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一对恋人,相依相偎,恩爱缠绵,此情此景,让站在绣楼上的宛若的母夫人和展眉看了,慨叹之余,竟是悱恻在心,夫人的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来流,她嘴里喃喃道:“多般配的一对璧人呀!”
展眉也啜泣不已,侍立一旁的问心,不明就里,只觉得惊诧。
她不好开口问什么,奉上一杯花茶,道:“夫人,您喝杯茶。”
国夫人摆摆手,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对展眉说:“你看这丫头,我是高兴的,你哭什么呀?”
展眉知道自己失态,急忙掩饰道:“展眉和宛若公主一起长大,展眉也和夫人一样不舍。”
原来,夫人听说,子南星夜奔波赶来宛国,累坏了。心里惦记,就过来看看。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其实,在夫人心里,子南就跟亲儿子一样。他对子南的好,一点不逊于宛麒和宛麟。
对展眉的掩饰,问心将信将疑。她已经洞察到异样,从王宫戒备森严,到国夫人这两天来,不同往常的举止,她总觉得发生什么事了,而且这事应该与宛若公主有关。国夫人一向端庄,娴雅,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当,一直风韵犹存。这两天来,她脸上看起来特别憔悴,用浓妆都掩饰不了。
夫人以前自恃美貌绝伦,一直不爱施粉黛,即便年老也不过擦点胭脂,润些口唇。你看她现在,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被眼泪一冲,一道一道的,眼圈周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青紫的眼晕。
问心出去吩咐常青打盆水,拧了一把毛巾,对夫人说:“夫人,您擦把脸吧。”
夫人肯定知道自己眼泪已经把自己弄成大花脸了。就顺从地接过毛巾,擦净残妆。卸妆后的夫人,脸色萎黄,干涩,两个眼像被烟熏了一般,青紫青紫的。
“夫人,前些天,我和公主新制了些理妆的粉,你帮我们试试看,好不好用,行吗?”
夫人顺从地在铜镜前坐下,看看镜中自己凋萎的模样,长叹一声,说:“年纪大了,什么都经不住了。”
“夫人,你应该少操劳,多注意休息,凡是放宽心才是!”问心宽慰道。
夫人爱抚地拍拍问心,温和地笑了一下。
问心走到妆台前,将一个忍冬花镂雕的精巧小漆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夫人,说道:“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珍珠、金箔、银箔、麝香、龙脑香等多种珍贵材料研成的细末,精制而成。夫人您试试看。”
紫茉莉花,又叫胭脂花,花籽是黑色的壳,里面是白色粉末,把花籽研碎,再配各种配料研成粉兑掺到一起,经过复杂的工序制成,用来理妆,既美容,又滋养,是一种很讲究的美容方法。
夫人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佳,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那么涩滞。
“这个不错,赶明儿你给哀家送些过去。”
“好的。”问心甜甜地应道。
问心合上脂粉盒,打开了胭脂盒,夫人用玉簪挑了些胭脂,抹在脸颊处,晕开。问心又递上膏状的口脂,夫人同样用玉簪挑些,在嘴唇上匀开。
夫人顿时显得容光焕发,相貌端妍,不失美态。
问心说道:“夫人,你依然是个大美人。”
夫人笑道:“你这丫头,嘴甜得腻人!”
“我说的是真的,展眉你说是不是。”
展眉连连点头,附和说:“当然。”
完了,夫人起身说道:“我也该走了,回头别告诉公主,我们来过。”怕问心起疑,又补了一句:“主要怕她害臊!”
夫人和展眉下了阁楼,沿着翠竹夹道往外走,沿路上低低的芄兰依旧花团锦簇,芄兰又称作“萝藦”,或“女青”,叶对生,心脏形,开着粉绒白花,有点点紫红的斑点,一簇一簇的,就像是无数朵凝结在藤蔓上的花的笑容,令人心生怜爱。
展眉扶着夫人,出了飞霞阁。门外一行垂手肃立的仆妇行过礼,扶夫人上了凤辇。
日上中天,太阳白发发的,开始有点晃眼,夫人盯着宫伞上一摇一晃的流苏出神。
展眉说:“夫人,日头大了,昨晚您一夜睡得不安稳,现在回去卧卧,可好?”
“哀家这两天,心里跟猫挠了似得,坐立不安。越是静下来,心里越是愁闷。你就让她们抬着哀家,四处逛逛,吹吹风,晒晒阳光,或许还好受些。”
“夫人,您好歹放宽心,国君和公子都在想对策,总会有办法的。”
“展眉,其实,哀家心里头再明白不过,一边是心爱的女儿,一边是宛国的黎明百姓,国君他难呀!”
“好歹,国君是王后的母舅,天子这么做,难道不顾念王后的夫妻情分?”
“天子现在恣意妄为,只怕是王后也束缚不了他了。何况,听说现在王后潜居采邑,对朝廷的事已经甚少过问了。”
“早知道让宛若公主和虞公子早点结婚就好了。”
“哀家也一直这么懊悔过。本来女子及笄之年,就可以婚嫁,哀家和国君爱怜她,不想让她过早的离开我们,过早地担负生儿育女,持家协夫的重任。本希望她可以多过些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于是才一直等到若儿年十八。现在想来倒不如当初,让她和子南早些成亲了,也不至于横生祸端,出现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好姻缘天注定,宛若公主和虞公子天生一对,也许只是好事多磨罢了。说不定事情会突然出现转机呢。”
“哀家,就借你吉言宽慰一下自己吧。咦!那不是麒儿吗?”
展眉抬头一看,见宛麒刚从后花园的假山后面转出来,低着头,急匆匆地,正要沿着岔路往右拐,那是通往飞霞阁的便道。便道上林木森森,宛麒的身影时隐时现,树木的枝叶遮蔽了他的视线,难怪他没看见夫人一行。
“夫人,奴婢去喊住太子殿下吗?”展眉灵巧地说。
“你去把他叫到哀家这儿来。”
展眉提起裙摆,滴溜溜地,小跑着,从林中穿梭过去,将宛麒拦下,带到了夫人面前。
“参见母夫人!”宛麒叩拜道。
“起来吧,你这么急匆匆地,可是要去飞霞阁找子南。”
“君父让孩儿宣他到召康殿。”
“等会儿再去吧。”国夫人不忍心,搅扰他们这一刻难得的温馨,甜蜜。
“那君父那里”宛麒有些为难地说。
“不碍事,母夫人和你一起过召康殿。”
“母夫人今天气色好多了,昨晚可睡得安稳些了”宛正关切地说。
“还好。”母夫人心想,哪能睡得安稳,不过得益于问心巧制的脂粉的掩饰罢了。
母子俩闲聊些家常,就到了召康殿。
国君伏在案几上忙着公务,本以为是子南来了,抬头一看,见是夫人,急忙起身,过来扶着她,到身边坐下,还关切地说:“身子不利索,就在宫里歇歇,别到处走。现在,天虽晴,早晚还是凉,寒气也重。着了风寒,又得受罪了。”
“这回都快到中午了,哪就那么娇贵。”
“都快中午了?我还当才旭日初升呢。”
国君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称呼还像以前一样,不自称孤寡,因为他们有彼此。
“你昨天就一宿没睡,今天又埋头一上午,看你把眼睛熬得已经通红了。”夫人不无心疼地说。
“不碍事,我还精力旺盛着呢。”
“你就逞强,你把杂务交给麒儿去处理就是了,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样没日没夜地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呀。”
“麒儿他也忙不过来,你看他今儿也是到鸡打鸣了,才眯一会。除了麒儿,别的人做事,我都不放心。”
“你刚才叫麒儿传唤子南,我把他截住了。我刚刚顺路经过飞霞阁,见宛若在弹琴,子南在躺椅上小睡,不忍心去打扰他们。但凡有什么事,呆会再说吧。”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哪敢违拗。”宛君正色地说
“说什么呢?孩子就在跟前!”夫人低声啐国君道。
正说着呢,国君的肚子竟然咕咕叫开了。
“你到现在还没用膳呀。”
“昨个吃了!”宛君不假思索地说道。
“昨天吃了?今天到现在还一直空着肚子呢?”夫人确证道。
夫人气恼地对旁边的两名内侍,斥责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夫人治理后宫一向宽严相济,无关大雅的事,睁眼闭眼,也就装作没看见,一旦涉及纲纪,那是丝毫不讲情面的。因此下人都对她敬畏有加。
两名内侍,急忙跪下说:“仆隶该死,总管传了两次膳,国君都说先放着。”说着用眼睛怯怯地瞟了一下后墙角的案几。夫人起身,走到跟前,几上有一鼎牛肉,一盘酱肘子,一盘清炒王瓜、一盘排骨焖菘,都已经冰凉了。
“你们就用这些打发国君吗?”
“夫人何必动怒,现在宛国天灾人祸,食物够吃就行,何必铺张浪费。”
“就你平日里对这身边的人过于温和,他们凡是就敷衍开了。”
夫人发怒,早有人传话出去了,主管宫廷事务的赵总管,急急忙忙赶来,施过礼后,战战兢兢地站着,背躬得像只煮熟的虾。
夫人扫了他一眼,说道:“哀家看你们这些奴才是越来越不尽心了。国君日夜操劳,哪怕后宫节衣缩食,也得为国君滋补身体,不然哪有精力处理军国大事。连起居生活都照应不周,要你们何用?”
“仆隶办事不周,夫人责骂的是。”
“还站着干什么?叫御厨赶紧准备一只烤全羊,一鼎鹿肉,一盘清炖山鸡,一壶酒,两三簋时令蔬菜,一些水果,赶紧给国君、太子用膳,另外再吩咐御厨用慢火煲一鼎炰鳖脍鲤,备用晚膳。”
“是,仆隶这就去准备。”赵总管应完,欠身退下。
“好了,夫人!犯不着生这么大气,宫里人多事杂,有照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再照应不过来,也不能疏忽了国君。就你平日里纵得这般下人眼里都没主子了。”夫人嗔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