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三股力量缠纠在一起,局面开始改变,但那两股力量同样没办法战胜刚才那股大的力量。它们始终处于下风,总是想从战斗中脱离。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身处其中。但我却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冲动想要冲进那片黑暗,我能感觉到这两股力量与我有着莫大的关系,也能感觉到他们身后那股大的力量给我的压力。最终我还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意志冲进了那片黑暗,而随着身边的一切声音的消失,我的怀里也抱住了一个软软毛毛的家伙。
周围突然又恢复了光亮,我看到肃慎手持火把站在我的面前。而我自己正蹲在山坡的山墙脚下,我的怀里竟然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狗崽!它好像才几个月大,身上还满是软软的灰色茸毛。大大的嘴叉,脑门极宽,特别是脑门上一撮白毛显得这狗崽十分精神。可是它的耳朵硬硬的支棱着又不太像狗,难道是狼?我本没见过狼也不敢肯定。肃慎走过来看着我怀里的小家伙,脸上的表情也随着火把的火苗阴暗不定。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他从我怀里抢过那狗崽,仔细端详着然后笑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爹,一切都与你说的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历史又把我们肃慎族给抛弃了?说完他高高举起那狗就要摔下,我冲过去一把将它抢了回来:你要干什么?肃慎盯着我怀中的狗崽:把它送回去,这样的它根本没办法帮助我们,反而会破坏我的计划。我紧紧抱着它:不行,这是我的。你不能把它拿走。肃慎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一个人转身便溶入了黑暗当中。
我一只手抱着狗崽,一只手拿起肃慎留下的火把,转身离开时脚碰到了倒在地上的油灯,我用脚勾起它也拿在手里,一步步慢慢地走下了山。我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四周还是像我出来的时候一样漆黑一片,只不过雪已经停了,风也小了。我感觉怀里的小家伙在发抖,便把棉衣解开将它拢在怀里。不知差点滑倒多少次,我才跌跌撞撞走到山脚下,马场院子里木杆的油灯依然亮着,那是大妈特意为我留的。
老王叔屋子里的灯已经灭了,我小心地溜回自己的屋子。把手里的小家伙放在我的被窝里,还没有等我把衣服脱倒,就听见老王叔在我的屋外喊我的名字。打开门我看见老王叔一脸严肃地站在我的面前。
你去哪了?
我看下雪了,就走出去转转。
转转?你跑到白狼山干吗?
我迷茫地看着老王叔,他怎么会知道我去了白狼山。
老王叔阴着脸看了我两眼,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你刚出门我就跟了出去,眼看着你一步步上了白狼山。可是没走多久我就遇到鬼打墙了,怎么也上不去山。你到底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王叔这些天都对我爱搭不理。也许这几天发生的事让老王叔怀疑了一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对老王叔讲这几天发生的事,只好低头着不说话。
看我不说话,老王叔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他继续说着:我就知道,你听了我说了麒麟的事以后就开始魂不守舍。也怪我多嘴,你这个娃不知道天高地厚,还真天天跑到麒麟山上乱转。难道我带你去麒麟庙给你讲那些事你都没听进去,这样会遭报应的。
话还没有说完,被子里的小家伙突然动了起来。把坐在床上的老王叔吓了一跳,他猛地掀起被子,看到被子里的小家伙,老王叔倒吸了一口气。
狼!
老王叔坐在炕沿上一句话不说,只是闷着头吸着烟袋。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我也有一些气不过。刚才老王叔一见到那狗崽,不,是狼崽就大发雷霆。竟然从屋外拿了根棍子要把狼崽打死,情急之下我一把将狼崽抱在怀里。老王叔指着我的鼻子喊:你给我把它扔了。
不!我一梗脖子,就不!
老王叔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你要那玩意干吗?你抱的那是狼崽子。
我就要!我跟老王叔死犟着。
大妈被我们吵醒跑到我的屋子问怎么了。老王叔冷笑了一声:你看这小子这几天就不对劲,难怪天天往外面跑,竟然在外面偷偷养了一只白眼狼。大妈看到那狼崽也大吃一惊忙拉着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遮遮掩掩也不知道怎么说。老王叔打断我的话:别说了,反正这狼崽子不能留。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抱着狼崽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毕竟我只不过是在这里短住。养这东西我也不能带走,留给老王叔始终是个祸害。可是真的要打死这狼崽吗?我低头看了看狼崽,狼崽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了解,它好像已经很困了,坐在我的怀里不停地打着呵欠。狼崽张大了嘴,粉红色的舌头一吐一吐的,耳朵随着嘴巴动也不动。我碰了碰它耳朵,它很不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回头就叼住了我的手指,却不真咬只是一下下地吮吸着,不一会就眯上了眼睛睡着了。
我脱下身上的棉袄盖在狼崽身上,大妈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就听你叔的吧,我们哪能养狼呀。我小心地说:可是我不想就让它这么死了,挺可怜的。老王叔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你这娃呀,怎么说呢,是一个好娃子。可是这脾气死倔,跟我一个样。说完我和老王叔都笑了。老王叔往炕里挪了挪让我坐在了炕上,他问我:你最近天天往这山上跑就是为了这狼崽子吧。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老王叔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这倒是我多想了。他重新点了一锅烟袋继续说着:娃子,我在这长白山脚下出生,活到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见过的、打过的狼也不下几十只了。狼性难改呀,狼就是狼不可能当狗养成的。狼养在家里就是个祸害呀。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可老王叔我真舍不得打死它。老王叔说:你娃还小,心软这是肯定的。我说那这狼崽怎么办呢?把它放了吗?老王叔摇摇头,那么小的崽子放山上也得死,还有要是活下来不也是一个吃人的白眼狼,到时候你想打都困难了。可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它死,老王叔看我一再坚持,也知道没有办法说服我只好点点头:好,那我明天和你一起上山给它放了。
老王叔和大妈离开了我的屋子,我在炕上把狼崽抱在自己身边,狼崽团成一团紧紧贴着我的身体,软软的身子好像一个小火炉,烫得我心里一阵阵地难受。这狼崽莫名其妙地来到我身边,还没有等我明白怎么回事,明天就要再把它放回到山上。它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被别的野兽吃了,我不禁一阵心酸。我把手伸到狼崽的下巴与胸前之间,那里毛软软的摸着舒服极了,很快我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自己在飞跑,那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不停地穿梭在森林中,树枝不断把我绊倒。有东西在追我,我看见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眼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杀戮,为什么我一出生就要面对命运的不公平。我想放弃了,因为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倒在地上不再前进。是谁咬住我的肩,把我从悬崖上丢了过去。在我下落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不要逃避为了你的到来,我已经等待了五百年。去吧,只有你才能拯救未来。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也一直在我耳边鸣响,别再做无谓的牺牲,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为什么你不相信命运,难道只有现实才能让你醒悟吗?我在等着你回来,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我惊醒时一身冷汗,不知为什么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狼,被自己的同类——狼群攻击。在梦里我一直在不停地奔跑,躲避狼群的追杀。那些狼眼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把我生吞了一样。最后在某种东西的指引下,我才得以逃脱。刚刚醒来的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狼崽却早已经从我身边爬了起来,它对我衣服上的扣子十分感兴趣,咬住一个扣子来回地甩着。我伸手拿过我的衣服,它又开始攻击我的手指。咬住了我的手指呜呜地哼着,然后跳开在炕上打了个转,再转过身含住了我的手指。我来回晃动着手指,狼崽被我逗得十分兴奋,一边围着我的手打转,一边尖声叫着。这时老王叔在屋后喊我,娃,该上山啦。
昨晚下的雪已经把外面的世界染成白茫茫的一片,草上、树上也压满了积雪,偶尔会因为动物和鸟儿的经过而落下。脚踏在积雪上发出嘎吱的响,我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低落。老王叔走在我前面,他背着双手,手指间夹着那根长长的烟袋。老王叔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老,他夹袄上的破口里飞出几片棉花。早晨山上很冷,老王叔头上戴着顶兔皮帽子,从帽子下露出几溜花白的头发。他走走停停然后回头看着我,我知道他在询问我是不是在这把狼崽丢下。我总是摇摇头说,老王叔再往远走走吧。其实我只不过是再想多抱抱那狼崽。狼崽在我怀里十分老实,只是把头露在外面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在临走时我不停地喂着狼崽东西,只是希望它能够在山上多挨几天。我把手伸到怀里摸着狼崽那滚圆的小肚皮,它的脚不安分地踢着我的手。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老王叔回头说,别走了就在这吧。
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看来是山上下雨塌方弄出来的,拨开坑里积雪露出下面厚厚的落叶。老王叔说就扔这吧,以后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把狼崽放在坑里。狼崽刚刚跑在地面上十分的活跃,在雪上面这扑一下那跳一下,把雪和落叶弄得到处乱扬,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老王叔好像自言自语似地说着;畜生就是畜生,没啥感情的。我知道他是冲着我说的,我站在坑边一脸的舍不得。老王叔抽完了一袋烟,站起身冲我说,娃走吧。我跟着老王叔往山下走着,刚走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狼崽嗷嗷的叫声。
我每走两步就回头望望,狼崽的叫声越来越凄惨。我开始有些犹豫想往回走,老王叔不时和我说着话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娃呀,小小年纪看不出你的心肠这么好。我对老王叔说,老王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小就喜欢猫呀狗的。我爸说我小时候有一回,他和妈都在地里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慢慢往床下爬。等他们进屋时就看见我家养的猫不停地往床里拽着我,我才没有掉在床下面。爸说我从小就和动物特别亲,不管什么畜口都敢上去抱。不过也奇怪性子再烈的马呀驴呀从来没有踢过我,狗也都没有咬过我。老王叔笑呵呵地听着,娃呀,你心肠好呀。畜生这东西灵着咧,你看我养马这么些年,马就跟人一样呀。不过有些畜生是一辈子也碰不得的呀。我点了点头,老王叔一拍我肩膀,走!回去再陪你老王叔喝两盅。
我吓得啊的一声,连忙摆手。老王叔问我:怎么小子,怕啦?我点了点头说那酒后劲太大,自己实在不敢再喝,老王叔听了哈哈大笑,而我却想着可别再喝了,要不然发现那酒是假的就麻烦了。
冬天的夜来得总是很快,刚吃过晚上饭天就已经全黑了。我拿了盏油灯来到后院,二宝却不在那里,说来它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我坐在二宝睡觉的草堆里,草棚下的干草晒了一天十分松软,还带着些刚下的雪的清凉。我使劲往里坐了坐,让自己全身都陷入草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开始想那狼崽了。夜里从山里吹过来的风很大,里面夹杂着说不清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灌着。像是女人的窃笑,又像是婴儿的啼哭。我把脖子缩在衣领里,狼崽现在也许已经被冻僵了,它一定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多可怜呀,来到这个世界才一、两个月。我还记得狼崽头上那条白色条纹,长大以后它一定是头漂亮的狼。那时我会带着它在长白山上打猎,它轻轻一跃就会咬到飞在半空中的野鸡,它用鼻子就能轻易闻出狐狸的味道。可是现在它也许已经死去,等待着的只是路过的野兽将它的尸体吃掉。我听见风中分明掺杂着白天狼崽那悲伤的叫声,我正在想着,突然被人从草堆里把我扯了起来。你不要命啦!老王叔一把将我手里的油灯拿走,你小子把草点着火了怎么办?赶快回屋。不由我分说就把我推回了屋。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炕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悄悄从马场跑了出来。我快步往山上跑着,从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就让我的眉毛挂满了霜。我把帽沿使劲向下压了压盖住了我的耳朵,可是还感觉脸冻得像刀刮过一样生痛。我顾不上这些只想快点跑上山,我要再看一眼狼崽。我知道自己很傻,但是我的心里有很奇怪的念头,我感觉自己能看到狼崽。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甚至已经看到狼崽见到我时的兴奋样子,它向我扑过来咬着我的裤脚,嘴里小声的哼叫着。我咬紧了牙,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把狼崽给吓跑了。可是等我走到了那个土坑前,一阵说不出来的酸痛涌上心头,狼崽不见了。
我跌坐在土坑前,看着空空的土坑不住的喘息。狼崽已经不见了,它从这坑里爬了出来?可是它那么小根本爬不出来呀。它已经被别的野兽叼了去?可是这坑里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呀。失落与悔恨交织,我感觉自己想哭,却流不出来泪。我死死地盯着土坑里厚厚的落叶,隔了一会我看见那落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落叶在一点一点地下陷,然后慢慢的凸起。我蹲在坑边小心地看着,会不会是狼崽呢?突然腾地从落叶出冒出一个脑袋,是一个野兔子!好大的兔子呀,看个头足有十来斤重。满身是厚厚的毛,它趴在那里肚皮胖得满是摺皱。它显然已经看到了我,却依然一动不动平静地注视着我。我想要跳下土坑去抓那兔子,一只大手却从背后按住了我的肩膀。
是老王叔!等会。他的话明显带有命令的语气,我站在那不动全身僵僵的,老王叔眼睛也死盯着那兔子。那兔子终于动了,不过它只是原地打个转,然后它又重新趴了下来。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它身下的小东西——狼崽,狼崽咬着母兔子的奶头还在酣酣的睡着。母兔躺在那里眼睛一眯一眯的,母性尽露无疑。我和老王叔对视了一眼,显然我们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我们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土坑里的那对“母子”,一直等到狼崽从母兔子怀里醒了过来。老王叔才回过神,娃,你下去把那崽子抱上来吧。我跳下土坑,狼崽见到我十分高兴,围着我不断地打着转。而那母兔子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知道那母兔子在这里已经冻了整整一个晚上早就没有了力气。我把它们俩都抱了上来,然后把那兔子给放了。老王叔也没有反对,我知道他一定也会那么做。我把狼崽抱在怀里,狼崽身上是暖暖的。
老王叔问我:你这狼崽是在哪捡的。我不敢告诉他狼崽的来历只好说是我在打猎的时候捡到的。老王叔看了一眼我怀里狼崽摇了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