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乐正与喻雪在远处交谈,谢樱樱不愿意脱鞋,于是只能在楼梯口与徐子崖大眼瞪小眼。
远处这两名男子都是人中之杰,两人都着白衣,相对而坐便像是两个云巅对弈的仙人,桌上一尊火炉烹茶,氤氲水汽中百里乐正的面容有些模糊。
喻雪斟了一杯茶送至百里乐正面前,眼角的细纹像是岁月留给他的眷顾。
“冒昧送帖请殿下前来实在是不得已,我知道殿下不日即将离开帝都,只怕晚了便见不到你了。”
百里乐正并不惊讶喻雪所言之事,只道:“喻雪先生唤我纯光便可。”
“葛东门在你身边,不知对你可还有帮助?”
“喻雪先生的弟子自然是胸有千卷书,能得葛东门相助,纯光感到十分庆幸。”
喻雪啜了一口碧绿的茶汤,忽然抬头道:“我愿让我门下谋士助纯光,只要纯光将一人送与我。”
百里乐正眸色深沉似海,他喝光了杯中的茶汤才转头去看谢樱樱所在的方向,声音清浅:“喻雪先生是要换谢樱樱。”
“殿下可愿意割爱?”
“谢樱樱姓谢,若是送与了先生恐怕不太合适。”
“殿下若是真心,这些都不是问题。”
“喻雪先生提出的条件十分诱人,纯光已经动心了,只是谢樱樱与我有协议,所以并不是我想将她送与先生便能送与先生的,还望先生见谅。”
喻雪先生转头去看楼梯口的谢樱樱,见她正百无聊赖地数玉石地面上的花纹。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去看楼下接上来往的人群,再也没有言语。
而百里乐正也未再开口,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如同喻雪所言,百里乐正的确很快便开始准备去琭州追盐税,临行前他将能命令东阳宫雪影骑的令牌交给了葛东门,并言说容城一切事宜都让葛东门自己做主。
这次百里乐正去琭州,谢樱樱觉得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她却要与百里乐正同去,她追问原因也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想自己的作用大抵是掩人耳目。
百里乐正此次轻车简从,只带了常青、谢樱樱和玉蝉,出行那天正是除夕,谢樱樱听着马车外到处燃放的烟火,觉得有些寂寞。
她想看看百里乐正是什么样的神色,他的脸却因为透入马车里明灭的灯火而模糊了起来。马车出了城,谢樱樱掀开帘子看了看前路,远处漆黑一片,正是这时,在那声声爆竹之中传来一缕箫声。
谢樱樱听了好一会儿,那箫声才因为马车行远了而听不见了。
“这是王九郎的箫声,他这是来送你了。”
谢樱樱回头,见百里乐正支着下颌,眼睛微垂着,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
马车行了七八日,谢樱樱已经被折腾得要死不活了。百里乐正早已经易容成了苏公子与常青骑马而行,谢樱樱只能闷在马车里,这日她正昏昏欲睡,马车却猛地一晃倏地停住了。
“我们乃是这四平山上金蟒寨的人,你们几个把值钱的统统留下,否则就把脑袋留下!”这人的声音粗噶难听,原来却是来劫道的。
谢樱樱小心地掀开帘子看了看,这一看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只见前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千八百人,哪像是土匪,简直就是一支剽悍的军队么!
谢樱樱所不知道的是,这四平山乃是渊州、琭州和秉州之间形成的三角地带,是属于三不管的地方,加上孟阎据秉州称帝,朝廷时常派军来围剿,所以流民众多,这些流民没有去处,便都在四平山上落草为寇。
加上这四平山地势险峻,又是三州交往的枢纽之地,这帮草寇便渐渐壮大了起来。
百里乐正他们一行人从容城出发,要途径渊州,但却并非只有从四平山经过,只是向来兵贵神速,他们早一刻到琭州,琭州的盐商便能少一分准备,这才取道路程最短的四平山。
那领头的土匪薛用见没有人回答自己,以为对面的几人都吓傻了,对身边的土匪们挥挥手:“这几个孬种都吓傻了,你们自己去搜吧!”
他们这伙人平时见多了吓傻的路人,便都上前要去搜,有一人想要去拿常青的佩剑,剑没碰到手却一麻,他不信邪地还想去拿。
“老大快看!这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俏姑娘呢!”
这人如此一喊,山坡上那千八百人便都将目光移向了马车里的谢樱樱和玉蝉。
薛用大笑两声,道:“咱们寨子里都是些老爷们,今天把这两个姑娘带回去,给了没成家的兄弟们当娘子!”
“是!老大英明!”
那人便也不拉两人下马车,而是牵了马将车和人一同带走。这样一闹,倒没有人管百里乐正和常青了。
谢樱樱这下可急了,一个劲儿地看百里乐正,希望他能解救她和玉蝉,哪知百里乐正竟然笑着看她离开,一点要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等等!”谢樱樱喊的这一声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惊得牵马土匪一激灵。
薛用虎目圆瞪:“怎么,你还不愿意和我们回金蟒寨?”
谢樱樱赶紧摇头,然后指了指百里乐正,道:“妾身倒是愿意去的,只是长兄如父,如今我兄长在此,我嫁人也得要兄长陪同才合理不是?”
薛用一听,便也觉得是理,大手一挥:“把他们两人也带上山去!”
常青瞪了谢樱樱一眼,为谢樱樱这死也要拉两个人垫背的行为感到不齿。
且说这山贼的千八百人刚回了金蟒寨,便有人告诉薛用说他娘快要不行了,薛用便哭喊着找娘去了。
谢樱樱下了马车,一回身便见百里乐正悠闲地倚在马车旁边:“他娘病重,不如樱樱去瞧瞧如何?”
谢樱樱想了想,道:“去看看也行,不过要殿下同去给我壮壮胆。”
百里乐正抬步而去,声音朗朗:“来吧,我陪你走一趟。”
谢樱樱进屋只看了一眼薛母的脸色,便知道她患的是什么病,但她并不明说,只不住地叹息摇头。
薛用在旁看着谢樱樱如此,急得受不了:“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放个屁啊!”
谢樱樱点点头,然后又沉痛地摇了摇头。
“能治还是不能治,你给我放个响屁!”
薛用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土匪便放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屁……
薛用满脸通红,大抵是被气到了。谢樱樱这才道:“令堂的病是可以治的,只是这天下只有我才能治好。”
薛母是久病之身,又风寒入体,实际上并不难治,只是这四平山上没有个正经的郎中,药材又缺少,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情况。
谢樱樱之所以说只有自己能治,纯粹是吓唬薛用呢,反正吹牛又不犯法,她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你有什么能耐,怎么还就只有你能治我娘的病?”
“你娘每日清晨也夜间都要咳上半个时辰,有时候会咳血,血呈暗红色,我说的可对?”
薛用一听,竟然没有一处是错的,这才信了谢樱樱的话,按着谢樱樱的脖子到薛母床前,道:“那你赶快治好我娘,要是治不好你就给我娘陪葬!”
谢樱樱此时却是不害怕的,笑道:“你求我治你娘我都不一定肯,现下你却来威胁我?”
薛用在这金蟒寨里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的,听谢樱樱如此回答自己怎能不恼:“今天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谢樱樱咬牙冷哼:“就不治,你跪下求我我也不治!”
“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不准给饭吃,饿死她!”
于是因为谢樱樱的坚韧不屈,百里乐正、常青、玉蝉都被拖累,统统被关进了柴房里挨饿。
谢樱樱有些后悔了,因为她饿了。
天黑的时候,谢樱樱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她赶紧在角落里坐好,硬摆出安然自若的样子,玉蝉和常青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谢樱樱佯装没有听见。
不多时门打开了,门外站着薛用,薛用双眼通红一步一步地靠近谢樱樱,眼看和谢樱樱只有两步的距离了,谢樱樱险些吓得落荒而逃,薛用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薛用求你救我娘的命,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谢樱樱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回到了肚子里,她眨眨眼睛转头去看百里乐正,道:“兄长你说我该提什么要求?”
百里乐正摸了摸下巴,道:“四平山风水不错,要不你也弄个寨主当当?”
两日之后,薛母的病有了起色,薛用将寨主的位置送给谢樱樱,他手下却有人不愿意,要和谢樱樱打架,谢樱樱向百里乐正借了常青出战,常青险胜。
常青虽然胜了,却也受了点伤。
“樱樱用我的人倒不手软。”
谢樱樱心虚:“我这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么,等琭州的事情办完,回来还得从这四平山过,我当了寨主不就方便了么。”
谢樱樱因为薛母的病还要再在金蟒寨待些时日,百里乐正却先行离开了。
谢樱樱闲来无事,又身为金蟒寨的寨主,于是在自家门口摆了个摊子看病,倒也治好了许多双老寒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