不好意思地道,“还得谢谢麦总的指点。”
麦志强身上溅了好多水,都是刚才拽渔网的时候沾到的,但这丝毫没影响他的兴致,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越是不会的人,越容易成功,事情往往如此。”
陶洁取出自己的一块手帕,笑着递给他,“擦擦身上吧,都是水。”
麦志强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嘴角微微往两边弯起,“谢谢。”
服务员给大青鱼过了磅,足有二十斤,按规定,钓到的鱼归员工自己,费用公司会跟休闲中心统一结算。
陶洁要把大青鱼送给麦志强,他笑着推辞了,“这么条大鱼,都够我吃一个月了!”
最后由垂钓中心的人帮忙,把鱼收拾干净了,几个同事都分了一份。
陶洁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返程路上给李耀明打了电话,嘱咐他早点回来,她今晚要做糖醋鱼块。
“你会钓鱼?”李耀明有点意外,但并未感染到她的好心情。
“好多人一起帮忙的,哎,你到底能不能回来吃晚饭啊?”
“我……看情况吧。”李耀明迟疑着,“今天有点麻烦还没处理完,我尽量,尽量早点儿。”
等陶洁的糖醋鱼块都快放凉了,李耀明还是连影子都没有,她等得不耐烦,于是给他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倏地悄然无声,她以为接通了,刚要张嘴说话,听筒里却传来嘟嘟的忙音。
她感到很奇怪,待要再拨,对方已经关机了,陶洁握着手机怔了半晌,心头渐渐笼上一片阴云。
独自一人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李耀明终于给她打了回来。
“陶子,不好意思,刚才很忙,没来得及接听。”不知为何,李耀明的声音里有一丝狼狈。
“你忙什么呢?”陶洁不高兴地问,“忙到连电话都接不了了。”
“嗨,那个……”李耀明干咳了几声,没理会她的抢白,低声解释道:“我现在还在公司呢,今天可能会搞得很晚。唉,你自己先吃吧,别等我了。”
“我都吃完了。”陶洁没好气道,“什么事把你搞得这么紧张?”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你别等我了。”他的声音蓦地飘远,仿佛有什么急迫的事正在一步步逼近他。
陶洁紧皱双眉,刚想挂断,李耀明的声音又清晰了起来,“陶子,先这样吧,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神经!”陶洁对着早已断线的手机发了会儿愣,愤愤地吐出两个字的评语。
她用不着向自己遮遮掩掩,她确实不看好李耀明和他们的那个公司,而此刻,它也似乎正在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
李耀明一夜未归,也没打电话回来给陶洁,她几次打过去,他都是关机状态,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陶洁的直觉是,他这次大概真的遇到麻烦了!
可不管是什么事,总得跟自己说清楚啊!陶洁郁闷地不行。
早上,她睡到自然醒,时间已经不早,可她不想立刻爬起来,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把各种猜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有必要报警时,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两三秒之后,李耀明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
陶洁从床上一跃而起,也顾不上埋怨他了,劈头就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一晚上去哪儿了?”
李耀明两眼通红,满脸疲惫之色,黯然地垂着头,“你先别问,让我睡一觉先,我整个晚上都没睡过。”
“到底什么事儿啊?”陶洁瞪着他,真是要急死了,“是不是你欠人钱了?”
李耀明闻言居然冲她笑了一下,“算是吧。”
他往沙发上一倒,闭上眼睛,喃喃地道:“就是天塌下来,也先让我闭会儿眼睛吧。”
陶洁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一歪,就此睡了过去,看着他那一晚上滋生出来的青色的胡茬,她心里到底有些发软,没再追着他问长问短,转身拾起床上的一条薄毯,走过去给他轻轻搭在身上。
刚要直起腰来时,忽然发现李耀明眼皮底下的眼珠子飞快地动了几下,她微微愣住,一个念头一晃而过,待要仔细察看时,发现他已经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
整个上午,李耀明都处于酣睡状态,陶洁上街买了点儿午饭时吃的东西回来,就没再做什么大动作,连日常的清洁工作都搁浅了,唯恐惊扰了他。
中午她把昨晚剩下的饭隔水蒸热后,分成两份,一份给李耀明留着,自己的那份则就着没吃完的鱼块和一份新鲜的炒时蔬慢慢吃着。
来北京后她习惯了很多过去在家里所不能忍受的事,其中之一便是吃隔夜食物,两个人的饭实在难做,当了家后,吃不了的饭菜要就此倒掉还委实舍不得,于是慢慢就习惯了炒冷饭来吃。
屋子里寂静如死,只有陶洁偶尔夹菜时筷子碰到碗碟发出的些许声响,她时不时扭过头去张望李耀明几眼,期待他能尽早醒过来,跟自己说说话。
“叮呤”一声低促的轻响突然传入陶洁的耳朵,仿佛恶作剧的小鬼一般。她愣了一下,朝屋子的四处扫了几眼,什么也没有。
继续吃饭,疑问却萦绕在心头迟迟不散。那声响听着有几分耳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什么?
她正无聊地回忆着,同样的响声再一次在室内响起,仍然是短促的“叮呤”声,这回她却听清楚了,也突然想起来是什么了。
这是李耀明手机里的某种短信提示音,她记得自己有一回把玩他手机时曾经听到过。
陶洁慢慢放下碗筷,凭借印象循着那声音的来源走过去,好像是在放碗的柜子那边发出来的,她感到纳闷,他为什么要把手机放在那儿呢?
可是柜子上没有,打开放杂物的柜门,还是没有,疑虑就在这寻找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凝重起来,她开始放肆地寻找起了他的手机,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他手机的踪影。
陶洁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李耀明的号码,一边拨,一边还不得不留神躺在沙发里的李耀明的反应,并在心里安慰自己,她这么做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他找到他的手机而已。
他平时总是喜欢把手机放在裤兜里,陶洁提醒过他,那样对身体不好,手机有辐射,但他总是一笑了之。
按下拨号键,停顿了几秒后,铃声如期而至。
李耀明这一觉睡下去着实扎实,他感觉自己象被抛进了深沉无边的黑暗里,怎么努力也甭想挣扎得起来。
就这样吧,他放弃了反抗,任由自己飘荡在无边无垠的黑色海面上,让海水托着他,悠悠荡荡,不知道要将他推向何方。
这样也挺好,他四仰八叉地仰躺着,眯起眼睛注视着头顶那一轮白晃晃的太阳,阳光很单调,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它不吵,不让他心烦。
他已经烦了一天了,耳边充斥着的是嗡嗡的责备声和让他绝望的哭泣声。
是!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想这样!他真想大声喊出来,发泄出来,他招谁惹谁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而已。
对面的那个人又开始向他开炮了,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大道理小道理,他听腻歪了,他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