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些幸存者
在直升机上,我旁边的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眼屎糊住了她的眼睛,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的腿断了,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痛苦,却发现她靠我这边的左手不停地微微颤抖。我想起了年迈的母亲,心里一阵感伤。我伸出了可以动弹的右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像干枯的树枝,冰凉冰凉的。她的手在我的手中继续颤抖着,我心里在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本来就贫苦的人遭受如此的苦难!
我从华西医院转到成都武警医院的那个晚上,救护车又送来了一个伤员,他被安排住在我对面的一张病床上。他是从汶川过来的,是一个电厂的工人。他的左腿断了,被打上了厚厚的一层石膏。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和我一样难以入眠,我身体的疼痛折磨着我,而他呢?我从一个志愿者口里得知,这个幸存者是自己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地震前,他正在厨房里,那一瞬间他倒在了地上,头被倒下来的冰箱砸晕了。当他醒过来后,已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他看到了一丝亮光,那丝亮光让他看到了希望。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能够移动。于是,他开始了自救。他用自己的双手吃力地清除着眼前的障碍,一点一点地朝光亮的地方挪过去……他十个手指头的指甲都脱落了,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经过了七个多小时的不懈努力,他终于爬出了废墟,重见天日后的他,才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砸断了,而他的亲人无一人生还。
那个女孩子六七岁的模样,有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可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却没有了快乐,有的却是深深的忧郁。她就住在我隔壁的帐篷里。因为伤员太多,成都武警医院在操场上临时搭建了许多帐篷,我们这些没有生命危险的伤员就住在帐篷里。我在那里的几天里,一直没有听到小女孩哭过,或者因为疼痛喊叫过,她也是腿被砸断了。那个志愿者大姐说,这个女孩子特别坚强,自从救出来后,连眼泪都没有流过一次。医院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以及病友们都很喜欢她。可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她时,她什么也不说!
很多人,因为自己的坚持,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比如被困164个小时获救的绵竹市汉旺镇妇女王华珍;靠张张作业纸和一瓶尿液,坚强挺过108小时的什邡市红白镇中学炊事员李克成;北川县城布满瓦砾的废墟下被埋117个小时的52岁的季中山;汶川映秀湾水电总厂废墟中被埋179小时的马元江;在被埋150个小时后,现场实施高位截肢手术的映秀水电公司职员虞锦华……
生命是多么的宝贵!
在为这些幸存者感慨的同时,我深深地为那些长眠地下的死难者哀悼!
挚爱
郎永淳在他新浪的博客里这样写道:“也曾因为欣慰而流出眼泪。13号直播间隙,我接到一位上海朋友焦急打来的求救电话,她同事的老公李西闽被困在彭州龙门山镇鑫海度假村,导游逃出来报信说,李西闽被卡在倾斜的房子里,等待救援。她看到我在直播,她觉得,要找到中央电视台,才能把求救信号及时、有效地发到前方指挥部。焦急的心情任何人都能理解,我马上联系统筹组印栋兄,他和四川台有联系;联系地方部毛鑫,他能联系上成都台、彭州台;联系军事部记者陈大元,他可以找到成都军区、已经赶往彭州的空军部队。我告诉大元,李西闽是你们的战友,他曾在广空创作室工作过。我也焦急地期盼从几个方面同时发出的求救信号使山边的小小度假村不会成为盲点。15号傍晚,李西闽获救!消息传来,我眼眶湿了。毛鑫说,网上一群人在帮着搜救呢,老李是个挺有名的恐怖小说作家;陈大元说,老李获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否则如果有任何意外,我们会抱憾终生。我们充满对生命的敬畏,我想救援官兵也同样敬畏生命。他们和我一样,并不认识李西闽,但我们都知道,那里有活着的生命,我们不会抛弃!”
是的,在我被埋后,很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都在为我祈祷,为了救我而奔走相告,想尽了千方百计。
5月12日那天下午,大地震发生后,上海也有震感。正在淮海路上一栋大楼里上班的我的妻子娉,也和同事们一起跑下了楼。当得知四川发生大地震后,她马上就拨打我的手机,可怎么也拨不通,她感觉到了不妙。那时她只知道我去四川投奔一个多年的战友,甚至不知道易延端的名字,更不用说联系方式了。她想,必须找到我那个战友。她前段时间在我手机丢失后,给我新手机输入过电话号码,那些电话号码就保存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里。她找出了那些电话号码,确定了四川的号码,然后,把那些四川的朋友一个一个地放到网上搜索,最后确定易延端就是我要找的人,因为她听我说过易延端在四川的一个小报工作,只有他符合这个条件。紧接着,她就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她在5月13日早上打通了易延端的电话,那时易延端还不知道我的具体情况,到了13日晚上,易延端才把我被埋的消息告诉她。
娉听到我被埋的消息后,心里充满了焦虑和痛苦。怎么办呢?除了让易延端想办法救我,她还得想更多的办法,我在废墟中多埋一分钟,对她而言就是多一分钟的折磨!她找出了那些电话号码,可给谁打呢?她想起了我在部队或者曾经在部队的朋友们,于是,她拨通了李洪洋的电话,李洪洋听到我被埋的消息后,十分吃惊,他边安慰娉,边说想办法,可他也离开部队多年了,能够联系部队上的人去救我吗?她又拨通了钟灵的电话,钟灵显得很冷静,也只能说想办法。她又拨通了刘兴安的电话,刘兴安在《解放军报》工作,他说马上和前线的记者联系。她又拨通了裘山山的电话,裘山山那时正在灾区,说银厂沟归空军部队负责救援,但她会联系空军的熟人……她最后拨通了杨献平的电话,杨献平说,他在四川的部队认识的人不多,只能尽量去联系,杨献平还给她提了个建议,让她去天涯网发求救的帖子,或许能够让广大网友想办法救我。
13日晚上22点44分,娉含着泪在天涯社区“舞文弄墨”版块上发了一篇题为《救救被困在四川的李西闽》,“舞文弄墨”的版主蜘蛛发现这个帖子后,就把这个帖子的题目改为《网络总动员,营救李西闽》,并且让管理员把这个帖子放在了天涯网的首页上,还四处相告,号召网友想办法。很多朋友和我不熟悉的网友都在替我的生命担忧,想尽方法来救我。在天涯的其他版块,比如“散文天地”,比如“莲蓬鬼话”都有人发拯救我的帖子。在一些QQ群里,人们都在讨论着怎么救我。比如“莲蓬鬼话群”,许多兄弟姐妹边哭着边想办法……那些泪水就像13日晚上川西灾区的大雨,浇在我的心上。
5月14日,在万榕公司的王钱蓉、赵若虹、美编余一梅几个的努力下,在新浪博客上贴出了营救我的帖子,这个题为《吹响集结号,拯救李西闽》的文章很快就被挂在了新浪的首页上,成千上万的人在为我的生命而祈祷而呼救。其实,万榕公司从上到下的每一个人都为我焦虑不安,不仅仅因为我是他们公司的作者,这里面更重要的是情感。我的许多兄弟姐妹和一些不相识的朋友,也纷纷用博文的形式加入到对我的拯救之中。语言和文字有时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但是通过这些文字,我看到了大家对我这个平凡的自由职业者的挚爱,以及对生命的感动。
李洪洋在博客上说:“西闽的夫人我没见过,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认识我。她是从西闽留下的电话号码中查到我的名字的。她知道我是西闽的大哥,我们的友情已有二十多年。从她的声音中,我听到了一个将要失去丈夫的女人的无奈,她声音颤抖,带有哭泣后的沙哑。她说,她已经给很多人打过电话,她还将继续打下去。哪怕还有一点希望,她都会打下去的……此时,我能够想象得出,他是如何呼救的,他的呼救一定是带着谩骂,骂天骂地,骂人骂自己。今天,我和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最好的朋友易延端、刘兴安、郑平等再一次开展对他的救援……”
朱大可在博客上说:“从5月12号下午到现在,他已经被困在废墟达五十多个小时了。一位以写恐怖小说著称的作家,现在面临着生命中最恐怖的时刻,而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我感到极度的无奈和焦虑。唯愿上帝保佑这位被恐怖压倒的兄弟,也保佑所有那些在地震中饱经创伤的人们。”
老猫在博客上说:“只有一个家伙还没消息,就是作家李西闽。前一天晚上他在QQ群里说,自己在银厂沟风景区。我赶紧上网查,这地方在成都北郊彭州,从成都市区开车一个半小时,是在山里,那不就是震中附近吗?直到现在打他电话,还一直是关机状态。发了短信,也没回。群里的朋友都在担心他。”
庄秦在博客上说:“而现在最让我牵肠挂肚的,是我的大哥李西闽,现在被困在彭州银厂沟外的一座宾馆里。”
陈露在博客上说:“老李,你必须回来,你还欠我好几顿酒没喝……”
花想容在博客上说:“最牵挂的事,就是有‘恐怖大王’之称的著名作家李西闽,在四川龙门山风景区写作的时候,所住的房屋坍塌被困的事情。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大哥,是我一直欣赏和敬重的人。他的事牵动着许许多多关心他的人。这个时候,太多的相识的、不相识的人都在为营救他而全力以赴,好多人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