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子里的晚餐缺了李莫展,王娇娇显然很是失落,只扒拉了几口清香的素食后, 便说吃饱了,起身向闺房走去。
饭厅里只剩下了陈郎中、王大爷和赵麻子三个人。吃了几口菜后,陈郎中开始对赵麻子阐述起自己对李莫展真实身份的怀疑,他说的时候,赵麻子瞪大了铜铃一般的大眼,仔细听着陈郎中的话。特别是说到张秃子从塔楼火场里救出的那张“难得糊涂”时,赵麻子径直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叫道:“陈医师,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演绎假设也符合逻辑。确实,张秃子的死,实在是蹊跷多多。如果不是蕴藏着一起惊天的阴谋,谁又会没事杀死一个在火场中烧伤的乡民呢?”
这话,王大爷可不喜欢听,他正准备撮合女儿与李家少爷,而去王娇娇对李莫展也颇有好感,他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于是他反驳道:“现在张秃子已经死了,那张‘难得糊涂’究竟是不是他换的,谁也不敢打包票肯定。你们又凭什么说李家少爷的身份是假的呢?”
“呵呵!”赵麻子笑了一声后,说,“很简单,只要为李莫展画一张像,我再给省城的手下写一封亲笔信,让他们去李莫展在省城读过的洋学堂调查一番,是真是假立时就能分辨!”
“可是,谁来为李莫展画像呢?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可不想城里那样,到处都有画像师傅。”陈郎中问道。
王大爷也说道:“过去圆通法师出家前,倒还会画点人像,使然画得不是特别好,但只要不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是谁。可惜他现在成了瞎子,不知道李莫展长什么样,不然真可以让他来画这张像。“
“嘿嘿。就算圆通不能画像,我也能找个人来画。”赵麻子轻松地说道。
“谁能画?”
赵麻子又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真看不出来这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探赵麻子竟然还会一把泼墨丹青的好手段。王大爷赶紧吩咐下人撤走了一桌饭菜,取来笔墨纸砚。赵麻子用毛笔轻轻蘸了以下黑墨后,又在清水里化浅了,慢慢在白色的宣纸上绘起李莫展的模样。
赵麻子实际上只见了李莫展两面,但他却过目不忘,牢牢记住了李莫展的模样,画在纸上,竟是惟妙惟肖,分毫不差。王大爷看到宣纸上的李莫展后,也不由得“噫”了一声后,高声赞道:“真是想不到赵神探竟有如此神技,就算开家画馆,也是绰绰有余了。”
赵麻子笑了一声后,将宣纸放到了一边,等待墨迹干涸。他又取出一张白纸,找了支细一点的狼毫毛笔写起了给省城手下的信。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写好亲笔信,按下了指印,封好后交给了王大爷,说:“请你找个信得过的家丁,赶紧将这画像与信件送到省城的警局去。最多不出三天,就能查出李莫展的真伪。”
王大爷立时叫来那个今天才去藏龙山请来了圆通法师的家丁,这个家丁名叫王福,他听完王大爷的吩咐后,小心翼翼将封好的信封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诺了一声后,转身就出了门。
王福走了后,赵麻子忽然笑着问:“王镇长,能不能再把酒菜送到桌上来?刚才说画就画,饭都还没吃完呢。还有,既然圆通没过来,还是来点荤的吧。老吃素食,会全身没力的。”
这话深得王大爷之心,刚才只是不想拂了女儿的一番心意,尽管嘴里都淡出了鸟来,他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娇娇已经回闺房了,就是上点酒肉,也没什么关系。只可惜享不到娇娇的手艺了,王大爷只好吩咐宅子里的佣人去做点家常便饭。
刚吩咐完毕,忽然之间,宅子外面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有人在呼喊,又有马嘶的声音,紧跟着,几个人听到外面“砰”的一声枪响。枪声划过了寂静的夜空,顿时黑猫岭镇里所有的狗都叫了起来,间中还夹杂着野猫如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出了什么事?”王大爷大声喝道。
一个保安团的团丁闻声冲了进来,颤声答道:“镇长,不好了,刘胡子的队伍又打来了!他们要来报昨天夜里在塔楼的一箭之仇。”
“这又有什么好怕的?我王大爷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一群毛贼来了也大惊小怪的,赶快守住瞄准孔,看到土匪靠近就开枪,看他们又能怎么做?”
这个团丁并没有离开饭厅,而是诺诺地说:“镇长,今天来的土匪跟往常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刚才王福奉了您的手令出门,我们几个弟兄刚关上门,就听到宅子外传来马嘶的声音。我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也担心会是土匪,于是上了围墙上的炮楼,通过瞄准孔向下看。着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吓了一大跳。”
“你们看见什么了?”
“我们只见王福趴在了地上,脑袋都没了。在他旁边,还有一匹马,马上没有骑着人,只有一副空马鞍。”
听到王福的死,王大爷很是沮丧,这个亲信跟了他很多年,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半晌,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麻子忽然插了一句话,问:“刚才那声枪响又是怎么回事?”
团丁答道:“我平日与王福素来交好,关系很是不错,见到他惨死在宅子外的长街上,心中也很是愤怒。于是我让两个兄弟在炮楼上的瞄准孔监视着,我和另外几个兄弟打开了大门,查验王福的尸体。没想到却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正潜伏在围墙墙根的阴影中。因为那是个死角,所以我们在围墙的炮楼上没有看到。”
“然后呢?”
“然后我猜那条白影就是杀死王福的凶手,于是抬起手,就用盒子枪朝白影轰了一下。”
“你打中了吗?”
团丁摇了摇头,说:“那条白影看到我抬起手,定然猜到了我要放枪,身形只是一闪,就窜进了围墙边的一间屋里。”
“哪间屋?”
团丁忽然扫了一眼陈郎中,语气古怪地答道:“是陈医师的那间西医诊所……”
陈郎中顿时脸色大变。
十多个团丁已经将陈郎中的西医诊所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哪怕一只苍蝇也没法脱逃出去。但陈郎中与王大爷、赵麻子显然心中不是那么稳当。因为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在诊所的病房里,有一条地道可以直通宅子里面的梅花林中。
王大爷也是身经百战,他立时喝退了团丁,不紧不慢地说道:“赵神探,我现在就跟随保安团的团丁去西医诊所,麻烦您去梅花林看看。”赵麻子立时允诺了,他也明白王大爷的苦衷,毕竟秘道直通宅子内部,那是天大的秘密,就算团丁也不能知道的。
“那我干什么呢?”陈郎中焦急地问道。见过昨天夜里李莫展展示一手好枪法,赢得了王娇娇的好感,他也有些急了,想要表现一下。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西医医师罢了,又能怎么表现呢?
所以王大爷望了一眼陈郎中,说:“你就在饭厅里等着我们吧,我可不想还分神来保护你。”说完,他就掏出了盒子枪,与赵麻子一起出了饭厅。
陈郎中一个人呆在饭厅里,懊丧不已。他知道刚才的枪声一定会引来长街东头的李莫展,到时候李莫展又可以展示以下自己能文能武的强处。而自己呢,只是个文弱书生,虽能药到病除治病救人,但却不能提刀扛枪,在年轻女子的眼中自然少了几分魅力。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中一动。王大爷让赵麻子去梅花林,正是担心那个白衣人从诊所的地道偷偷潜入了王家宅子里。如果那个白衣人的动作迅速,只怕在赵麻子赶到梅花林之前,已然离开了梅花林,可能早已经躲到大宅中的任何一个隐蔽角落。
而此时王娇娇在她的闺房里,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做她的使女。闺房在大宅的正中偏南处,外面是一片竹林,还有一座小小的花园。两个女孩子呆在这样幽静的院子里,要是那个白衣人正好躲进了王娇娇的闺房中,那她岂不是异常危险?
陈郎中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心中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赶紧跑到厨房,要了一柄才道,就急匆匆地出了饭厅,向王娇娇的闺房跑去。
陈郎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快步跑到王娇娇的闺房外的竹林旁。虽然并不远,但陈郎中的后背还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胸口也不停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嗅着远处飘来的梅花暗香浮动,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然后一边向王娇娇的闺房走去,一边高声叫道:“王小姐,你在吗?我是陈郎中!”
这时,他听到王娇娇的闺房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嘤嘤”的,很微弱。是轻声哭泣的声音!抽泣声从闺房里飘出,如烟一般,被房梁与砖墙切割成一缕一缕的丝,又在屋外顽强地重新黏合在一起,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陈郎中的耳膜里。
陈郎中的头皮霎时一紧,像是发了麻一般。他已经分辨出了,那是王娇娇的哭声。闺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就藏身于王娇娇的闺房中么?他对王小姐做了什么?
而闺房中的哭声竟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猫的叫声:“喵呜——”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猫叫是如此清晰,如此摄人心魄。
陈郎中壮起了胆子,挥舞着拳头冲进了闺房院子。刚冲入院子的月亮门,他便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地上。回头一看,才发现绊倒他的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纤细尸体。从朴素的衣着与身材来看,这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正是那个服侍王娇娇的十四岁丫头。小丫头的颈项处涌出了嫣红的鲜血,还没有凝固,院子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味。霎时,一只黑猫如一阵风般从陈郎中的脚下掠过,吓了他一大跳。
如果不是陈郎中刚才太过于心急,其实早就应该能够从空气里不寻常的气味发现地上的女尸。
看到了小丫头的尸体后,陈郎中心中扑腾扑腾乱跳着,心脏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那个白衣人果然心狠手辣,连十四岁的小丫头都没有放过。他不禁想到刚才王娇娇突然消失的哭声,她为什么不哭了?难道是因为她再也不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