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纸坊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但是敏感的李娘子这两天已经发现了李想的不妥。她从来都是个直爽的人,便找到李想,直截了当的问他“阿弟这些天怎么了?我见你心事重重的。”
李想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李娘子不等他回答,却接着说道“你看我的眼神不对!过去对我,你有敬重有感激也有钦佩,可你现在看我,那眼神儿却躲躲闪闪的,竟是不敢直接看我。从那天知州过来,你就开始不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一呆,李娘子的形容十分的贴切。他现在看李娘子,可不就是躲躲闪闪的?尊敬,崇拜,以至于不敢直视,这可是真正活着的伟人啊!
李想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更不会骗对自己好的人,何况,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许多事情他就是想做,也不知道从何做起,那还不如干脆就把真相告诉当事人的好。
思索了一下,李想缓缓的说“知州那天,唱了阿姐填的一首词,那首词,我过去听过。”
李娘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意识到李想说的“过去”,并不是前几日,前几个月听她或者他的丈夫唱过,而是——他在千年后的过去。
李娘子愣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你过去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没人会告诉你,那么你现在是知道了?”
李想闭上眼睛,又缓缓的睁开,慢慢的说“你的名字,叫做李清照,你的丈夫,叫做赵明诚,你们夫妻二人,耗尽了一生的心血,作了一部《金石录》,然而你最终青史留名却不是因为这本书,而是因为你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女词人。”
李娘子听罢一愣,思忖了片刻,她缓缓的摇头道“只凭几首儿女情长的词句,或许能让我留下点名气……可你说的是最有名,李想,我后来,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沉默了半天,才慢慢的说“国破家亡。”
李娘子呆立当场,好半天,才艰难的问了一句“良人呢?”
李想眼圈有些红,轻轻的说“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你一个人,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带着多年收集的书籍文物,四处流亡,孤孤零零地度过了后半生……”
李清照呆了好一阵子,轻轻地问李想“阿弟,你能把这些事情,跟我和良人,仔细说说么?”
李想点头,他既然选择坦诚相告,自然就不会再遮遮掩掩的说一半儿藏一半儿,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也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知道个大概,总比什么也不知道的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赵明诚,李清照,还有李想这三个人,现在却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这世界上的事情大体如此,若知道自己家房子要失火了,这可以防备,可要是自己国家会被外族侵占,这哪里是一般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明诚尤其懊恼,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郎,你是怎么学的史?前几天还说我大宋起码还有一二百年的国祚,这会儿怎么我们夫妇有生之年就要国破家亡!”
李想慢吞吞的说道“你当时问我的是大宋还有多少年,我没有说错的。虽然两位皇帝被俘,可是不是又有了新君么?只是换个地方做国都,国号还是宋,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了一二百年……”
赵明诚被他噎的够呛,哆嗦着手指说了好几声“你……”还是李清照更了解李想,忙替他解释“良人莫生气了,阿弟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还能专门哄你不成。前阵子他自己个儿都没弄清咱们现在是什么具体时间呢,让他怎么说这些事儿,再说你问的话他难道答错了不成。”
赵明诚也知道李想不是有意的,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你只知道事情在靖康年间发生……可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年号会变成靖康啊!这确实不怪你,不怪你。”这么说着,眼圈儿却红了“大好的河山,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到金人手中么?”
接下来的日子,赵家陷入了让下人们无法理解的低气压中。
赵明诚没心思写书,李清照也没心思造纸,两人除了愁,还是愁。李想告诉他们的时间,只有大体的轮廓,没有具体时间,没有确切过程步骤,他只知道事情发生在徽宗退位以后,哦,对,徽宗就是现在的皇帝赵佶,据说他死后谥号是徽,“元德充美曰徽”天知道这位道君皇帝哪里算得上是元德充美了!从他继位,正经事儿就没见他做过几件,随便一数全是各种糊涂事儿混账事儿,亲小人远君子是他鲜明的写照,荒淫无道闹得民怨沸腾那是一点都不夸张。好吧,这些都正常,皇帝总是有英明的就有昏庸的,可是这货居然最后把国家给弄亡了!身为一个皇帝,向敌国俯首称臣这算什么事儿……
而且让他们觉得十分丢脸的是,一向厚道的李想对这件事的评价“中国历代,亡国的皇帝几十个,不过论起没骨气,这两个人绝对是排的上号的,所以后人才说北宋人没骨气是自上而下的……”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率啊!赵明诚跟李清照十分郁闷,心里也明白也明白对李想的埋怨其实是他们对自己无力无能的迁怒。
李想工地上的活儿几乎结束了,这几天他琢磨着把半山的那个滑轮组重新改造一下,做成个自助升降梯,这样以后人们推个车也可以走那条路了。那块儿地方实在狭小,如果只弄个爬梯上去,那这条路就依然是废的,不能推车,对去北面邻县的人来说那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村里的铁匠木匠虽然弄不了太大的料,不过这种小部件改装需要的零件还是能做得出的。七月底的时候,一个有着围栏的适合日用的升降平台弄好了,矮崖边还加了个可以直上直下的木头梯子,过往的路人可以顺着梯子爬上或者爬下,然后把小车,行李之类的东西放到平台上通过绞盘给拉上去拉下来。
青柳镇的居民对此非常欣喜,这样子他们去白沙镇就不用绕大圈儿或者只能背着包裹走那条难走的多的山路了。镇子里的牛里正对此十分开心,代表镇子居民给李想送了一头猪跟八只鸡,又安排人专门在升降梯的地方每日给滑轮绞盘上油,监督路人小心使用。
鸡还好说,放到笼子里喂着就是了,想吃随时让厨子杀。猪的问题可就大多了,家里肯定不能养,没地方也太臭;杀掉?家里的厨子哪里会杀猪。于是李想便准备去镇上请人杀,谁知道岳翻一听就笑了“找什么屠子?不过是杀头猪,我就会!”李想十分惊悚的看他,牛里正实在厚道,送来的猪足有二百斤,这么大的一头猪,岳翻这么个小家伙,能杀?
“这有何难,我五哥经常帮邻居杀猪的,我常看着,也没什么难的……”岳翻说着,吧唧了一下嘴“然后我们家就能吃上一顿好的了,爹娘吃得少,五哥也总说他不爱吃肉,大半儿的东西都进了我的肚子……”李想十分无语,岳翻就是个吃货,他真怀疑岳翻的哥哥出去给人杀猪就是为了给他赚点儿肉吃。
包括小桃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岳翻声称会杀猪这件事情持保留态度,但是小岳哥明显对要把头蹄下水送给屠夫一半儿这一点非常不满,坚持一定要由他来杀这头猪。
“我觉得不太对。”李想看着嘴里叼着刀,用胳膊试图把猪压在地上的小岳哥,十分疑惑“难道不该先把猪捆起来?或者让别人帮忙按着?”
小岳哥好容易把猪按趴下,听了李想的话抬起头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我哥哥就是这么杀的,他一手按着猪,就像这样,另一手一刀捅下去,按着猪脑袋就可以放血了!我们村尾那家最肥最凶的公猪,三百多斤,长着獠牙,全村的母猪都是他给配的种,威猛的紧,还不是被我哥一下子就撂倒了……”
李想嘴角抽了抽,这岳家兄弟都是什么怪物,小岳哥的哥哥现在虚岁也才十五吧?三百多斤的猪……
李想扭过头问赵明诚“阿兄,你们这边都这么杀猪么?”
赵明诚也很纠结“我哪里知道该怎么杀猪,这是头次亲眼看。”
李想又去看李清照,这几天瘦了不少的李清照正在走神儿,嘴里似乎嘟囔着“大早晨的,为什么我不去看书,跑到这里看杀猪……”
一边的小桃脸色绯红,眼神迷离“小岳哥真的是无所不能……”
李想确认,在场的这些人根本就没人知道到底该怎么杀猪!好吧,这样的话大概小岳哥是唯一的行家了?大概,大概他的方法是对的?
正想着,忽然只听一声惨叫跟小岳哥的惊叫,抬头一看,那猪早把小岳哥掀翻在地,一溜烟的向远处冲去,地上滴滴答答一路的血。仔细一看,猪的颈肩处露出个刀把,李想急忙去看小岳哥,却见小岳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气急败坏的说“怎么肉这么厚,都找不到喉咙!”说罢冲着肥猪直追而去。其余的人愣了一下,纷纷追着小岳哥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