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淇泰然颔首:“你的麴冉哥哥是一把名为青光的剑,而且是我的家族所铸造的引以为傲的雌雄剑之一。”
虚影界铸剑世家唐家。
没错,是唐淇的家族,就是他们铸造了绯樱和青光,或许,身为唐家继承人的唐淇的确能够重铸青光断剑,让麴冉哥哥重生。可是……
一丝困惑同时在花亦心中冉冉升起。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若是在我记起阿释之前就让麴冉哥哥重生的话,对你来说不是更好么?我连一丝一毫来到虚影界的可能都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唐淇才道,“你以为我不曾想过么……只不过,绯樱的出世需要你的觉醒。”
绯樱的出世?花亦怔了怔,终于明白了唐淇的话,绯樱和青光是同生同在的雌雄剑,若双剑损去其一,想要重铸必要得到另一剑的剑气帮助。
虽然绯樱剑的剑灵魅心一直都在,但是因为身为绯樱剑主人的自己没有觉醒,所以真正的绯樱剑本体并没有出世,所以,就算是唐家继承人的唐淇也无法重铸已经断了的青光剑……
原来……是这样么……
“那……需要我怎么做?只要将绯樱召唤出来就可以了么?”花亦充满了希望地望向唐淇。
“等等。”唐淇阻止了正要召唤绯樱剑的花亦,幽幽开口道,“在这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一旦我让麴冉重生,你就和他立刻离开虚影界,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阿释的面前!”
惨然的笑靥如花朵般绽开在花亦的唇边,没想到,唐淇所提出的居然又是这样的一个条件。
离开……么……
她何尝不想?她更想在觉醒那一晚立刻跟着弥沙离去……只是……
“如果,我想走却走不了怎么办?”花亦直直望着唐淇,真挚而又无奈。
“我只要你答应我,至于怎么走,我会帮你的。”唐淇同样直直望着花亦,郑重而又坚定。
“……好。我答应你!”
风,在虚影界的天穹边肆虐,而在天穹的边缘,玄色劲装的释一脸的凝然。
绯红色的裙裾出现在了眼角的余光中,释没有转身,却只是漠然道:“是你赶走了姐姐。”
“是姐姐自己要走的。”没错,就结果来说,的确是花亦自己要走的。唐淇在心里默默道。
“为什么?我说过,她是我的姐姐,而虚影界后的位置,永远只有你一个。”
唐淇沉默着笑了,良久,缓缓开口道:“我知道,阿释和花亦姐姐之间并没有血缘,那一声姐姐,并不是阿释的真心。”
波澜不惊的释终于紧紧皱起了眉,这件事情,虽然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但却更是极大的秘密。他,没有继承虚影界上任的王的血脉,而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被冠以姓氏的原因。
“我知道,麴冉是承载了阿释对姐姐的思念而成就的青光剑剑灵,而这样的麴冉,却爱上了花亦姐姐。”唐淇从身后轻轻拥住了释,柔声将自己的心语说了出来,“阿释这样的心情,自从将思念从青光剑上取回来之后就没有变过吧?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减弱过吧?面对这样的阿释,花亦姐姐的存在……让我觉得很不安……”
唐淇的拥抱炽热而温存,小鸟依人般依附着释。释依旧如磐石般稳稳站立着,仿佛身边的温存软语根本就不存在,一如既往只是淡淡开口:“我会去找姐姐,不管姐姐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她。”
“阿释……”唐淇咂舌,“镜灵界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这种时候……”
“就是因为这种时候,不能任由姐姐一个人在战火中。”
“卷入虚影界和镜灵界的争端中难道就更好么?”唐淇难以控制地激动起来。
“就算我不去找,弥沙也会去找。就算弥沙仍旧以为姐姐在虚影界,姐姐也会千方百计去找他。无论如何,都不如在我身边安全。”释有些苦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唐淇有些绝然地望着释那微微有些显得冰冷的背影,身上不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你的眼里,心里,真的只有花亦姐姐么?”唐淇微微缩瑟了身子,“虽然,看那时候你取双剑时候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想要送给重要的人,但是没想到,你和花亦姐姐之间的感情居然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淇淇……”释悠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握住了瑟瑟发抖的唐淇的双肩,笃定地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的,永远不用担心我会抛弃你。”
无声的泪水在心间滑落,而眼角眉梢却干涸依旧,或许,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便也不知道再去感动或执着,只是,心间的伤痛,却是依旧不折不扣地感受。
依旧是安宁静谧的环湖小筑,依旧是桃花灿烂的烂漫时节。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熟悉的光景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切都如同先前一样,丝毫未变,就如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从未有过曾经的那些悲欢离合。
慕雅别馆。
汐湘苑内,重获新生的慕雅和韩之天相视而笑;聆风阁中,再度聚首的花亦和麴冉静静相依。
一切,都如同数年前一般平静美好。
流年逝水,平静无波的水面倒映着往昔的安宁,而谭下深深的哀愁,不知淌向了何处何方……
“麴冉哥哥,对不起……”
然,纵然看似一切未变,有些已经改变了的东西,却再也回不来了。
一如,那已经改变了的感情。
麴冉听到花亦如此说,依旧只是微笑,但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绷起,连那一如春风的笑颜也显得有些僵硬。
“我的确是青光的剑灵,是因为他将对亦儿你的思念导入青光剑本体而成就的剑灵,所以,从小就代替他来陪着你……”
“可是,虽然一开始陪在你身边是因为释对你深深的思念,可是,随着日子的增长,我并不是因为释的关系而守护着你,而是以我麴冉自己的身份想要给你幸福……”
如果,这些话,是在找普雅花之前就能告诉自己该多好。如果,这些话,能够在遇上弥沙之前就明白给多好。如果……这些话是在自己的心里还没有弥沙的时候就听到的话……那该有多好……
可惜……
可惜现在,即使说这些话的人是麴冉哥哥,自己也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对不起……”颤抖的声音,却是无悔的明了。此时此刻的花亦,心中不再彷徨迷惘,她早已明白了当初在归墟底的那位风咸大人的话,第一顺位和第二顺位。
果然,无论是跟谁比较,不论是阿释还是麴冉哥哥,弥沙,已然是她心里永远的第一顺位。但……果然他们三人都很重要。
“麴冉哥哥……”花亦轻轻挽住了麴冉的胳膊。
“什么?”麴冉笑问。
“我……想去镜林,而在那之前,我想先去见见几个朋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么?”
深秋的红叶一片连着一片,漫天的红叶不知承载了多少的思念。
枫晚山果然是枫晚山,如同桃花漾四季如春般,枫晚山则是永远的红枫醉人。
花亦举目望着这满眼的相思,抬手摘下了一片,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却对着那早已空空如也的房子笑了……原来,他们早已都不在这里了么……承锏,黎诺,平若溪……谁,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跟黎诺认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在风闻小镇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她对你的感情很深,为了找你也不远千里来天山找你。”
“你……会娶黎诺么?”
“那若溪怎么办?”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若溪一个人回冰川?”
“若溪离不开天山冰川,黎诺不可能不回风闻小镇。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
“你是会让若溪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天山上,还是眼巴巴看着黎诺回风闻小镇?”
曾经,就在这里,花亦将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丢给了承锏,当时的她,眼里看不到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痛苦的人。而如今,想要再回来弥补,留给她的,却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
望着花亦落寞的笑容,麴冉轻言宽慰:“没事的,再去冰川或者风闻小镇看看吧。”
“不……不用了……”花亦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麴冉的话,就当做……就当做是他们三人永远快乐地在一起好了,就当作他们很幸福地生活……因为,无论是先去冰川找普雅的扎根之处,还是先去风闻小镇安置着黎诺身体的湖底,她都做不到……
只能,在心底相信着,那三人一起的时光,美好而宁静。
再度回到镜林已经月余,然,即使在这里,生活也不再安宁。
虽然在这里,听不到那声嘶力竭的拼杀之声,但却依旧能够隐隐闻到战争的味道。
镜灵界和虚影界……开战了么……
花亦斜倚在卧榻上,怔怔地出神。她多想能够立刻去找到弥沙,告诉他不要再管这些纷纷扰扰,就那样和她一起离开,可是,恢复了一切记忆的自己却再没有勇气这样做,尤其,是在那晚……她亲手推开了弥沙之后。
觉醒那夜,她亲手推开了弥沙,虽然是为了让他安全离开虚影界,离开对他来说危险无比的阿释,可是,这也改变不了她伤了他的事实。为了让阿释不再对几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弥沙动手,自己主动留了下来绊住了阿释的手脚。
花亦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那天夜里弥沙嘴角淌出的血液,更忘不了,弥沙眼中那近乎绝望的神情……
“弥沙?”门外的脚步声与麴冉的不同,花亦忍不住有些惊喜。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入视野的却不是期待中的人。
看着那一张熟悉的脸,花亦的笑容不由得凝固在了脸上,怎么会呢?不过才这些天而已,就已经寻了过来么?阿释。
“姐姐,怎么了?”释一如既往地笑着迈步进了屋里。
“阿释,麴冉哥哥呢?”
“有些碍事,所以让他先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了。”
听着释轻描淡写的话语,花亦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颓然坐回了软榻上,低着头问:“既然我都已经走了,又何必再来寻我?”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啊。”释莞尔。
“可是,我们并没有血缘。”花亦回答,她相信唐淇的话,因为唐淇根本没有理由来骗她。
“是,没有血缘。”释沉吟着,反而问道,“但是,难道血缘就是一切么?难道从小的感情就什么都算不上了么?姐姐当真走得心甘情愿?”
“自然是舍不得。”花亦轻声言语。释的笑容愈演愈烈,却在最后的时刻骤然僵硬……
“如果,单纯只是姐弟之情的话。”
姐弟……之情?
就算是姐弟又如何?释上前跪坐在了花亦的身前,像小时候那样将头枕在了花亦的双膝之上,嗡嗡呢喃:“我只希望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即使姐姐只把我当弟弟,我也想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阿释……”花亦用微微有些冰冷的手环住了释如今已经长大的身躯,“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
“我知道,弥沙。所以,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弥沙,我就已经视他为敌了。”
什么?!花亦的双臂微微一震。
“那个时候,他看着姐姐的眼神就如同父亲看着姑姑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是敌人,各种意义上。”
“阿释……”花亦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冲击让脑中一片空白,不仅仅是因为那句“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弥沙,我就已经视他为敌了”,更因为接下来的那句“就如同父亲看着姑姑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释,你……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那将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归墟底,倒垂的熔岩安然地滴落着经久不衰的水滴。
面蒙白纱的女子与历经了沧桑的男子并肩而立,面对着依然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的风咸。
“风咸大哥……”枢姬轻声唤着,然而,风咸却依旧没有反应,如同一尊已经石化了的雕像。
“粼……”枢姬转而求助般地将目光转向了与她一同前来此地的花粼。
花粼望着风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便让这决心不再理会尘世的风咸蓦然睁开了双眼。
“……你,是在守着和姐姐的约定吧?她不来,你不走……”
“阿释,你刚才说,舅舅和母亲……怎样?”
“……姐姐难道没有听清楚,想要我再说一遍么?就是……”
“够了,舅舅和母亲可不像我们一样没有血缘,他们,可是真正的亲生姐弟啊!”花亦不知所措地打断释的话,提高了声音道,但说实话,就算是她自己,说出这些话也未必是有多自信。
二十年的时光匆匆流转,当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再度相见,却都已经是饱经了风霜的沧桑之人。
枢姬识趣地退了开去,只留下风咸和花粼两人。偌大的归墟之底,更显空旷与寂寥。
“她不来……我不走……”风咸干涸了多年的眼眶微微看着有些湿润,终于从那如同石化了般的状态恢复。
“终于,可以完成姐姐的夙愿了。”花粼从怀中掏出一支娇艳欲滴的桃花簪,递给风咸,“姐姐说,把这个交给你,你就会明白了。”
桃花簪……
若有一天,我不得不走,那么你就把这个簪子当成是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风咸颤抖着声音问道。
二十年一如白驹过隙,花粼的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从前的种种光景,一如那如梦的浮生。那些年的悲喜离合在眼前一一展现。
缓缓的,花粼开口:
“当年,因为姐姐和你相恋,在虚影界造成的影响绝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我,同样因为这件事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便想成全姐姐,但是虚影界是靠灵力说话的地方,即使当时的我已经是虚影界的王。
“为了追求更深厚的灵力,我在修炼灵力的时候急于求成而失落了心魔,陷入了无际的黑暗。那之后……便是无止无尽的黑暗……
“我以为这便是终点了,因为,除非自己最在乎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结束生命,是没有足够的震撼力将心灵从那深重的黑暗中拉回来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那是多年压在心间的一块大石,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光虽然匆匆而逝,但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永不磨灭。
醒来的瞬间,花粼所感受到的……是终于从噩梦中被解放出来的安心感。
眼前,是无数残乱的枯枝落叶,浸染在一片暮色之中。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花粼那时不禁想。
那一天……与姐姐在虚夜宫分别后的记忆,蒙昧不明。身体不肯听从大脑的命令……但他很清楚,自己正打算做些不好的事……虽然拼了命地挣扎反抗,试图阻止自己,但却徒劳无功。
一阵剧痛,在胸口附近窜过,花粼用手往疼痛的根源探去。左胸似乎受了伤。所幸的是,没有伤到要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朦胧的意识中……似乎听到了姐姐的哭喊声。
……等等。
念及此处,他的思绪停滞了。
姐姐的哭喊声……他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
不是以前美好的时光中,总觉得,好像就在刚才,她的声音回旋在我耳边。
该不会……!
不好的预感像恶疾一样袭来。花粼将视线投向了地面。
多么希望,那是他记错了。
多么希望,那只是……在噩梦中听到的,与现实毫不相干的声音。
但,在他的脚边……姐姐她,就躺在自己的脚边。
“……姐姐?”花粼战战兢兢地,试着轻唤她。
……没有回答。是睡着了吗?不对,若是那样,她的胸口不会没有睡眠中的呼吸起伏。她甚至……并未在呼吸。
花粼慌忙在她身边弯下腰,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喂……姐姐?你怎么了?睡在这种地方,可是会着凉的……”
花影颊上的触感……恍似人偶一般,毫无生气。不会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微动唇瓣。眼帘也不会随之轻颤。
莫非……
可怕的预感,席卷全身。花粼的脑海中,瞬间浮出了最坏的答案。
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这一定是,弄错了。
在心中重复念叨着这句话……花粼将耳朵附在花影的胸口,想要确认她的心跳声,想要确认,她还有生命的跳动。但……
“……”完全听不到,任何声息。花影的心脏,完全……停止跳动了。
气力尽失的身体上,留有好几道深深的伤痕,让人目不忍睹,心碎欲裂。这该不会是……自己的灵力所造成的伤痕吧?
“姐姐……!”花粼大声痛喊着,以全身的力量,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她的身体还留有微微的体温,暖暖的……然而,她却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将她的身体,紧紧地拥在怀里。
“你快醒来!这算什么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你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掉的对吧!?这是在开坏心的玩笑吧!?是吧!?”
“如果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求求你,快点睁开眼睛啊!”
即便力竭声嘶,花粼也依旧喊叫不休。就像个小孩似的,不顾一切地大喊着。
可是……姐姐依然,没有任何声息。
从我严重滚滚落下的泪水,打湿了姐姐的脸颊,自她的脸庞上缓缓滑落……然而,她却不肯给我任何反应。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只不过是,想保护姐姐不是吗?只有她,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也想让她幸福地生活……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吧?”
“明明是这样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我面前死去啊!?”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急速地冷去。我哭喊着。每一次呼唤她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直面这个无法逃避的现实。她已经……不会再次醒来了。
姐姐已经完全失去了,她从今往后的时光。
……不。是我,将她的生命……将她今后理应拥有的幸福,夺走了。她不会再陪我开些轻俏的玩笑,也不会再对我绽开笑颜。除了这宛如睡颜般的安稳神情,我再也见不到……她的嬉笑嗔怒,她其它的诸般表情了。
听完了花粼的回忆,风咸湿润的眼眶中终于淌出了难得一见的泪水,充满了沟壑的双手紧紧攥着那一支曾经在花影的发间耀眼的簪子,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他明白的,若不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花影怎么会不来找他。
但他心里却又是怀着期待的,期待着终有一天他的影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现在,他二十年等来的却只是这一支簪子,和这迟来了二十年的诀别。
“终于,算是完成了姐姐的夙愿了呢,最后还有一件事……”花粼欲言又止。
“是什么?”风咸抬头。
“关于姐姐和你的女儿……亦儿……”
时光流转……一切匆匆而逝……
早已不知过了几个春秋,也早已不知在这虚夜宫沉默了多久……
自从那一夜,在镜林被阿释找到,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虚夜宫,甚至见不到除了阿释以外的任何人。甚至包括了麴冉哥哥和唐淇。
不过,虽然在这虚夜宫里,但花亦却还是隐隐约约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知道那场让人为之颤抖的战争。从外面的风中带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夹杂着的血液,有没有自己在乎的人的。
“弥沙……”花亦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拨着跳动的烛火,心中默默地念着弥沙的名字,眼前出现了弥沙那能让她为之欢笑的脸庞,终于,没有丝毫眷恋的,轻轻将烛台推到了。
周围早已布满了由花亦身上泄露的灵力,微弱的火苗沾染了肆泻的灵力,瞬间演变成了漫天的火势。
“着火了!救火啊!”
周围的喧闹声越来越嘈杂,纵然是被明令不许靠近的地方,依旧还是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的人了……花亦在大火中微微笑着,只不过,自己选择了的道路,已经不会再更改了。
一切,就此结束。再也不会有那样深沉的悲伤。
火焰建造了最绚丽的舞台,燃烧的声音成就了最动听的旋律,花亦倏地张开了双臂,悠然地在大火中旋转,起舞……
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让她想爱却不能爱,想恨更无法恨的人。花亦微微别过眼:“为什么要来?”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释横抱着将花亦从她火海中瞬移而出,痛苦地皱着眉。
“我只是想要解脱。”花亦依然没有正眼看释,用冷寂的声音回答。
“解……脱?”释怔怔地重复着花亦的话,深邃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悲痛。
释更紧更紧地拥住了怀中的花亦,仰头望着广袤却阴沉的虚影界的天空:“好吧姐姐,我带你去见他,我带你……去见你的弥沙。”
刀剑的光影此起彼伏,曾经,我们深信,只要手牵着手,便能一起走到最后,只是在这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中,弥漫了双眼的已经是那看不穿的黑暗。
“咳、咳咳……”重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暗红色的血流自嘴角缓缓而下。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病入膏肓,重洛那挥舞着长剑的行为已然不再是为了荣耀的战斗,而是成了搏命的厮杀,只似乎为了在生命之火熄灭之前再度找回一些自己存在的价值,至少……至少要让她……让晴初安全离开这里……
又是无可奈何地呕了一大口血,已经遍染鲜血的锦袍又添污秽,只是不同的是,那是他自己的血,而非是所斩杀的敌人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身形亦有些摇摇晃晃,而当再度回过身来之时,却只有身前那被数柄利剑穿透而过的痛楚,与耳畔响起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洛……”
是晴初在叫他,眼前已是一片血红,然映入眼帘的那张悲伤的脸庞却渐渐放大,同时,温暖的感觉在脸颊上攀升。小时候,晴初的手柔软而纤巧,而如今,执起了武器的手多了一份坚强,但即使如此,却依旧止不住在颤抖。
“初儿,快走。”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却满是爱恋的神色。
然,晴初却像是早已忘却了身处何时何地,长剑无力地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却只是发出一声哀怨的声响,然后,轻轻拥他入怀,泪眼婆娑却依旧无悔:“阿洛,我和你在一起!”
“初儿……走吧,去和弥沙在一起……”
“不,阿洛,我要陪着你!”
“你……”
“已经这么多年了,阿洛,现在的我心里爱着的是谁你真的还不明白么?”
四周那越聚越多的虚影士兵已将两人团团包围,无一例外地执起了手中的长枪。
相依而死虽然是曾经料想过的结局,怎知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彼此都不舍对方就此离去,相拥而坐的两人惟独目睹了那刺向对方的利刃,却同都无暇猜度自己的身后。同时,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同时,反身替对方挡下那即将入体的坚枪;也同时,感受到了离别与再聚的悲涩与欢笑……
最后的最后,他们依旧相拥,最后的最后,他们依旧微笑。
他问:还记得么?小时候的约定……
她答:记得,生死不离……
眼泪从眼眶中汩汩而下,虽然只是远远看着,虽然她和他们相交不深,但是看到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的重洛和晴初,还是止不住悲伤。
在她的记忆里,重洛的灵力亦是极厉害的,而如今,却迎来了这样的结局,那么,她的弥沙呢?释攻下最后的的镜灵城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吧……
破晓的残月独自挂在苍茫的天际。
又是……一轮望寒月呢……
弥沙一个人驻守在空无一人的都城中,而花亦则是无声地步出了虚影的军阵,默默前行,默默,来到弥沙的身边。在别离了几年之后终于再度走到了一起,两人相视而笑,回想起先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无言的幸福,曾经约定要在一起,却经历了那么长久的别离,而到了最后,他们终于能够守住这个约定。
风雨凄迷,身为虚影界少主的释微微闭眼,一声令下,他现在是虚影界的王,所以,当花亦决心去到弥沙身边的时候,他便没有了退路,即使是他最爱的姐姐,即使是他最爱的花亦,也不能改变现下的局势。
“知道么?弥沙,在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我曾经无数次许下心愿,希望时间可以停止在我们紧紧相拥的刹那。”花亦淡淡微笑,一步一步向着弥沙走去。
而今,当她再度被弥沙紧紧拥住,终于笑得开怀,耳边弓箭撕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知道,她的愿望,终将实现。
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弥沙,回到你身边,我不后悔。”花亦轻轻地道。
花亦听到弥沙笑了,他说:“亦儿,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死而无憾。”
尖锐的痛传进身体,但两人脸上的笑容却都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灿烂。这一生,仿佛什么都经历过了,得到过也失去过,只是,只有在这一刻,心里才是满满的。或许,这就是满满的心,只装着彼此,属于彼此的心。
眼前的世界渐渐变暗,温暖的怀抱也渐渐变冷,花亦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一刻,好像明白了平若溪和承锏,也好像明白了重洛和晴初……
“弥沙……”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头深深地埋在弥沙的怀间,直到最后,她也始终笑着……
“弥儿!”
“亦儿!”
“释儿!”
似乎,曾经听见有这样的呼唤声,只是当意识再度清醒,却怎么也记不起究竟那是谁。阳光耀目而刺眼,一刹那,心里竟有隐隐的失落,原来,自己没有能够随着弥沙一起走么……莫非,阿释还是放不下,还是救了自己么?
“亦儿,你醒了!”
那是极度惊喜的声音,而这个声音的主人……花亦简直不敢相信,是……弥沙。
“弥沙?”试探着唤出这个名字,眼角的余光微微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真的么?真的……是弥沙么?
“是我!是我,亦儿!”温暖的怀抱在说话间已将花亦拥入其间,久久不曾有半分的松懈,“太好了,亦儿。你终于醒了,我真的好害怕……”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不是应该?”花亦反拥住弥沙,将脸埋在弥沙宽阔的胸前,现在的一切太梦幻,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亦儿醒了么?”
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花亦惊诧地抬眼:这里还有别人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举步进来的是三个令花亦想不到的人。为首一人是在归墟底弥沙的师父风咸大人,接下来进门的是同样在归墟地见过的,蒙着面纱的枢姬,枢姨。而最后……花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有些颤抖地开口:“舅舅?”
“亦儿。”花粼微微笑着,上前坐在花亦的床边,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道,“这个时候,比起舅舅,还是更应该先跟自己的爹爹说说话。”
花亦有些不明白似的看着花粼,然后顺着花粼的目光望去,在那里的,是静静伫立一旁的风咸。
“……风咸……大人么?”花亦怔怔开口。他不是弥沙的师父么?不过,等等。恢复了记忆的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弥沙,是因为是父亲的弟子,小时候才会来到虚影界和自己相识的……
为了确认,花亦将视线转向弥沙,而弥沙,则是轻轻微笑着点了点头。
“亦儿,还记得么?在归墟底我同你说过的话。”风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我说,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叫我一声爹爹。”
“……记得。”花亦轻轻地点了点头,“可是那个时候,风咸大人说是因为……”
“因为我视弥沙为子,希望你们可以成为一家人。”风咸笑着替花亦说完,看着满脸通红的花亦,依旧笑道:“现在我依旧希望你们可以成为一家人,让弥沙也唤我一声父亲。”
“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亦儿幸福的。”弥沙闻言立刻郑重承诺。
“弥沙……爹爹……”花亦红着脸低下头去,忽而想起一件事情道,“爹爹,舅舅,还有枢姨,是你们救了弥沙和我么?我们不是应该……”
枢姬上前握住了花亦的手,柔声道:“亦儿,刚刚才醒,不要太累了。你只要记得,阿释也是真心希望你幸福的。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你幸福,快乐,那么,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是啊,弥沙,虽然你小时候在虚影界的时候我并不待见你,但从今天起,舅舅我就把亦儿交给你了。”花粼同样嘱咐。
只要我幸福,快乐,那么,一切就都是美好的。是么?真的是这样么?花亦悄悄将目光转向弥沙,却发现弥沙也正凝神望着自己。
终于,两人相视而笑。不管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究竟是怎么样才从那纷乱的时代转换到了此刻的安宁,从今以后,一定……一定要更幸福地生活着,和爹爹,舅舅,枢姨,还有永远第一顺位的弥沙,永远在一起幸福地生活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