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好啦,我现在送到画廊去,雨澄姐要一起吗?”白果小心翼翼用布把画包上,准备搬出门。
“当然要去,你一个人搬不了。”说完我脱下裱画时戴的手套,跑进房间抓了件外套,就和她一起搬画。
“你们早点回来啊,否则我晚上没饭吃了!”老师在我们身后嚷嚷,小白果调皮地翻了个白眼。
画廊在市中心,不塞车的话单程就要半个多小时。这间画廊是老师出资开办,但经营的人是他的好朋友裴劭弘先生。说来这裴先生实在可怜,本来人家是在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做高级管理人员的,结果硬是被老师挖来经营这家小画廊,工资连之前的十分之一都没,还得做几个人的活。也难怪每次一有大活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好比这次的拍卖会,他都会像暴走的火龙一样见谁喷谁。
我们刚停了车就听到画廊门口吵吵闹闹的,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群记者团团围着我们化身火龙的裴先生。他一语不发,脸色已经媲美南极冰山下冻存数千万年的恐龙屎了,又冷又臭,眼看着就要爆发了。处理这种状况小白果向来得心应手,赶紧过去领开了记者,我则趁机让裴先生过来帮我搬画,分散他的注意力。
裴先生一见到我们,脸色倒是真的缓和不少,把画般进去交给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处理之后,和我一起到休息室泡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我。我对咖啡因这种东西向来没什么免疫力,淡淡一杯都能整晚瞪着天花板数绵羊到早上,要是泡浓了我会心跳加速坐立难安,严重起来还非得扯上个人跟我说话才能消除那种兴奋感。我伸手接过,不过只是拿来暖手,没有喝。
“现在的记者真是胡搅蛮缠,对他们客气点他们就得寸进尺,给点脸色声音大点第二天早上就能见报,被指言行暴力,真是没天理。”他一口气连喝了好几口咖啡,也不觉得烫。
“裴先生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现在做他们这行也辛苦,挖不到有价值的新闻就没饭吃。”我只能好心劝说,认识四年了,对他我不是特别了解,就连在他面前的言行举止也是毕恭毕敬,好像他是我领导一样。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用叫我裴先生。叫我劭弘就好了。”
“不行啦,你是老师的朋友又是同学,那样叫你总觉得不大好,像乱了辈份。”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着咖啡杯。
“早跟你说过了,他做你老师绝对是误人子弟。你叫我大哥好了,怎么也比裴先生好,我听着都别扭。”他挥挥手,放下杯子又看了看手表,“时间也不早了,我一会儿再去检查下大小事项,还有刚刚那幅画,好了我们叫上小果子一起吃饭吧。”
“啊……可是老师还一个人在家……”想到老师还在那儿翘着二郎腿等我和果果回家做饭,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忍心的。
“他那家伙,别管他,饿不死的。”说完他就走出休息室忙活去了。
这地方完全没有我插手帮忙的份,只会越帮越忙,所以我干脆躲到门口。小白果果然不负众望,三下五除二就打发了记者,正推门进来。
“老师太狡猾了,下次一定要让他亲自体验一下被记者围的滋味。”看来接触过记者群的人都没什么好心情,连小白果都一脸黑。
“他要是真去应付记者那才麻烦,天知道他会搞什么新花样,乱说话。”我和她并肩站在门口看里面的人忙碌。
“还是裴先生好,处事稳重又有责任心对吧?”她边说还边挤眉弄眼的,搞得我完全不知所谓。“你看人家裴先生一看到你连招呼都顾不上跟我打,直接把我往记者堆里一丢就跑去帮你搬画,唉,待遇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听她这口气我怎么就直打冷战呢,小心翼翼地反问她:“你想说什么啊?”
“这还用说吗?他裴劭弘就对你客气对你好,整个画廊上上下下都瞧在眼里,你别跟我说你感觉不到。”
一股热气从脚底心腾腾冒上脸颊,我全身不自在,突然就觉得画廊里暖气开强了些。
“你别乱说,劭弘哥也就是看我笨手笨脚不聪明,比较照顾我。”
“哎哟,还劭弘哥!什么时候变那么亲密了?昨天还听你叫他裴先生呢。”小白果的夸张表情跟演小品的名角有得一拼。
“别闹了,这不是整天裴先生叫得生疏吗?怎么说大家也共事好多年了。”
我打算不再搭理她,说完了就开溜,不管帮不帮得上忙,也去那边凑个热闹,省得她再拿我寻开心。
唉,怎么说也六年了,生活圈子早已不同,已经没有曾经那些敌视我的人了。这六年我在和人对话这方面还是毫无长进,不善言辞,还是像以前和城羽说话那样没志气。
城羽……城羽你在哪里呢?你还在这个城市里吗?我该去哪里找你?
自从我跟着老师学画画之后就起了个笔名,既然我当初留了信翘家,要还是用杨雨澄根本不可能在外面混那么多年,早被爸妈押回岛上了。笔名是老师帮我起的,叫景雨,所有对外发表的作品都是用这个名字,而且我也从未在公开场合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只是画廊的工作人员,加上老师收我做学生也是未曾公开的事情。
我晃到画廊的最右边,那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展览区,用的是童话的主题。这个展区是老师和裴大哥一起设计的,展览的是我的《雨城》。
一组作品一共六张,统一的风格,统一的着色。每一幅画里都是一座下着小雨的童话城镇,用黑色钢笔勾勒,是我最善于表达的颜色。然而每一幅画里都有一道彩虹,是我以前总是梦想能看到的东西。这也是我这么些年来唯一可以在在不破坏画面美感的前提下着色。
下着小雨的城市是可爱的,但更可爱的是那道充满幻想和希望的彩虹。这组《雨城》我用了自己和城羽的名字来命名,总觉得这画能把我们拉近,不管分离多久也终会重聚,就像雨后会有彩虹。
“怎么了?哪里没弄好吗?”裴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看样子该准备的都就绪了。
“怎么会,你和老师一起弄的怎么会有问题。”要我对着他直接叫劭弘哥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但还叫他裴先生又觉得过意不去。
“你就放心吧,明天一定会顺利的。义卖情况好的话你就可以给那群孩子买很多礼物了。”
没错,裴先生说的是怀恩堂里的那群小孩子,一直都是李家夫妇志愿照顾着,那里的神父提供住所。那家并不算是正规的孤儿院,因为规模太小,只算得上是个小收容所。我从医院跑出来之后也都多亏了他们收留才没沦落到睡大街,找到工作搬出来住之后我也不曾忘记他们的照顾,一有时间就会去看他们。
但最近物价飞涨,以至于靠他们夫妇两个人和教友的贡献已经很难维持生计了,正巧碰上老师三年一次的慈善拍卖。这种拍卖会的受益方向来都是大型慈善机构,而我和老师商量了一下,如果我的作品能卖出的话就捐助给怀恩堂,老师一口答应了。
这次用来拍卖的只有老师的作品,其余的都是挂在展厅等待中意的人选购,自从老师答应让我参展之后我就每天都好紧张,怕自己的画没人喜欢。
虽然我很想顾及到在家等吃饭的老师,但很明显裴先生和小白果都没那个理会他的打算,硬是不由分说拉了我去吃旋转寿司。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可想而知老师等不到我们便不可能在家安分呆着,这时候都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
“我说的吧,根本不用担心他,他肯定吃得比我们好。”小白果把外套挂上,换了拖鞋后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给了我一杯。
“谢谢。好啦,明天好忙的,我先洗澡睡了,你可记得抓老师去记者会啊,这次不能再让他落跑搞乌龙了。”没错,老师不喜欢记者会,十次起码被他逃掉八次,收拾残局的永远是可怜的小白果,裴先生还要大发雷霆。
“我都没信心了,反正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相信裴先生也快习以为常了吧。雨澄姐去休息吧。”
道了晚安我便回房间洗澡,躺在床上我怎么也无法安心入睡,翻来翻去,满脑子都是明天拍卖会的幻想场面,设想各种别人对我作品的评价,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买回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是白果冲进来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的,照镜子发现自己竟然有两个可怕的黑眼圈。
在我梳洗的时候白果已经走了,她必须早到,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不像我这个闲人,就算迟到了也完全不影响大局。
虽说如此,我还是匆忙吃了早餐赶过去,就和小白果差了那么半小时出门就遇上了上班高峰,等我到那里的时候画廊已经开了,客人们正陆续进入,门口停了一长串的高级车辆。
这次来的人很多,听说大部分都是社会名流,慈善事业永远都是成功人士趋之若鹜的显摆方式,不管是商人还是明星,有钱了都喜欢做善人,至于真假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了。
画廊的工作人员都各忙各的,裴先生招呼着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小白果则在和记者周旋。我帮不上忙,只能混在客人里面瞎转悠,却始终不敢去看我展区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