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病人是桩苦差事,杜月生出于感恩,也真对师母投入了亲情。他察言观色,细致周到,全心全意侍奉林桂生,一旦师母有什么吩咐就立刻去办,自己连日来废寝忘食。
林桂生的病渐渐痊愈,念及杜月生守护有功,认为他诚实可信、办事称心,就想把他慢慢培养成心腹之人。她以老大姐的态度对待杜月生,在私人场合不让他叫自己师母,也以“桂生姐”相称。她还在家人和朋友面前说:“莫看月生是个孤儿,可面相不俗,额骨蛮高,必有后福。”女主人态度如此,黄公馆内的人们也都对杜月生高看一眼了。
见烟土看清发财路
杜月生博得师母桂生姐的欢心,开始得到一些外派差使,偶尔去戏院等处收取常例钱。他收到这些钱款后,立刻赶回黄公馆,如数上交师母,一文不差。其实,这都是桂生姐在暗中对他进行考察。黄家虽然声势显赫,但内部核心机密不可外泄,所以用下人做大事要慎之又慎,否则会带来极大的祸患。
杜月生驱病辟邪的名声传出之后,黄金荣的好友法租界工部局总翻译曹振声竟然也相信了,借调杜月生去曹府守护生病的曹老太太。杜月生前去守护一个星期,老人家的病竟然也不医自愈。其实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之类的精神作用,但当时的人们认为是杜月生的功劳。
那时候的人们很在乎风水、运气之类的说法,认为运气好的人吉星高照,做一些有风险的事也容易成功;如果是面带晦气、印堂无光的人,那就如同今天人们所讲的“墨菲定律”一样,让他去办事肯定会砸锅。杜月生的头脑和运气都不错,但黄金荣夫妇考察人是相当严格的,还要看他有没有胆略,在关键时刻是否绝对忠诚,所以暂时没有对他委以重任。
杜月生继续做黄金荣的小跟班,就发现这位督察长办公的方式很有特点。黄老板没有大事不去巡捕房,大部分时间是与各界人士往来应酬,至于诸多社会治安问题,他都是在茶馆中处理的。每天早晨黄老板都要到聚宝茶馆喝早茶,这里给他留着专门的座位,很多人早已经在此排队等候。
黄老板从容落座,谈笑几句,手下人就按顺序把等在这里的人一个一个带到他面前。有人陈述冤情请黄老板做主,有人遇到麻烦求黄老板摆平,有人来报告刚刚发生的事件,有人翻出纠缠不清的官司纷争。黄老板胸有成竹、应对自如,根本用不着详说细解,一个表情就是判断,一个手势就是指令,嘴里哼哼哈哈吐出几个字:“好,我知道了。”“这事,我会给你说句话。”“去找某某,他会给你办妥。”就这样,人们竟然都服服帖帖,道谢而去。
在旁边手拿皮包和大衣的杜月生看出门道了:黄老板说话好使是因为言出法随,胆敢不给他面子的人会有大麻烦的,再说,如果不事先把黄老板手下的几个人打点好,连站到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黄老板就像一只八脚大章鱼,触角伸到各个角落,无孔不入。
杜月生见识了黄老板的威势,可黄公馆的经济实力又让他百思不解。
这一年冬天,临近年关,上海的天气特别寒冷,真达到了路有冻死骨的程度。身居暖室,出门时穿着萝卜丝老羊皮袍和玄狐坎肩的黄老板没有忘记穷苦人,大开施舍。
腊月十五这天,黄公馆里一片忙碌,经过人们整理之后,一捆捆崭新的棉衣棉裤,一箱箱的银角子,全都抬出黄公馆,由黄老板亲自出马带队。杜月生也跟着帮忙,起初他还以为是去慰劳当地军队呢,没想到是来到八仙桥附近的宏国寺,寺院外面有一大片空地。
只见这里挤满了人群,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原来是几千名饥寒交迫的乞丐。人们一见黄金荣来了,顿时欢呼雀跃,亲亲热热地喊着“黄老板”,吵闹成一团。黄公馆的家人维持好秩序,让乞丐们一个个上前,不分男女老幼,每人发给一套棉衣、4角洋钱。领取到衣物后就走进寺院,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混到排尾重复冒领。
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将钱物散尽,杜月生暗中盘算,这次冬赈的棉衣棉裤足有3000套,再把银角子折合成银洋,总共花费将近3000元,足够买三四套好房子的。他好奇地问马祥生:“法国巡捕房怎么会拿出这么多钱?”马祥生得意地说:“这个你就不懂了,外国洋佬们哪会这等好心肠?这都是咱黄老板自己家拿出的铜钿。”
“黄老板能用多少薪水,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你以后就知道了。”马祥生冲他一笑,又在关键地方刹住口。
杜月生越想越纳闷:黄公馆养着十几个为“包打听”通风报信的“三光码子”,杂役用人众多,各种开销大得惊人,钱的来路在哪里呢?
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终于让杜月生揭开了这个谜团。
一天夜里,马祥生推醒已经睡着的杜月生,悄悄地对他说:“兄弟,公馆里出事了,从明天起小心点,少和别人说闲话,也别惹老板生气。”睡眼蒙眬的杜月生一听这话吃了一谅,忙问缘由。马祥生说:“堂堂督察的家里竟然出了内贼,黄老板气得直骂娘,但不好明里声张,只嘱咐几个心腹人明察暗访。”
“内贼偷了什么东西?”
“就是那种‘糖年糕’,已经运回家里了,再次点数时竟然少了两块,肯定是自家人干的。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
一听说是“糖年糕”,杜月生当时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这可是黄公馆中最神秘的东西。这种东西运进来,都是在月黑风高的夜间,每到这时黄公馆内一定如临大敌,戒备森严,除了参与工作的人以外,连自家人也不许自由走动、观看。
由于杜月生渐渐得到黄家信任,有一次,他帮着放哨看人,终于亲眼见到这种东西,是用麻袋装着的,里面是一些体积不大的小纸包,包着的就是“糖年糕”,桂生姐打开检验,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出黑红色。
“那种糖年糕很值钱吗?我见过,颜色黑里透红,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祥生知道杜月生很快就会猜出,也不瞒他了,就告诉他这是“印度红土”,也称“福寿膏”,其实就是上等鸦片烟,每一块都值1000块大洋。
第二天,杜月生果然察觉到紧张气氛。一连多日,黄公馆内的下人们个个自危,格外小心,好朋友之间都不敢多说话了,唯恐出什么纰漏把嫌疑弄到自己身上说不清。
过了一段时间,事情还是弄清楚了。原来,黄公馆内有一个参与搬运烟土的用人,他的一位表弟从乡下赶来看望他,就偷偷在路上跟着表哥。这个乡下人见财起意,乘着大家放松看管的一个空当,在半路上从麻袋中偷出两块烟土,就跑去了乡下。他立即卖了一笔钱,匆忙买了一所房,刚刚娶了新媳妇。
“黄老板一定会狠狠惩罚这个家伙吧?”杜月生又向马祥生打听这件事的结局。
马祥生说:“没有惩罚。没想到咱们老板这样宽宏大量,只轻轻说一句‘便宜那个小赤佬了’,就宣布不再追究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从乡下盗土贼的表哥那里透露出一个信息:他的表弟命薄贪财,无福消受,恶有恶报,突然得急病死了。
杜月生听说后心里思忖: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看来,在黄老板面前做手脚是不会被放过的。现在我已经接近黄公馆最重要的工作了,千万要守本分、守规矩。以前总想发财的门路,现在才知道,来钱最快的行当就是贩卖烟土啊。
此时的杜月生还不知道,他现在看到的黄金荣发家谜底还只是冰山之一角。
黄金荣身为法租界的巡捕头儿,全权维护治安,不择手段收敛钱财。起初,死板的洋人按条款办事,虽然给黄金荣很高的薪酬和待遇,却不许他兼职经营自己的生意。桂生姐给黄金荣出主意,采取一系列手段,让洋人明白,如果不按照黄金荣的意思办,租界的安宁就没有保障,谁的生意也别想做好。几番博弈,法国人对黄金荣放宽一切限制。
法租界内比较上讲究的大赌场,都是以黄金荣为靠山,定期给他送上利润分成,相当于今天的送干股。黄金荣特别爱好戏曲,到法租界露脸登台演出的女戏子,一旦被黄金荣看上了,就必须委身于他,否则,流氓地痞就会到现场捣乱起哄,严重时演员还可能被毁容。黄金荣自己也开办戏台,他为这事还引出很大的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半夜运进黄公馆的那些鸦片,也根本不是买来的,而是抢来的。
当时,上等鸦片主要来自国外,尤其以印度红土为大宗,这是帝国主义毒害盘剥中国百姓的生财之道。所以,在法国租界内,洋人表面上禁止烟土买卖,实际上并不认真查禁,反而让交易转入地下,令鸦片身价倍增。对于大小烟馆,租界当局也不加以禁止。上海滩的地痞流氓见“土商”们牟取暴利,眼睛红得流血,抢劫烟土也就成了最赚钱的生意,为此都不惜以性命相博。
黄公馆的人也加入了抢土的行当,有时是直接从“土商”手中抢,有时是在黑吃黑之上再吃黑,从那些抢烟土的劫匪手中再次抢来。烟土成麻袋地秘密送进黄公馆,经黄金荣转手,变成大把大把的黄金、白银。正是依靠这种亦官亦盗的身份,黄金荣稳发横财。当然,黄金荣也在各方黑势力中进行调解,尽量减少租界内流血案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