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晚上她不准李小芳出门,她知道李小芳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她不想让李小芳出什么问题了。李小芳和肖莉莉一起自杀,害得李美凤饱饱地挨了李洪球的一顿暴打,她认为这顿暴打一点也不冤枉,她认了,谁让她没有看住女儿呢!好在女儿在肖莉莉死后还算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现在,李小芳房间里的笑声引起了李美凤的警惕。
李美凤见门反锁上了,就敲起了门,她边敲门边说,小芳,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了。李美凤从门缝里也没有看到灯光透出来。她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加重了敲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芳,快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小芳是不是睡着了?这不可能,她睡得再沉,她那么用力的敲门声也把她闹醒了,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李美凤有些气喘了。她必须把门打开才知道李小芳究竟怎么回事。她还有一把小芳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李美凤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她站在李小芳的房门外,大脑开始了艰难的搜索,那把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李美凤在用大脑搜索钥匙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笑声。
李美凤浑身充满了凉意,她又用力敲了敲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美凤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她马上回到了房间里,拨通了丈夫李洪球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在唱歌。她大声地对李洪球说,洪球,你在哪里!
李洪球在电话里也大声说,什么事,快说,我在招待客人。
李美凤的哭音都出来了,继续大声说,洪球,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李洪球骂了一声什么,然后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美凤说,小芳又出事了,现在她把房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她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她说话时,把李小芳房间里传出的笑声给省略掉了。
李洪球又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傻B,小芳房间的钥匙就在你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你赶快打开房间,看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李美凤放下电话,赶紧从梳妆台的右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李小芳房间的钥匙,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在开门时心里一闪念,李洪球怎么知道这钥匙放在她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呢?
她正开着锁,门却突然开了,李小芳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站在门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对李美凤说,你鬼叫什么呀,人家都睡着了。
李美凤见李小芳的确是被她吵醒的样子,她想起从李小芳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就极不舒服。李小芳房间里的灯亮了,李美凤一眼望进去,李小芳的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里面也没有别的女孩子。李美凤想,可能是李小芳在梦中发出的笑声吧,梦中发出的笑声和清醒时发出的笑声或许不太一样。想到这里,李美凤的心里就释然了。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她对她母亲骂了声,讨厌!
李美凤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李小芳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连衣长裙的,有一次,在城里,李美凤带李小芳去服装店买衣服,李小芳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面前呆立着。
李美凤对她说,小芳,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李小芳说,我身材不好,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
李美凤笑着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好看,我看你身材也不错的。
李小芳白了母亲一眼说,好,你是在嘲笑我呀,我告诉你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在肖莉莉家试过了,肖莉莉也说不好看,这样的裙子只有肖莉莉穿了才好看。
然后,李小芳沉着脸走开了。想起这件事,李美凤心里有些害怕,李小芳为什么在睡觉时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从何而来?自从肖莉莉死后,李小芳没有什么反常,但今夜的确不一样了。
李美凤想再次敲开李小芳的房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有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可李洪球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无所知,她知道李洪球一定不在水曲柳乡的,他也许在离水曲柳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白莲镇,白莲镇在西县是个花花世界,那里有温泉度假村,有娱乐城,据说还有许多小姐。李洪球陪人也经常陪到那个地方去,想到这里,李美凤骂了声,该死的李洪球,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在家里呆着了,她也有自己隐秘的生活。
这场秋雨迟迟地不落下来,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石萍无法入眠,远处传来了几声惊心的狗吠声,是什么东西惊动了那些在黑夜中沉默的狗。石萍躺在床上,她想像着那个叫王刚的人鬼魂一样在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游荡。或许,他就站在她的窗下,随时准备爬上来,从窗口跳进来侵犯她。
失眠让石萍孤独无援,当初和史未来结婚后,她就认为自己孤独的生活结束了,没想到,那是一个错误,她是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外一种孤独,从一种失望走向了另外一种失望。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她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却相信了。她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阴冷绝望的坟墓之中,黑暗的潮水在将她无情地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临近,很有节奏感。石萍警觉起来。
是谁?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石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窗外呜咽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搏动。过了不一会,脚步声又很有节奏地远去了。石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封,石萍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她真害怕有人会突然从门外破门而入,一双冰凉的手会卡住她的脖子。
石萍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信封,她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还是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水曲柳乡不需要你!
看了这行潦草的字,石萍倔强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十分的愤怒,这行潦草的字无论出自于谁的手笔,都证明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存在着问题!
石萍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她突然拉开门,用力地把撕碎的纸扔向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地叫道,有种的给我回来,想让我离开没那么容易!
纸片随同她的声音纷纷地飘落,石萍的心在流着血。
她呆立在那里,企图看到那个人的出现,那个神秘的将信封塞进她房间的人没有出现,秀秀却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秀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木然地朝石萍走过来。秀秀的脚步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秀秀向她移动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石萍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她感觉到的只是寒气逼人。石萍想把门重新关上,但她没有力量拒绝秀秀的临近。秀秀身上也充满了神秘感。秀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秀秀开始用冷漠的目光看看石萍。石萍被她的目光击中,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会,还是石萍打破了沉默,秀秀,你没睡,你有事找我?
秀秀说,我听见你的大叫,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石萍说,你进屋来吧。
秀秀就飘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侧身让秀秀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她们坐了下来。
石萍问秀秀,秀秀,你刚才睡了么?
秀秀说,没睡,我在看电视,听到你的大叫我就上来了,李所长交代过的,让我要照顾好你,她还说了,你要在招待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就唯我是问。
石萍吞了口口水说,那你听到有人上楼来么?
秀秀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这地方就你和我两个人,还有谁会来呀!
石萍觉得自己和秀秀说话后,心理变得正常了。秀秀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秀秀陪她说话,石萍的孤独感顿时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石萍寻找着话题和秀秀说话,她问道,秀秀,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秀秀听她的问话后低下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很旧的红色塑料凉鞋,黑乎乎的脚趾头一动一动的。石萍注意到了她的脚趾头,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脚趾头显得粗糙,让石萍的心抖动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心酸。
秀秀沉默了一会才说,家里穷,没有钱怎么上学。
石萍看着还是低着头的秀秀说,那么你想上学么?
秀秀还是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当然想,要是有书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每次看到小芳背着书包来招待所,我就会想,如果我能像小芳那样上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石萍吸了一口气,如果有人资助你上学,你会去么?
秀秀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以前有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说要资助我上学,我没有答应。
石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秀秀说,我不能去上学,我要上学了,我弟弟就上不了学了,除非他连我弟弟也一起资助了。
石萍说,你还有弟弟?秀秀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上小学两年级。
石萍说,那人难道不同意资助你和你弟弟?
秀秀说,我没和他提弟弟的事情,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石萍明白了,秀秀在这里干,是为了她弟弟能够上学。石萍觉得眼前的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崇高起来,同时,内心产生了一种悲哀。石萍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秀秀。
石萍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假如我资助你和你弟弟上学,你会答应么?
秀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我有那么好的福气么?
石萍笑定地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秀秀的头抬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苗,那丝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秀秀说,石记者,谢谢你的好心,我奶奶说过了,我这个人命不好,这辈子是注定读不上书了,就是你资助我,让我去上学,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因为我读书的年龄已经过了。
石萍说,只要你愿意读,会有办法的!
秀秀摇了摇头,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秀秀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绝望,石萍顿时无言。
就在这时,窗外原野上又传来了凄厉沙哑的叫声,莉莉,回来——
秀秀发现石萍脸上出现了恐惧的色彩,她反而平静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不用怕,那是乌鸡婆在叫魂,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乌鸡婆每天晚上都要到外面去叫魂。
因为秀秀在场,石萍听了乌鸡婆的叫魂声后,虽说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那么害怕了,刹那间,石萍产生了去原野上看乌鸡婆叫魂的念头。
石萍对秀秀说,我想去看看乌鸡婆叫魂,你愿意陪我去么?
秀秀表情木然地说,叫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想去看,我陪你去好了。
石萍说,那我们去吧。
秀秀点了点头。
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一片漆黑,秀秀手上的电筒好像电力不足,照出的光柱是暗红色的。远处河滩上有一盏灯笼在游动,那是乌鸡婆打的灯笼,因为今夜风大,乌鸡婆没有点火把,而改成点灯笼了。乌鸡婆的叫魂声随风飘散,在暗夜中显得诡秘而可怖。
秀秀走在前面,石萍跟在后面,秀秀走得很快,石萍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小跑。走这样的夜路,石萍显然是不习惯的。
石萍说,秀秀,你能走慢点么?
秀秀说,走慢了就追不上乌鸡婆了。
石萍没有办法,只有跟在秀秀后面小跑。乌鸡婆的灯笼鬼火般在水曲柳乡村的河滩上移动,因为风大,灯笼十分的飘忽,要不是乌鸡婆提着那灯笼,那灯笼或许会飘到半空。很快地,秀秀和石萍离乌鸡婆很近了,也就是二三十步远的样子。这时,秀秀放慢了脚步。
石萍问,怎么不走快啦?
秀秀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对我们不好的,叫魂的人身上有煞气。秀秀的话在风中飘着,让石萍身上凉飕飕的。乌鸡婆好像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秀秀和石萍。
她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喊,莉莉,回来——
乌鸡婆在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十分的轻灵,这让石萍很惊讶。
秀秀见惯不惯的样子,她嘟哝道,晚上这么冷,石记者,还是回去吧,我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没带雨伞。
石萍说,秀秀,你就陪我一会,好么,就一会,我们很快就回去。
秀秀答应了她。
乌鸡婆在河滩的一棵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石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乌鸡婆停止了叫魂。乌鸡婆把一颗颗河滩上的鹅卵石堆在树下,树下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鹅卵石的小石堆。石萍和秀秀躲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观望着乌鸡婆的举动,乌鸡婆在那小石堆前盘腿坐下了。灯笼被她用绳子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乌鸡婆双手合什,喃喃地说着什么。石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很怪异的土语,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语言。
石萍小声问秀秀,你能听清乌鸡婆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当然能。
石萍又说,那你能告诉我她在说什么么?
秀秀说,她在诅咒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肖莉莉的妈妈。
石萍问,她为什么要诅咒肖莉莉的妈呢?
秀秀说,因为肖莉莉的妈和别人私奔了。
石萍就没有再问下去。乌鸡婆的声音在秋风中飘来荡去的,异常的古怪和诡秘,石萍觉得乌鸡婆的诅咒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石萍的皮肤上游动。石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此时的确不想看下去了,她有一种逃离的欲望,这种现场阴森极了,让人会产生无望的幻觉。
石萍对秀秀说,我们回去吧。
秀秀没有答应她。
石萍觉得瞪着的双眼有点酸,她想站起来,可两腿软软的。
石萍又对秀秀说,秀秀,我们还是回去吧。
秀秀还是没有回答她。
秀秀是不是着魔了?在黑暗中,石萍看不到秀秀的脸,手电筒也在秀秀的手上,她想用手电筒照照秀秀也是不可能的事情。石萍伸出手,想推一下秀秀。她刚要伸出手,就觉得有人在后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她的细嫩的皮肤被磨痛了。
石萍惊悚地回头喊了一声,谁!
只有风在吹,她身后黑乎乎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棵乌桕树上的灯笼也不见了,乌鸡婆也不见了,乌鸡婆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了。原野上一片黑暗,死一样的黑暗,石萍身上像是结上了一层冰,她大声尖叫起来。昏红的手电的光柱朝她射了过来,她听到秀秀说,石记者,你怎么啦,你看看我,在这里蹲一会就睡着了。
石萍急促地对她说,秀秀,快回去吧!
秀秀一定不知道她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