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声音……。”
“现在……跟着我说一遍,你的内心需要你如此……。”
“跟着我说……。”
“我厌恶,叫苏辛的那个女人……。”
“我……我厌恶……。”
“对,我厌恶叫苏辛的那个女人……。”
“我……我……厌恶……叫……苏辛……的那个女人……。”
“回想她的容貌,记住那张脸,再说一遍。”
“我,厌恶……叫……苏辛……。”
苏辛的手紧攥着,心里波澜起伏,尽管面上和声音都如天空般宁静。
她太紧张了,她说不清她听他亲口说出此话时心里是种多么复杂的感觉。她的计划似乎进行得不错,她正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但她无比失落,失落中夹杂着割心的遗憾和隐隐的害怕。
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件东西叫作“爱情”,她想她已遇到了,并正在一步步失去。
这场相遇是场荒谬的错误,她如此告诉自己。
但如果命中注定她的爱情只闪现在这荒谬的梦境里,经了这荒谬,便自此曾经沧海,又当如何?
毫无疑问,她犹豫了,她紧攥着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说过来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害怕她正在做的事乃是一件危险至极的事情。
她因为害怕而猛地坐了起来,晋蘅痛苦地一皱眉,似是魇住般想将眼睛睁开却又醒不过来。忽地一轴帛卷从帐顶落了下来,正打在晋蘅的头上。晋蘅一下子惊醒,猛地坐起,浑身冷汗。
苏辛也是一惊,更多的却是害怕。她怔怔地看着突然掉下来的帛卷,看样子已有些年头了。是谁把它放在帐顶的呢?
她又抬头瞧向帐顶,不禁眼睛瞪大,原来帐顶正中竟是一方小暗格,此刻暗格的门已隐在两边。她迅速低头,感觉一只手正扶在一处圆硬之物上。掀开锦褥,正是一处灵巧机关。
苏辛抬头看晋蘅,晋蘅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你怎么了?”
晋蘅愣了愣,却捡起帛卷,又瞧了瞧露出的机关,沙哑道:“这里原来住的是谁?”
苏辛的心沉了沉,瞧出他故意遮掩的不对劲,“你不知道?”
晋蘅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
苏辛从他手里拿过帛卷,帛卷上已积了些灰尘,苏辛也不先拂去,直接扯开红丝线,用力一抖,顿时尘土飞扬。苏辛笑道:“若是部秘籍,你就发达了,到时天下无敌,可别忘了是借着本姑娘的手触手成春的!”
晋蘅被四散开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声,瞪了苏辛一眼,瞧向她手中抖开的帛卷,不是什么秘籍,却是幅画像,一幅女子的画像。
苏辛和晋蘅都一怔。
那画上的女子并不出色,至少没这帛卷本身的材质出色……苏辛的想法真刻薄……
但每一笔都细腻非常,画画的人倒是用心得紧。
“若是有谁也愿意为我画一幅这样的画就好了。”苏辛忽地泛出一股心酸的羡慕。
那羡慕里有些哀切的意味,因为她似乎已经预见到那是不可能的了。她忽地莫名怀念起初见晋蘅时,他许诺她捉几只红爪雀儿来养的情形。那时,他笑得那般不设防,有种阳光般的信任和心血来潮的顽皮,而有时,些微的顽皮也是一种魅力。
果然,晋蘅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画像上的纤弱女子,喃喃道:“她是谁?”
苏辛忽地一把将画阖上,“晚了,你明天问问你娘或者这府里的管家之类的不就知道了?睡吧。”
她利落地躺下来,眼睛却看着晋蘅。
晋蘅坐了半晌,方转过头来,看看她,眼里有些欲言又止的复杂,终是叹了一声,道:“我今晚先回去。”
苏辛不知他是如何离开的。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帐顶,像盯着一整片苍穹……
时隔三日,苏辛已不似初来王府时的新鲜好奇,倒是更好独处。丫头们实在觉得她与王爷的关系诡异得紧,谁也瞧不清,寻思着许是二人的别扭还未解开,但晋蘅已很久没来这院子,却是事实。
她们自然不知道三天前夜里的事。但即便是三天,苏辛也觉着有些长了。
她渐渐有些预感,或许一切就这样解决了,再过些时候,晋蘅就会着人送她出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她有些不甘,可是是她自找的,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苏辛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拿着那夜忽然掉出来的帛卷赏玩,那帛卷真是触手滑软,令人爱不忍释。那画上的女子倒也禁看,初看时不觉得怎么美,细看了这几日却发现别有一番风蕴。
苏辛第一眼见到这画像时曾当即就以为是晋蘅珍藏的情人,后来见晋蘅着实不认识,才放下心来,看那女子也才顺眼起来。
事后她不禁自嘲,是不是他珍藏的情人又与她何干?他现在再也不是那个对她还算有兴趣的晋蘅了。这一切,都拜她自己所赐。
她曾有一个神秘的老师,或许叫“师父”更合适,将她教成了一个半吊子的学生。若说她师父神秘得近乎“神圣”,她自己则是将那“神圣”学成了“神棍”……她师父说,那是一门引人入胜的神奇科学,她觉得这“科学”太过危险,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只敢小打小闹,最多来个“装神弄鬼”。
她师父从来是孤独的,甚至不被他所推崇的“科学”所认可,学院派权威斥责他为激进危险的狂徒,将他的理论和方法打为妖言惑众的伪科学。当然,他们没有用“妖言惑众”这么个很有喜剧色彩的词汇。
她觉得她师父大概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暗中收了她当徒弟。
她觉得大概也是因为她那个奇怪的师父,上天才把她丢到这么个无人可寻得见的时空。因为她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下落的人。
这次是她第一次郑重地用其所学,果不其然,很可怕。
她既为无端端改变了一个人的想法而内疚,好像自己是个不光明的小贼,也为改变的那个人恰恰是她所渐渐欢喜的而悲哀。偏偏,她所改变的又是那样一个想法……她渐渐恼开了。
她忽地敲了自己一记,为什么那么笨,当时只说送她离开不就好了?为何要用上“厌恶”那种字眼儿?
原因是复杂的,当时的那种情况,看见他对别人的怜惜,又听了他的那几句话,她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但她不愿承认,一转眼就给自己找了个伟大又慈悲的解释——若是只是那样告诉他送她走,他又怎会断了念想?到时虽忍痛送走了她,却只怕要伤心追忆一辈子了。她怎忍心?
苏辛如此在心中重塑自己形象后,得到了稍微的宁静。尽管她清楚得很,晋蘅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爱恋,谁也说不准,或许,就如他所一再强调的,如此对她,不过是“责任”而已。
苏辛仔细看那画像,女子站在一处池塘边,苏辛认出是西池塘。池塘上波光粼粼,极动感逼真。苏辛左右无事,索性从左下角一点点、一寸寸仔细看起,蓦地眼睛微睁大了些,稍蹙眉摇了摇头,许是颜料用错了几笔,将好好的碧波漾出了几抹蓝色,抬起头稍远些看去,正是一处微波毂纹。
苏辛兴趣缺缺,又朝女子的衣衫挂饰上瞧去。那女子一身浅碧,纤细若不胜衣,腰间长带上只挂着块玉佩,玉佩方正大气,倒是显出几分英气。苏辛撇撇嘴,咕哝道:“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都喜欢这种一把骨头的。”
当不再怀疑这女子是晋蘅的情人后,苏辛曾想到过红素说的晋蘅爷爷与谢双清的故事,再瞧瞧这画卷,虽不知具体年份,但已有些年头无疑了,不过这女子半点也无谢双清的潇洒,分明是个柔弱病美人儿。
想到“病美人儿”这个词儿,苏辛蓦地有些不舒服,她记得萧王妃曾这么形容过墨莲来着。
她不知道的是,萧王妃同样很不待见这四个字。
恒王府是自晋蘅的爷爷受封落成的,而经历了与谢双清的分分合合,苏辛断然不信还会有女子能被那个老老王爷珍藏如此。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晋蘅的父亲了,那个在这王府里连提都很少被提过的老王爷。
苏辛直觉认为这里一定有故事。
正将目光调向女子脸上,小翠忽地闯入,苏辛连忙将画像阖上,装作漫不经心地放在一边,“什么事,这样慌张?”
“回姑娘,今儿是王爷的生辰,晚上宫里赐宴……。”
未待她说完,苏辛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么大的事,只怕不是刚吩咐下来才对,你慌什么?”
小翠急道:“本来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是老王妃说小孩儿家过个生日还要惊动宫里,怕王爷惹来嫉恨,特特地入宫回绝了,皇上一想,便着几位交厚的王公大臣在咱府里给王爷庆祝……。”
苏辛心说,“很好,姑娘我艺高人胆大,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果然马到功成,那晋蘅这么快便转了性,这些事连提都不提一下!”一笑,又打断小翠,“你究竟是奉了哪里的命要对我说什么?”
小翠一愣,脸上讪讪,“姑娘莫多心,近些日子小翠是看姑娘心情不好,连游赏的心都没了,只成日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许是想自己静静,才没敢来伺候的。”
苏辛有些不耐,“嗯,然后呢?”
“然……然后?哦!老王妃刚才差人来说,今晚让姑娘也出席。”
苏辛眉一挑,轻“哼”了声。
待得晚间,当苏辛站在堂上一处角落里,看着满堂的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有种看戏的感觉,仿佛那欢愉的笙歌飘荡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不同的是,这次是3D的。
瞧,那堂中起舞的金衣美人儿,浑身发着光般,被堂中的烛火一映,更是美得迷离。只见两侧舞姬纷纷退在一侧,她勾着轻巧的舞步一步步脱颖而出,身上的金色衣裳很奇怪,本该是袖子的地方只是两片长长的金纱垂了下来,纤细的藕臂随着舞姿时隐时现,脸上是珍珠垂帘,直垂到胸前,半掩住胸前一片如玉冰雪。
她一步步向前,长长的金色头纱垂在脑后,眼神如同她本身一样神秘,一步步,终是走到了那人身前,这才一笑,炫目得紧,微一错舞步,侧转过身,忽地向后下腰,正倒在那人怀里,四目相对,烛花也跟着一跃,煞是耀眼。
那人正是晋蘅。
苏辛觉得他精神得很。
忽地一声轻唤,“蓝漪。”
苏辛回头,正见萧妃身边的一个丫头朝一俏丽身影奔去,苏辛展眸,那立着的女子,正是初见萧妃时打帘子的绿衣丫鬟,水灵得紧,原来唤作“蓝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