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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过年(1)

白璧缓缓地从超市里走出来,黄昏时分,冬日最后一丝阳光淡淡地射在她脸上,掩盖了些许的疲倦。她脚步沉重,手里拎着许多东西,穿过宁静的小区,这是她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在天黑以前回家。在走过楼道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些天隔壁邻居们的门口都贴上了红色的春联和一个倒写的“福”字。白璧轻轻地叹了一声:又要过年了。

白璧忽然有些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家门口。她按响了门铃,没有人开门,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虽然房间非常宽敞,但却显得杂乱无章,许多书籍摊在地上,电脑还没关,那几只儿子收养的流浪狗冲到了白璧的身边,伸出淡红色的长舌头舔着她的手指。白璧并不喜欢这些动物,她只是敷衍似的摸了摸那些狗,然后走进了里间。

“星星,星星?”她喊着儿子的名字。

没有人,只有狗儿们呼应似的叫了几声。

也许儿子又到外面去玩了。白璧感到浑身都被一股不可抗拒的疲惫笼罩着了,她走进了卫生间,面对着镜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象S市的市民总是在每周晚上电视台的《自然与人文》节目里看着电视记者白璧在为观众做现场报道。现在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她想,也许应该趁着这回台里难得给她在春节放假一周的机会,带儿子去海南岛玩玩,朋友们说那里的阳光和沙滩可以使她的皮肤迅速地红润起来。她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她总是平白无故的叹气,尽管她在镜头前面却总是能恢复精神,在化妆师和灯光师高超的掩饰下,她显得春光焕发,居然还象是十几年前那样年轻漂亮。不过,台里的领导早就看出了她的疲惫,所以特批她可以在春节期间休假以调整自己的状态。白璧不愿再多想这些事情,她只是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有些了细微的感慨,时光的流逝快得就象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秋水伊人了。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离开了镜子。

她想,儿子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她开始收拾一下乱糟糟的房间,这时候那几条狗又开始缠住她了。不一会儿,白璧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曾经请过好几个褓姆。第一个褓姆刚到家不到一晚,一只蟾蜍,也就是赖蛤蟆爬到了头上,立刻吓得逃走了,原来是白璧的儿子正在研究两栖动物的生物毒性。第二个褓姆在头一回打扫房间的时候,从白璧儿子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具骷髅,吓得报了警,警察到家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具猴子的骨架标本。从此以后,白璧就再也没有敢请褓姆,甚至连朋友们来登门访问也被她谢绝了,她担心儿子会再弄出一条眼镜蛇或者是一窝马蜂来闯祸。

过了许久,直到天完全黑了,白璧才把这套大房子收拾好,而且还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现在,她就等着儿子回来吃晚饭了。

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儿子还没有回家。白璧有些不祥的预感,她站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楼下有一大片的绿化,各种四季常青的树木郁郁葱葱,晚上则是一团漆黑,象个袖珍的森林。她不安地在房间里踱着步,那几条狗也围着她转,这让她更加心烦意乱。忽然,她想到了聂远山——她的前夫,难道是他带走了儿子?毕竟,聂远山是星星的父亲,可是他不应该一声不响地来,再悄悄地走。她又有了些气愤,儿子的那些坏习惯也都是从聂远山那里遗传来的,她正是受不了聂远山那样的生活方式才和他分手的。于是,她给前夫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聂远山说他没有带走过儿子,这些天也没有见过。白璧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她缓缓地放下电话,心中乱成了一团。

儿子去哪儿了?

忽然,白璧站起来,走出了房门。

一股冬夜的寒风吹来,她有些不寒而栗。

天空中闪着几颗星光。来自北方的寒风掠过,使聂星感到了彻骨的凉意,于是他抬起头,仰望神秘的星空。他今年已经十岁了,可看上去还象是七八岁的样子,站在密密麻麻的树丛中,完全被茂盛的枝叶所覆盖住了。他所见到的,也是被不断分岔的枝叶所分割地支离破碎的天空。

聂星终于有些后悔了,他想到妈妈一定会到处找他的。这是一片临江的绿地,他经常在这里捕捉各种昆虫。即便是冬天,他也依然对深藏在泥土中的蚂蚁帝国感兴趣,因为在他所能找到的所有昆虫猎物中,就缺一只巨大的蚁后了。现在,聂星用来夜晚作业的手电筒已经没电了,他完全被黑夜所笼罩了起来,脚下那巨大的蚁穴此刻就象是一个坟墓,他为自己挖掘的坟墓。

他想要离开这里。他小心地拨开那些刺人的树枝,低着头,觉得自己就象是某种夜行的小动物。不,是别人的猎物——当聂星听到身后的树丛中传来那骇人的声声以后,他就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

一群夜宿林中的鸟儿忽然从树上飞起,翅膀在夜空中拍打着,带着惊恐的声音。

风停了。四周寂静得可怕,聂星的身体蜷缩在树丛里,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声。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没有风,但树木却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冰凉的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

聂星开始闻到了一股江水的味道。他明白,那个猎手就在他背后。他不能再等待了,于是悄悄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后猛地向前冲去。

前头一片黑暗,只有茂密的树丛,他的脸上给树枝刮得很疼。

后面在追赶。

那声音是如此恐怖,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一口要把他给吞噬掉,频率越来越快,直到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击中了聂星单薄的肩膀。这一下力量大得惊人,聂星立刻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他感到肩膀的骨头都快散了,一棵小树苗也被他压断了,他倒在冰冷的泥土上,挣扎着回过头来,向那个可怕的东西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里,聂星什么都看不清,只见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正朝他压来。在黑影的上方,有两点暗红色的光亮正幽幽地闪烁着,就象是深夜里高速公路上汽车的车前灯。

忽然,聂星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压着他的手臂,随即,他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聂星大叫了起来,十岁男孩凄惨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死寂的冬夜。

聂星有些绝望了,一股江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有些恶心,他看到那两道暗红色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忽然,他听到那东西发出一阵巨大的吼声,震耳欲聋,整个夜空都被这声音所充斥着,比之猛虎怒啸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这声音使聂星的脑子里瞬间剧烈地晕绚,随即,他闭上了眼睛,被黑暗和恐惧所包裹着,坠入了一个万丈深渊。

睁开眼睛,满眼都一片白色。

聂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现在只见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最后,是妈妈苍白的脸。

“星星,你终于醒了。”白璧紧张地握住了儿子的手,她显得憔悴了许多。

“妈妈,你怎么也到天堂里来了?”

白璧有些要哭了,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说:“傻儿子,你没事了,医生说你只是肩膀和左臂受了外伤,幸好没有骨折,下个星期就能痊愈出院了。”

“原来我没有死啊。”

“可你差点把妈妈给吓死了。那晚,你没有回家,不知道妈妈有多么着急,我到外面到处找你。忽然想到你经常到江边的绿地里去玩,就试着找到了那里,刚到就听到了你的惨叫声。我立刻循着声音钻进了树丛,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我还是能看到那个黑影,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的。那影子非常高大,肯定不是你,我猜一定是强盗,正好在我脚下有一根铁棍,我捡起铁棍,用尽了全力向那家伙砸去。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身响,差点把我耳朵给震聋了。接着,那黑影就逃走了,消失在了树丛间。然后,我就在地上找到了你,立刻送到医院里来了。”白璧心有余悸地向儿子述说着昨晚的历险。

“妈妈,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那儿了。”

“星星,妈妈只要你长命百岁。”白璧紧紧地抱住了儿子。

“爸爸!”聂星忽然叫了一声。

白璧回过头去,看到病房的门口打开了,她的前夫聂远山走了进来。

聂远山扑到了儿子身边,搂着儿子说:“星星,你没事吧。”

“爸爸,我没事了。”

聂远山又斥责似地对白璧说:“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白璧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她不想辩解,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无益的,就象过去和聂远山生活在一起时那些没完没了的争吵。

“爸爸,不关妈妈的事,是我自己不好。”聂星最不希望看到爸爸和妈妈吵架,然后,聂星把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聂远山。

聂远山听完以后,眉头紧锁了起来,然后他问儿子:“星星,你觉得那是人还是动物?”

白璧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立刻打断了聂远山的话:“你疯了吗?袭击星星的家伙当然是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犯罪分子。儿子半夜里跑到绿地里掏蚂蚁窝就是因为受到你的影响,你还想把儿子带坏吗?”

“可是,那叫声太可怕了,人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聂星向着爸爸。

“可能是用了扩音器。”

聂远山摇摇头:“作案的时候还带扩音器?”他继续问儿子:“星星,爸爸过去给你听过录着各种动物叫声的磁带,你说你昨晚听到的声音象是那种动物?”

“什么都不象,反正很怪,特别特别响。而且,那东西的两只眼睛放出红色的光,也许眼睛里有某种荧光物质。”聂星说。

“你们父子俩到底怎么了?”白璧没法理解前夫和儿子,聂远山是在S市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各种野生动物,聂星喜爱动物也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聂远山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歉意地看着白璧,一反常态地用柔和的语气说:“白璧,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我有一个要求,请你答应我。”

“说吧。”

“能不能带我去星星出事的地方去看一看?”

“警察已经去看过了,要过几天才能得出结论。”

聂远山恳求似地说:“白璧,我去和警察去不一样,你要相信我。”

儿子忽然插嘴了:“爸爸是动物学家,一定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白璧不再坚持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白璧和聂远山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甚至有些讨厌从聂远山身上的气味。他们进入了江边的绿地,这片绿地非常大,种满了茂密的树木,平时没有什么人,给人一种进入荒郊野外的错觉。这些年来,S市决心要建成一个森林城市,在沿江和环城地带建设了许多城市森林,形成了人造森林包围城市的格局,有许多居民小区,就在这些城市森林的边缘,或者被森林包围着,这使得S市的环境和生活质量远远地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就是这里吗?”聂远山指着树丛中一大块被压平了的绿地。

白璧点了点头:“对,就是在这里发现星星的。”

“你是用铁棍砸那东西的吧?”

“是的。”

聂远山低下了头,在树丛间仔细地寻觅着什么,忽然,他在几片树叶上发现了一大滩殷红色的血迹。他立刻打开他的工具包,提取了所有沾有血迹的树叶和泥土。接着,聂远山继续观察着泥土,终于,他发现了几个脚印。

“你在看什么?”白璧不明白。

“别说话。”聂远山自顾自地看着地上的脚印,挖下了几块印有脚印的泥土放进了他的包里。

聂远山沿着一路的脚印,继续向前走去。白璧虽然很不耐烦,可还是跟在他后面,聂远山小心地拨开树枝,给白璧开出了一条通路。他们走了很远,聂远山一路上提取了周围很多树叶的样本。最后,他们走到了江边的堤岸。

宽阔的江边一下子豁然开朗,一阵带有泥土味的江风掠过白璧的肩头,让她打了一个冷战。那些奇怪的脚印也就到此为止了,聂远山看了看江水,水位很高,波涛汹涌,不断拍打着堤岸。

白璧看到前夫的神色一阵恐惧。

白璧拖着疲倦的身体赶到了电视台,还有几天她就要休假了,她不想让家里发生的事影响自己的工作,走到同事面前时,还是强打着精神挤出一付笑容。

“白璧,最近几天你没来上班,台里可忙坏了。”同事对她说。

“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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