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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听了老王叔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手不住地衣服上蹭来蹭去,因为太过紧张握一会枪手心里便会充满了汗水。可是时间过得出奇的慢,火却烧得那么快,眼看着火一点一点小下去,对面的狼群就会骚动起来。老王叔不断从后院拿来木头添入火堆,夜里越来越冷了,就算烤着火也能感到冷风像刀子一样刺透棉袄。更要命的是我困了,眼皮沉得都快抬不起来。我使劲地瞪着眼睛可是上下眼皮还是来回打架。看着我来回站起来又蹲下,老王叔问我你咋啦?是不是困了。我只好承认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老王叔看着对面的狼群说:嗯小伙子是不能缺觉的。你去睡吧,一会你进屋叫老婆子出来替你。我说那哪行呀,我怎么能让你们替我守着呢,应该是我为你们守着的。老王叔拍了拍我肩膀说:这狼群不一定什么时候走,我们不能都跟它们耗着,今天你先睡,明天替我咋样?既然老王叔已经说到这了,我也只好答应。我和老王叔又把后院的火里添了好些柴,又搬来一大堆柴放在前院里。回到屋子大妈马上迎了上来。她像事先知道我和老王叔的打算一样,从我手里接过步枪对我说:孩子别怕,你大妈年轻时也是民兵呢。你快去睡觉,明天还得靠你呢。我回到床上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打开窗子向外望。我看见大妈和老王叔也是背靠着背,一人守着一个方向。他们两个人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但我却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份默契。我实在困不行了一头就倒在了炕上,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想到了小白,小白还栓在柴房,至从狼群来时就一直十分安静,它怎么没有一点躁动?想着想着我很快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我见到了小李,他笑呵呵地站在我面前,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入伍时,他那崭新的军装上没有一点褶子。我跑过去想抱住他,可是他却一下子变成了老王叔,他的身上全是血。流到了我的身上,弄到我的手上。我抱着老王叔哭,老王叔怎么也不答应我。他的身子一点点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凉,我的身后传来老张的声音,小杜同志,这马场就全靠你了。我回过头,老张已经不在了。二宝站在远处看着我,我想叫二宝,可是我却叫不出来。二宝看了看我,突然前蹄跃起,它长出了翅膀,它的头上那角越来越长,它变成了麒麟。它向我冲来,它离我越来越近。我有点害怕,我想跑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怀里的老王叔变成了小白,它咬住了我的手,我无法动弹。就在这时,我看见肃慎出现在我面前,他一身白衣,面无表情。他说:申,这是你的选择,是你改变了你自己的命运……

砰!

一声枪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出事了!我一揭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跑到了院子里,这时天已经亮了,院子中间是一大堆没有烧尽的木头,黑灰被风吹得满院子。院子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老王叔的手上的枪筒里还冒着青烟,他的脸也是一样的青紫。大妈不在院子里,老王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外面。半天骂了一句:狗日的。

我连忙跑过去,老王叔咋地了?

老王叔头也不回地说:妈的,狼群没走。它们准备把我们困死。

我看着院子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妈的,刚才这群狼崽子看天亮了想冲进来,被我撂倒了一个。

我顺着老王叔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院子前不远处看见了几处血迹,雪地上也有被什么拖过的痕迹。一片被狼群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零星地散落着血花,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

我问老王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没办法,只有这么耗着。狼群把我们出山的道给堵死了,这四十多里地只有我们一户,想别人救我们也难呀。老王叔手一指。娘的,就是这家伙。

我看见了远处几百米的山坡上慢慢现出一只狼,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清楚地看到一只狼。它的毛色有些发灰,嘴又尖又长,两个眼睛斜吊在脸上。它的个头很大,甚至比起虎子还要大好多。它慢慢走上山坡,尾巴像棍子一样硬硬地拖在身子后面。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地藐视我们,当它的目光与我和老王叔对上以后,那狼就远远地站定了死盯住了我们。

娘的,跟老子耍威风!

我知道老王叔也一定被这狼的嚣张气坏了,我喊着,老王叔,打死它。这时老王叔才转过头看着我。这么远打不到的,这家伙是知道的。要不然它不会那么轻易地露面的。那是头狼,就是狼王呀。我听爸说过狼群里总是由一只最厉害的狼领头,它是狼群的头,也是狼群里至高无上的王,没想到头狼竟是如此地威风。那只头狼冲着马场望了一会,突然扬起脸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是那样不舒服。山坡上突然一下子冒出无数的狼头,有几只小一些的狼把一只死狼的尸体拖到了头狼身边。头狼踩着死狼,低头一咬竟然把那狼头咬了下来。面对我们,那只头狼开始嚼着狼的尸体。我听到它咬骨头的嘎吱声,也闻到了风中让人做呕的血腥。

我开始感觉害怕,我的棉袄里满是汗水,衬衣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冷风吹过,背后又瞬间冰冷一片。我看见老王叔的脸上也有汗水沁出来了。娘咧,狼崽子看来是跟我们干上了。这回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问老王叔,老王叔咱们能赢吗。老王叔转过头看了看我,半晌才说:能,有啥不能的。去后院把你大妈替下来,让她给咱们热口饭,咱们得吃饱喝足地和这些狼崽子干。我来到后院,看见大妈一动不动地举着枪站在马棚那里,她的脸上粘满了黑灰,身上的棉袄也有好几处被烧开了花。大妈的头发乱了,干枯的白发在风中飘舞着。大妈看起来是那么的憔悴。我走过去扶住了她,她回头见是我冲我笑笑意思自己还能挺得住。我拿过大妈手里的枪对她说,大妈你歇着吧,等一会你还得给我和老王叔做饭呢。大妈还是虚弱地笑笑,我看得出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她没有用我扶着自己慢慢地走进了屋。不一会就捧着盆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饼子走了出来。还好老张当初弄的高高的尖栅栏起了一定作用,狼群似乎还没有找到突破这道防线的方法,它们好像也不准备在白天里大举进攻,老王叔和我盘算了一会就决定我们三个人都回屋看着狼群了。

我们三个人都蹲在老王叔屋子里的炕上,让虎子呆在屋门口,如果狼群从正面进攻虎子就会告诉我们。我们三个人打开窗户,眼睛死盯着后院的那条马道,老王叔又一次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好办,只是后院的马不好办呀。不能眼看着这几十匹马全被狼给咬死呀。我们能看住一匹是一匹。我不信这狼群能守着我们十天不动弹。老王叔把猎枪和步枪从窗口伸出去,枪里都上了膛。只要是有狼冲后院去就开枪打死。就这样我们一直蹲在炕上盯着外面,三个人换班睡觉。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远远望去对面山坡上那些黑点一动不动,狼群还是没有走。趁大妈睡觉时老王叔对我说:你说为什么狼群到咱们这就不动了?

我摇了摇头。

那你说会是马场的马引得狼群来这的吗?

我又摇了摇头。

老王叔叹了口气:我在山上生活大半辈子,也不明白这事呀。娃,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没办法了?我不解地看着老王叔。

咱们的柴火也只够再烧到两天了,没有了火到了晚上狼崽子便百无禁忌,到时这院墙根本拦不住它们。现在烧两堆火太浪费柴了。而且再过两天不去喂马,那马也挺不住了。

那咱们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王叔望着外面不再说话,只是他握着枪的手松一下紧一下,像是在为下最后决定前而思考些什么。

现在的我就像在打仗一样,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我想战场上的同志们盯着美国佬的碉堡时也跟我现在一个感觉吧。可是我现在面对的是没有一点人性的狼群,虽然它们没有我们人聪明,但它们却是都不怕死的畜生呀。要是老张他们在我们身边就好了,只要再多两个人多两只枪,就算面对再多的狼群也不怕,要不然有一挺机关枪也好。冲着对面就是一突突把狼崽子们全给打死。我一边望着外边一边胡思乱想着,我的思绪很乱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可是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骑马跑出去,可是这个办法也太危险。因为面对狼群,马群很容易害怕不敢跑或者受了惊向深山里跑,那样会比现在还要糟,可能连活的希望都没有了。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我在心里念着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

天黑了,如同圆盘一样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好圆的月亮呀,因为今晚的月光特别亮,我才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呀,本来是应该坐在屋子里吃大妈给我做的好吃的山菜团子的,可现在却站在冷冷的院子里面对着那些凶恶的狼群。狼群根本没有走,天一黑它们就躁动起来,我能感觉到它们在一点点向马场靠近。白天里本来很安静的马群也开始骚动起来,它们不停地在马圈里走动、打响鼻,还有一些性子烈的马已经开始暴躁地用身体撞着马圈的护栏,我站在前院里就听得到它们沉重的鼻息。老王叔把后院剩的木头还有一些干草分成两堆,只剩下这些了。这些木头加上那些本来是马匹饲料的干草也只够烧半夜的。最后大妈把屋子里的樟木箱子都拆了,薄薄的木板放在火里吱吱地烧着,院子里立即充满一股好闻的松油味。老王叔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被一群狼崽子逼成了这样。这几个箱子还是我和老婆子家里唯一值钱的家什,当初这还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呢。老王叔说到这自己笑了,我看着却是那么的凄凉。老王叔又嘱咐了我几句就拿着猎枪走到了后院,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光发呆。经过了昨天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当死亡还未来临时,我们总是害怕。可是一旦知道死亡已经在面前了我们倒反而会坦然面对。火苗在柴堆里忽上忽下,我盯着那蓝紫色的火苗,看它渐渐变大,感觉自己慢慢地被那火苗包围。

虽然有火光,可还是感觉院子里突然黯淡了许多,抬起头来才发现天上的月亮不知道被什么挡住了。天上黑漆漆的,星星少得可怜,黑暗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吞没。狼群在黑暗中更加躁动,那如同蓝色鬼火般的眼睛又闪现在对面山坡,并一点点向马场靠了过来。我站起来,紧握住了枪。老王叔在后院喊了一嗓子,娃儿,看紧喽,这群狼崽子又上来了。虎子站在我身边呜呜地低吼着。对峙了一天两夜,不论是狼还是人都开始失去了耐心,我拉开了枪栓,老王叔也端起了猎枪。大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出屋子站在了我身边,她一手拿着根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切菜的菜刀。在夜风中大妈瘦小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一样,不时地摇晃着。可是现在看来却没有一点可笑的意思,我知道自己也在不时地发抖。

狼群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百米!

嗷…………

一声狼叫穿破黑夜,直刺天空。那尖锐的声音不禁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因为这叫声竟然是从我们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是小白!

那叫声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小白的叫声是充满了急躁,我连忙跑到柴房,打开柴房门我看见蹲在角落里的小白不住地咬着绑在自己脖子上的皮带,它不断地向上挣脱着。我不由愣在那里,这时身后传来老王叔的声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白突然停止了动作直直地看着我。它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它想让我帮他解开皮带。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这样做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老王叔的声音再次传来:

到底怎么了,你快回个话呀。

我不再犹豫,快步走上去解了小白脖子上的皮带。解开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小白的身体猛地一颤,它如箭一般蹿出了柴房。

等到走出柴房时,小白已经跳到院里的架子上。前腿站住身子坐在后腿上,头高高扬起开始不停地嚎叫。听到小白的叫声狼群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十几只狼突然都坐了下来,把嘴放得低低的,好像都伸进了雪里就那样叫了起来,后面的狼群也跟着一起发出了叫声。那叫声与小白不同,低低的,好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说不出的沉闷,就像三伏天河边吹过闷热无响的风,我的呼吸都跟着困难了起来。小白的叫声与狼群的叫声,一高一低,不停地在山谷中回响。小白的叫声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至高无上,在我听来狼群的叫声似乎都在追寻着小白的声音。

这时月亮重回天空,华光照耀大地,雪地上如镜面一般光亮,我看见遍山的狼群全部伏倒在地。不知什么时候老王叔走到我身边,娘咧,你养的狼崽子真是个狼王呀。我望着小白,小白坐在高架上,它的胸口挺拔,牙口紧闭,远远望着狼群的样子早已不是两个月前被我抱在怀里的那只刚断奶的小狼崽了,虽然身子依然弱小,但已然是成年狼的模样。我胸口有股东西在涌动,我高声叫着小白。小白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如同看着外面的狼群,我明白小白它不是属于我的。也许外面才是属于它的,它是至高无上的王。我回过头问老王叔,现在怎么办?老王叔眯着眼看着小白,这崽子真是白狼王的话,它要是有点灵性就应该带着狼群离开马场。我点了点头,狼群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白却从架子上轻轻一跃,到了院子外面。小白停在院墙外,回头望了望,我多想把它叫回来再摸摸它,也许这一次我再没有机会摸它了,可是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现在的它是那么陌生,我无法想象这个小白就是每天晚上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小白开始往狼群跑去,它小步跑了几米突然又站定回过了头。小白看着我,伸出了舌头。它还是我的小白,我在心里喊着。无论它走到哪里,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我的小白,曾经被我抱在怀里,曾经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看我站在院门口失神落魄的样子,老王叔叫了我一声,你干什么呢?还不回院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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