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觉我自己的怀里抱着一个很温暖的东西。我吓得身子一抖,两只手一下子就分开了。结果在我怀里的那东西好像比我还害怕,从草堆里一下子跳了起来,几步又从上次的柴堆跳出了后院。结果我又像上次一样张大了嘴看着兔崽子的背影,好久都没有合上。
第二天一大早,趁老王叔老两口还没起床我急急忙忙就从被窝里爬出来。背着枪在厨房里拿了两个窝头就跑出了马场。我依然按照昨天的路线上山,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会在山上遇到兔崽子。可是我站在昨天遇到兔崽子的地方,等待着它像昨天那样从对面的草丛中猛地站出来。结果等了好久它都没有出现,虽然有点失望,我还是背着枪继续往山上走着。结果走了没一会,我就看到昨天的那个男人蹲在地上,手指在草上划来划去的。我不想理他,转身想换条路,结果他倒反而先抬起头,冲我笑着:小同志,你又来了?
既然那个男人主动和我说话,我也不能装作听不见。我转过身冲着他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大踏步继续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男人只是笑笑,也没有怎么样。不知为什么经过他身边我偷偷吁了口气,这个男人有点让我害怕。看到他我的心里就阴森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次看到他都在这不见阳光的林子里的原因。我一边低头寻思着一边走路,很快就又翻过一个山头。百无聊赖我抬起头,结果竟然又看到那个男人坐在那里咧着嘴冲着我笑。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于是把枪端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人端着手毫不在意:我呀,就是一个普通山客。
我拿着猎枪继续指着他:那你怎么会刚才在那,现在又在这呢?那山客哈哈大笑:明明是你自己又转回来了,我在这可没有动过。我连忙四下看,可是这每个山头长得都差不多,我又怎么能分清是不是刚才的那个呢。不过我刚才一直在往前走,怎么可能转回来,难道遇到了鬼打墙。我紧盯着他:快说,你是干吗的?怎么总在这山上晃荡,我看你不像好人!为了吓唬他,我学着指导员训我们时的样子,还使劲地晃了晃手里的猎枪。
山客依然端着手丝毫不以为然:哟,现在这人民子弟兵怎么还跟资本主义似的。不是听说现在都是新中国了吗?
我被他的话呛得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击,愣了好一会才说:新中国解放军战士对待一切牛鬼蛇神还是该狠就狠。我怀疑你在这山上转悠一定有什么不良企图。
山客微微一笑:不敢。我不跟你说过我在这等我丢的东西回来吗。
我哼了一声:你脑子坏掉了吧,丢的东西能自己回来吗?
不能,但是会有人把它带回来的。
那你就直接说等人不就行了,装鬼弄鬼的。
山客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等人?对我就是在等人。原来我是在等人呀。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他那笑就打断了他:这荒山野岭的你能等到什么人?你说你等人,他什么时候来?
谁知道什么时候到呀,说不定他到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这山客嘴里没有一句人话,我骂了一句牛鬼蛇神就不再理他径直走了,可是那山客还是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小同志,你要想见它的话在山脚转左吧。
我猛地转过身:你说我要见谁?山客站起身走下山去却没有回答我。
我走到山脚,果然迎面遇到两个山路。虽然心里想才不信这个邪呢,可是脚还是迈向了左面的路。这条路好像又是我从来没有走过的,这阵子上山我才知道长白山有多大,即使天天走也会走上陌生的路,不知道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这林子越走越深,心里也越来越毛。会不会是那个山客想害我呢,我虽然开始疑神疑鬼,可是脚却一直没有停。渐渐我走了一个山谷,因为周围山林遮住阳光的原因,这小小山谷显得有些阴冷,谷底是一片快有一人多高的杂草堆,就在我要接近谷底时,吹过一阵风,草丛随风摇摆,风中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响,草丛里好像有着什么东西。
我端起肩上的枪,小心地拨开草丛,一点点向里探去。我看见了兔崽子!它站在草丛中间,看着地面不时地又蹦又跳,伴着哗哗的草声里我听到好像有嘶嘶的声音。我不敢太靠近,便蹲在不久处往里望着。只见兔崽子一蹦一跳地将前蹄高高举起再落下把周围的草都给踩平了,它不停地打转,不一会草地就被它压平一大块。我又往它脚下一看,好家伙!一条两米多长快赶上虎子尾巴粗的大长虫(蛇)。不过挺奇怪,这条长虫一直躲着兔崽子。每次想钻到草里时兔崽子便用蹄子去踩它,那长虫始终都没有办法逃出那块空地,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去咬兔崽子。兔崽子每次都能轻松跳开,那长虫很快就开始烦躁起来不停地在草地上画着圈,蛇头高高耸起,嘴里发出嘶嘶响声。我被这奇怪的情景看呆了,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那长虫突然跳起来缠住了兔崽子,眼看着兔崽子就要被长虫勒死了,我还吃不准到底要不要上去帮忙,拿起枪也不敢瞄准。这时兔崽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使劲地吸着气,全身像涨气一样胖了一大圈。等到长虫完全缠住它时,兔崽子又用力吐着气,马上它鼓鼓的肚子便一下子瘪了下去。那条长虫没办法跟上兔崽子的身体变化,只好像没骨头似的从兔崽子的身上滑了下来。我从地上拿起一块大石头对准长虫脑袋扔了过去,结果没打着。却把长虫给惊了,那长虫发现了我,把头转过来冲着我吐着舌头,好像要冲我过来似的。就在这时兔崽子一脚踏在长虫身上,没等长虫转过头来,竟然张开大嘴就咬住了长虫脑袋,一扬头就把长虫头给扯了下来。不过两、三口它就把长虫头给吃了下去。妈呀,这是马吗?兔崽子吃完了长虫脑袋,便抬起头望着我。可是等我向它走去时,它又三蹿两跳就跑上山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傻站在那里。
不管怎样我最后还是把这捡来的战利品带回家了。回到马场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看到我肩背着枪手捧着死长虫老王叔吓了一跳。
好家伙,你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打到了。
我红着脸说,碰巧,纯粹是碰巧。
为了这长虫老王叔还特地宰了只鸡。大块的长虫肉、小鸡仔肉还有土豆满满地炖了一大锅,吃的时候把小铁锅端到炕上的小桌子上,揭开锅盖满屋子里都是诱人的香味。上桌前老王叔还特意从炕上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酒坛,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又给我倒了一碗。
娃呀,这几年我和大妈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你这娃懂事呀,小小年纪就参军了。也挺长时间没回家了吧,只要你不嫌弃你就把这当你的家,来咱爷俩喝一个。
老王叔说完就自己喝了一口酒,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结果那口酒从嘴一直烫到肚子。我大口喘着气,最后还是咳了起来。老王叔一边笑着一边用大手拍着我的后背,大妈笑着怪老王叔只让我喝酒却不让我吃菜,她不住地往我碗里送着雪白像蒜瓣一样的长虫肉。老王叔夹起一块长虫肉举到眼前,娃呀,你知道这是什么长虫吗?我摇了摇头。老王叔大口嚼着长虫肉然后使劲地往下一咽。这长虫又叫草上飞,那可是好东西。你打死的这条长虫在咱这地儿叫地龙。地龙那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肉不光好吃还能治病。长白山的老人都说,超过丈把长的地龙头上会长肉冠,吃了它还能长生不老呢。我在这山上呆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地龙呢,没成想今天竟然碰巧被你小子打到了。看来你这个娃儿也是个有福的人呀,不过这头被你给打烂啦,要不然咱们三口人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老王叔说完哈哈大笑,我听完是暗自心惊。我强压着胃里不住往上反的酒想问老王叔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何下口。老王叔也喝得差不多了,满脸通红身子也已经坐不稳了。娃呀,你别看我才喝一碗就这样。你不知道这酒也有名堂呀,这酒里泡着整整七七四十九种咱长白山上药材呢。这酒方更是没人知道,你别以为我在吹牛,当初这坛酒还是我从山上一个兄弟那里得来的。我救过那老小子的命,没想到那老小子就只给我这么一小坛。他说的更不得了呢,说是相传他家祖辈就在长白山上挖参。有一天他祖宗走到林子深处突然闻到一阵奇香,他顺着香气就走了过去。发现了一只像马不是马的大兽往一个树洞里不停地叼着草呀什么的,那香味就从那树洞里传出来的。等那野兽一走他祖宗就偷偷爬了过去,就见那树洞里满满的一汪清水。放在嘴中一尝,娘咧,是酒!于是他在那蹲了三天,偷偷记下那兽往树洞里放过的七七四十九种草药。临了他又把那酒拿回来一壶,照着样回家做的。我那兄弟说他们家人每个月喝一碗这酒,个个都活过了一百岁呢。娃呀,今天吃了地龙肉,喝着麒麟酒。咱爷俩也算是缘分呀。
麒麟酒?几碗酒下肚,我的舌头也大了一圈。老王叔点了点头,我不是跟你讲过咱这两座山一个叫白狼山,一个叫麒麟山嘛。那是当初白狼与麒麟打架化成的山。我小时候爷爷就总给我讲白狼和麒麟打架的事呀。还有我告诉你一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呀。老王叔挨到我耳边说,我家后院那个兔崽子有来头,我就琢磨那马驹一定有问题。你听着没?他隔着窗户指着后院,我摇了摇头。老王叔神秘地笑了笑,我只要在这屋里一喝酒,那兔崽子就回来,它立马就能闻到酒味。而且那个躁哟,就像丢了魂似的。我有回给它喂了一次,这么一大碗一口就下去了。娃儿,说了怕你不信,那家伙飞了,真飞起来了。我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头一次吓傻了。所以那兔崽子我不管,不能管呀。它根本不是人间的物呀……说完老王叔就倒在了炕上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躺了下来。
半夜里我的身子被烤得火热,我从炕上爬起来,热炕头烤得我口干舌燥的。这不是我屋里的炕,因为刚入冬我那屋里还没有烧炕呢。这是老王叔那屋的炕,果然老王叔就睡在我身边大声地打着酣。一定是我刚才睡着了大妈没舍得把叫我起来,就让我在这屋子里睡了。我从炕上爬下来,果然看到大妈一个人睡在我的屋子里。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一口气就给喝了下去,然后又捧了把水往脸上一抹,冰冷的井水一下子让我精神了起来。
我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入冬的深夜很冷,呵一口气已经看得见白雾。黑夜将天压得低低的,星星月亮好像就在头顶上。现在早就没有了夏天那些鸣叫虫子,这时的院子也显得异常冷清。虎子也冻得蹲在窝里不再露头,我缩了缩头往后院走去,后院的干草又堆了不少。马儿都挤在马圈的角落里互相靠着,安静地睡觉。我往墙那边的草堆走去,刚才老王叔说兔崽子已经回来了。果然我刚走过去兔崽子就腾地站了起来,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我。我想去摸它,但它却躲开了。结果半天我也没碰到它,它好像也知道我是没有敌意的,所以对我并不紧张,倒有些故意跟我玩耍似的,它一边晃着头一边往我身边跳跃很是亲近,却始终没有碰到我。我想了想,然后几步跑回了屋。借着月光我看见那坛麒麟酒还在炕上的小桌上放着,我偷偷摸摸走了进屋去,看老王叔还在安稳地睡着,就悄悄拿起那坛酒跑回后院。站在后院当中我打开了那酒坛的盖子,马驹立刻把头冲向我,直勾勾地瞪着那坛酒。我慢慢走过去,它也一点点靠近我。终于它一头扎进了酒坛里,而我也第一次真正地摸到了它。我轻轻拍着它的脖子替它拂去身上的碎草,它的毛是那样顺滑,手插进鬃毛里好像放在棉絮里一样的舒服。它一边使劲吸着坛子里的酒,一边顺着我的手晃着头,好像十分受用。我摸到它的头上有一个菱形的突起,这让我想起了牺牲的小李。
小李的后脑上就有这样的一个骨头尖,第一天入伍小李就坐在我后面,聊天时他一边抓着我的手摸着他后脑一边笑着对我说。俺娘说俺脑门后面有疙瘩,将来一定能当大官。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小李说话时脸红的样子。我摸着马头对着马驹说,我曾经有一个好同志、好朋友他叫李二宝,以后我就叫你二宝了。二宝一扬头,呼呼吐着长气。满口的酒气直扑我的鼻子。二宝围着我的身子乱转,它在院子里撒欢地跑跳着,月光下它好像是在跳着什么舞蹈。要飞了?我紧紧地睁着,紧怕漏看了什么。只见二宝摇头晃脑,歪歪扭扭地跳到草堆旁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它睡着了!我捧着酒坛子傻傻地看了好一会,也不见二宝起来。走过去一看原来那家伙都已经睡得打起呼噜了,真是扫兴呀。我歪着个鼻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二宝,最后没办法只好拽来好些干草盖在了二宝身上,好让它不被冻着。忙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个酒坛子已经空空的了,我这时立刻急出出了身冷汗,酒劲也一下子醒了。怎么办?老王叔的宝贝酒被我给二宝喝了。我站在那懊恼不已,我应该倒在碗里给二宝喝的。唉,没办法,可是也不能告诉老王叔了。我回到厨房往酒坛了舀了两碗水,使劲摇了摇。闻了闻,还是香味扑鼻。我偷偷把酒坛放在老王叔的炕上,悄悄在炕上睡去了。
我猛地睁开眼阳光正照在脸上。坏了!起来晚了。我连忙穿上衣服,可是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来到院子里,虎子见我出来马上凑了上来,我顺手拍了拍它的头。我看见大妈在院子里喂鸡就问大妈,老王叔呢?大妈笑呵呵地说在后院呢。我又来到后院,喊了声老王叔。老王叔放下手里的耙子高兴地应了一声,看来酒的事好像还没有被发现。我走过去接过老王叔手里的耙子,老王叔笑呵呵地说:昨晚睡得咋样,怎么半夜醒了?我红着脸说:被渴醒了。老王叔又说:那肉还剩好多呢,咱爷俩一会接着吃。我连忙接着说:好呀,不过我不能再喝酒了。老王叔点了点头,不能喝啦,我昨晚喝了一碗今早也弄得差点没起来。唉,人老喽。我心中暗喜说:老王叔你哪老呀,精神着呢。老王叔听得哈哈大笑。我在后院看了一圈没看到二宝就问老王叔,二……那马驹呢?老王叔说,谁知道,又自己出去玩了吧。这时他脸色一正拉着我的手说:娃呀,我是信得着你才和你说那话的。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呀,你也别往心里去。因为这事会惹祸上身的,老人都说天上麒麟,地上白狼。虽是神物但都不应该近身的,因为那东西带来的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很容易惹来杀身之祸的呀。我老了我不在乎,你还年轻呢,要是真和这些东西拉上关系,死得冤呢。我觉得老王叔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我把二宝的事传出去,所以没太在意就点了点头。然后跟老王叔说要给家里送封信就从马场出来往山下二十几里外的镇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