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寓苏州虎丘。夜二鼓,梦乘轻风归陕,未至乡里,路遇一鬼尾之,长三尺许,囚首丧面,狞丑可憎,与刘对搏。良久,鬼败,刘挟鬼于腋下而趋,将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邻也,谓曰:“城西有观音庙,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刘然其言,挟鬼入庙。
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然阴府未知在何处,正徘徊间,复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阴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刘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酱缸篷状,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见大喜,跃而入。刘随之,冷不可耐。每坠丈许,必为井所夹,有温气自上而下,则又坠矣。
三坠后,豁然有声,乃落于瓦上。张目视之,别有天地,白日丽空,所坠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闻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处生人气?”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王衮龙衣,冕旒,须白如银,上坐,问:“尔生人,胡为至此?”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ㄏ其面仰天,谛视之,曰:“面有红光,果然佛遣来。”问:“鬼安在?”曰:“在墙脚下。”王厉声曰:“恶鬼难留!着押归原处。”群神叉戟交集,将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
水仙殿
程申慢慢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眼前是牢房一样的房间。程申已经记不太清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了。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受刑被水泼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刚刚醒过来的程申还是昏昏沉沉的,他晃着脑袋来回查看着周围的环境,不过视线总是模糊的,屋内的灯光并不明亮,只有眼前的一个几案,仿佛散发着这个世界中最耀眼的光明。
程申看不清那个几案上到底放了些什么,他想靠近点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但是当他想挪动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柱子上面,除了转动自己的头,他半点也没办法移动。
这些让程申完全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不过显然这间奇怪的房间并不只是他孤单一人,很快便从牢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像道士一样的人。显然,这个道士模样的人应该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他并不是来解答程申的,而是来审问他。
“程申,程申。你醒了吧,快告诉我那个叫小雨的孩子在哪里。”
“什么小雨?你是谁?”
“相公,有什么你就快说吧。张道长会帮助你的。”说话的正是程申的妻子,何氏。
“哈哈,师兄!哈哈,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是程申,他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发狂似的叫着。完全不像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
“青鬼!”张道长大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道符咒,从几案上的烛火上划过,然后将符咒朝程申丢了过去。符咒就像离弦的弓箭一样,飞射向被绑住的程申。
“啊!啊!夫人救我!啊!”程申被道符烧得疼痛万分,不由得大叫,向自己的妻子何氏求救。
何氏看不下自己的丈夫受苦,想要拦下张道长对程申施展的法术,但却先被众人拦下了,这其中还包括程申的母亲:
“媳妇,你先别急,张道长也是要将藏匿在儿子身上的妖孽逼走啊。你才从娘家赶回来,什么都还不知道。你先出来听听大家的话就明白了。”
程家大院之中。
“婆婆,你们为什么将相公关在柴房里啊?”何氏问着。
“哎,你回娘家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对啊,少奶奶您不知道,前两天少爷像撞了邪一样的。”程家的家丁说道,“那天早上,少爷还好好的去明伦堂给童生们上课,谁知道却撞了邪……”
程家柴房中。
张道长扶起满头大汗搭啦着脑袋的程申的头说:“程申,我暂时用法术定住了潜藏在你身体中的恶鬼,不过维持不了多久的时间。赶紧跟我说说哪天的情形,我才能破除这个恶鬼的法术。”
程申喘着粗气说道:“那天我像以往一样早上出去,去给那些童生上课。”
张道长打断道:“那小雨在吗?”
“小雨?小雨当然在。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整个书院却属她最勤奋。那时候,书院的学生还不多,连小雨在内只有几个人到了。小雨给我沏了一壶茶,平时她都会在早课之前给我沏一壶茶的。但那天书院却多了一个陌生人,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小雨,跟我说了一句话……”
“教这些学生很有意思吧?”
“这位姑娘,你是?”程申问道。
“我是谁稍后自然有所分晓,现在离上课的时间还很早,你可不可以先和我去个地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不知道怎么的,程申对这个陌生的女子没有一点反感的情绪,反而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总是想不起来,以至于她说的要求自己也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然而跟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姑娘出来之后没走多久,那位姑娘却突然凭空消失了。程申向四下望去,却找不到那个姑娘的影子。正在纳闷的时候,却感觉后背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于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十分独特的香气。这阵香气让程申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
程申慢慢地转过头,却发现一个黑衣人在自己的背后。
“你叫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香气的缘故,程申觉得这个黑衣人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分不清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根本分不清是不是人发出的声音。
但是,程申却很难抗拒这个声音,难以抗拒它问出的每一个问题,发出的每一个指令。
“程申。”程申迷迷糊糊地答道。
“教书有什么意思呢?你现在回家收拾打点一下行装,和我到水仙殿去游玩一番吧。”黑衣人说道。
没有自己的意识,也没有办法抗拒,程申按照黑衣人的指示,朝着自己回家的道路走去。
“当时少爷神情有些恍惚地就回来了,”程家的家丁说道,“少爷一般教书都要到下午才会回来,这个少奶奶您也是知道的。”
这时另外一个家仆接着对少奶奶何氏说道:“对啊,而且少爷平时对我们下人也是特别亲切的。每次回到家几乎都要和我们打招呼,问候两句的。可是那天少爷神色失常地回来,就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我叫了他几声也没答应我。我看他神情很凝重的样子也没敢多问,就看着他收拾着自己平时常穿的几件衣服,然后出门去了。”
明伦堂外。
那位程申看着似曾相识的女子,她身边站着的是黑衣人,而在她面前站着的是程申的学生。那个女孩小雨。
“她和你前世真像啊,方晴。”黑衣人对着身边这位女子说道。
不过方晴并没有回答她,她面带笑意地看着面前这个孩子:“老师到湖边去了,他叫你也过去一趟帮他搬点东西呢。”
“姐姐,老师怎么会去湖边啊?”小雨天真地问道。
“他为了你们今天上课要准备一些特别的东西呀。”方晴带着笑意轻轻的抚摸着小雨的头,而这时黑衣人则在身边悠悠地说:
“嘿嘿,要附她的身还对别人这么好的鬼,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办好你的,记得我们的协议就好。”方晴说道。
“姐姐,你在和谁说话啊?”小雨奇怪地问道,她只能看见面前的方晴,却看不见她身边的黑衣人。
“没什么,姐姐这个人就是有个坏习惯,就是常常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现在大了改也改不掉了。你可千万别学姐姐哦,不然肯定要挨老师骂的。”
“呵呵,嗯。我会记住的。”小雨说道。
“快去吧,老师还在等你呢。”方晴再次抚摸了一下小雨的头,目送小雨离开了。
看着小雨离开后,黑衣人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你放心,我们都是鬼了,只有人才不讲信用。我只是借程申的身体和师兄斗法,不会伤害他的性命。我师兄也是下手有分寸的人,他除鬼不会伤害人的。”
“那,小雨,”方晴顿了一下,她虽然是鬼了,但毕竟还是秉性纯良,没有勇气将自己要说的事情明说出口:“这个事情能成吗?”
“只要他去湖边就没问题,”黑衣人很有自信地说道,“我以水位源泉修炼,那里又是水气极盛的地方。就算你道行不高,但对我来说附身则是易如反掌。”
“那后来呢,程申?你赶紧回想。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张道长焦急地说道。
“后来,后来我出了家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个黑衣人。他带着我向湖边走去,路上说着一些闲话。我一时回想不起他说了些什么了。”
“这些不是重点,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黑衣人说要带我去水仙殿。到了湖边我还真的没见过那个景象。水面真的浮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还有很多仙女一样的姑娘在其中翩翩起舞。真是仿佛仙境。”
“你说教书有什么快乐的,不如去水仙殿游玩呢。”黑衣人对着程申说道。
身体再一次不听使唤,程申朝着水中央水仙殿所在的地方走去。黑衣人却在这个时候从程申的身边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程申周围的黑雾。
程申开始在水里挣扎,但是这似乎是徒劳的,他还是不断地被咆哮着的黑雾包裹着。在呼呼作响的黑雾之中,他隐约地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他游过来。
“后来少爷就被那个人托回来了。”家仆顺手一指,落在了程家唯一一个陌生人的方向。
“我呢,是镇上的一个桶匠。本来今天给别人送货的。”那个陌生人说道,“可是路过湖边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落水的人在湖中挣扎。我下去把他救上来,才发现他是教书的程先生。于是就把他送回到府上来了。”
“那我相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何氏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救程先生上来的时候,他一直喃喃自语。我估计八成是中邪了什么的,就把张道长请来了。”桶匠说道。
“那,小雨呢?你学生小雨在哪里?”张道长问道。
“哈哈哈哈!”程申狂笑了起来,完全不似先前的那副神情了,“师兄这么快就放弃了?这是我们的斗法比赛,你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啊!哈哈哈!”
“我师弟早就死了,你只是为恶的青鬼而已!”张道长怒喝道。
“师弟也好,青鬼也罢。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好的比试,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得遵守这个约定。”
“那就可以拿两条人命开玩笑吗?”
“你放心,那个叫小雨的姑娘会回来的。我也不会加害这个程申。这只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比试。”程申顿了一下,“你需要做的就是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把我从这个身体当中驱逐出来,这样就算你赢,相反就是我赢。”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执著于胜负吗?”
“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就是我憧憬的目标,是我想打败的对象。我也是因此才会修炼得走火入魔,才会死吧。但就像人有人的执著一样,鬼也有鬼的执著。这种执著一天不得到满足,没有谁能放下的。”
“夫人放心吧,”桶匠说道,“张道长从小就修炼法术,道行高深,程先生也是个大好人,一定能吉人天相的。”
“哎,哎!你们大家快看。那不是少爷的学生小雨吗?”随着家丁的指引,大家才发现一个女孩站在程家的大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这个小姑娘受了惊吓,小雨看上去有些憔悴。
“哈哈哈哈!还不够!”程申大笑着,“这些法术不够,你得用些更强力的才行!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你我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上旁人,还要搭上一个小姑娘?”张道长喘着气吼道。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方晴的女人,我也找不到师兄你啊。不过要完成这个比试,我也必须要为那个女人做一件事情。那个方晴从前世就深爱着这个程申,这辈子才想要附身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和程申相守一辈子呢。”
“你帮她做这等事?这个是要下地狱的!”
“哈哈哈!她何尝不是和我一样是个执著的人呢?我们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不会在乎得到什么下场。我们的执著得不到满足是不会释怀的。”
话刚说完,何氏便领着小雨来到了张道长和自己相公所在的柴房,她嚷嚷着小雨找回来了,她满心希望地想看到自己的相公已经被张道长搭救,可是回来看到的却是缠绕着相公的黑雾,还有那种不是相公所有的癫狂的表情,这任谁都会崩溃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恶鬼就是缠着相公不放呢!”眼看着张道长对于缠上程申的那个叫青鬼的恶鬼没有办法,何氏跪倒在地,也没有办法。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而就在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小雨却突然讲话了:
“人有人执著的愿望,鬼也有鬼执著的愿望。人执著的愿望得到满足了,才会觉得幸福;而鬼执著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才会得到释怀。”
屋子里突然静静的,似乎一时之间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女孩能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者谁都已经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收场了。
唯一打破这份宁静的,是张道长的喘息声。
而打破张道长喘息声的,则是程申的狂笑。
只听程申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这笑声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鬼怪的那般充满淫邪的笑声,里面充满了一种轻松的气息。
一阵狂笑之后,程申慢慢回过神来,对着张道长说了一句:“一炷香到了,师兄,你老了。这次你输了。”
说罢,一股黑烟从程申的身体里透散出来,飘到屋外去了。
经过几日的调养,程申的身体就好了起来。
一切似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他们想去感谢那个张道长,却找不到他了。
小雨成年之后,成了程申的妾,和他们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杭州学院临考,诸廪生会集明伦堂,互保应试童生,号曰“保结”。廪生程某,在家侵晨起,肃衣冠出门。行二三里,仍还家闭户坐,嚅嚅若与人语。家人怪之,不敢问。少顷又出,良久不归。明伦堂待保童生到其家问信,家人愕然。方惊疑问,有箍桶匠扶之而归,则衣服沾湿,面上涂抹青泥,目瞪不语。灌以姜汁,涂以朱砂,始作声,曰:“我初出门,街上有黑衣人向我拱手,我便昏迷,随之而行。其人云:‘你到家收拾行李,与我同游水仙殿,何如?’我遂拉渠到家,将随身钥匙系腰。同出涌金门,到西湖边,见水面宫殿金碧辉煌,中有数美女艳妆歌舞。黑衣人指向余曰:‘此水仙殿也。在此殿看美女到与明伦堂保童生,二事孰乐?’余曰:‘此间乐。’遂挺身赴水。忽见白头翁在后喝曰:‘恶鬼迷人,勿往!勿往!’谛视之,乃亡父也。黑衣人遂与亡父互相欧击。亡父几不胜矣,适箍桶匠走来,如有热风吹入水中者。黑衣人逃,水仙殿与亡父亦不见,故得回家。”
陈圣涛遇狐
京城通往扬州的官道上,疾驰着一辆马车,加上赶车的一共是两男一女。
坐在外面赶车的是陈圣涛的长子陈诚,车里的则是他的媳妇王氏和陈圣涛本人了。
“爹,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啊?”陈诚说道。
“先赶回扬州再说吧,这次希望能化险为夷吧。”陈圣涛答道。
“呜……呜……希望娘不要追过来寻仇才好啊,呜呜呜……”王氏哭诉道。
“哎,都这时候了,你还叫她娘,看我们躲不躲得过吧。”说着,陈诚又加大了一把力抽打在马背上。
马一声疼鸣,飞速将马车朝远处拉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陈圣涛那天的经历开始说起。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刚刚失去配偶的陈圣涛安葬好了自己的妻子,离开了他的伤心之地绍兴,打算出去游览散散心。不过作为穷书生的他也走不了多少地方,最后在扬州,因为旅费耗尽而落下脚来。
那时候因为实在没钱了,就住宿在天宁寺旁边的小庙里。在那里陈圣涛足足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无论你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或者道德品格有多高,只要你没钱没势,别人看到你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还有几个钱,周围的僧人还是客客气气的,等到自己没钱的时候,那些僧人便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冷漠态度。不过这对于陈圣涛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让他慢慢淡忘了失去妻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