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十月,落叶时节,扬州西子湖畔,醉风楼。
一个身穿简陋布衣,相貌可亲的白净男子正坐在二楼之上,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握着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坐在男子对面的是一个红衣翩翩的俏郎君,长得倾国倾城,眉目如画,朱唇如玉。俏郎君没有吃东西,只是用手托着香腮,顺着二楼窗户望向西子湖,看着这一副难得的景色。
男子当然就是沈不换,而“俏郎君”自然是薛芊芊。
沈不换一面吃着,一面饮了一大口酒,说道:“这家酒楼的厨子手艺真的很好,扬州菜的味道的确和兖州菜大不相同。”
“那就多吃些。”薛芊芊美眸流转,为沈不换又添了些菜,但是自己依旧没有动筷。
沈不换低声问道:“你怎么一口不吃?”
薛芊芊望着窗外,说道:“没胃口。”
“你好像有心事,自从进了扬州后就魂不守舍。”
薛芊芊沉默片刻,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沈不换,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辛前辈曾经告诉过我,王神来可以为师,所以我来找他。”沈不换拿起桌上的手帕,先是擦了擦嘴,然后将手上的油腻通通擦去。
薛芊芊叹了口气,说道:“恐怕……”
还没等她说完,突然来了一伙不速之客,轰轰隆隆的上了二楼。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沈不换这里。
于是这人仰着头走了过来,指着沈不换和薛芊芊此时所坐的桌子,趾高气昂道:“吃完了就快走,这地方我家少爷用了。”
沈不换瞧了他一眼,看见那副狗眼看人低的丑陋嘴脸,突然也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于是便准备起身。
想不到薛芊芊却是一动不动,反而伸手示意沈不换坐下,然后说道:“小二,再上几个拿手好菜。”
说罢,她转头看向窗外,仿佛从未看到方才上楼的一群人。
那个丑恶下人见状脸色大变,刚要说话,却发现自己被一只手提溜起来,一把扔到了后面。随后,那群人当中走出一个英俊潇洒,手持折扇,头系纶巾的书生。
他面带微笑,直接坐在了薛芊芊身旁的木椅上,向着沈不换说道:“方某前几日初入扬州,颇是喜欢醉风楼的‘醉风酥’,不知小兄弟有没有尝过,那味道是极好的。”
沈不换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怀好意,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便只好说道:“没有。”
书生一听脸上笑意更浓,便高声说道:“小二,来一盘‘醉风酥’。”
看这架势,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厚脸皮书生是铁了心的要和薛芊芊坐在一起。而他带来的那帮跟班则是纷纷坐在其他桌子的空位上,若是有人胆敢拒绝则免不了挨上几拳头。
薛芊芊一动不动,只管为沈不换布菜,看风景。
这时,书生向着薛芊芊拱手道:“小生方浩然,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周围酒客一听方浩然这个名字,尽皆震惊无比,想不到堂堂状元郎今日竟会与自己坐在同一间酒楼之中。
只有薛芊芊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
沈不换见方浩然尴尬,好心解围道:“他姓……”
刚要出声,却被薛芊芊一口打断:“我叫沈不换。”说完后,还不忘瞪了眼前男人一下。
“千金不换,好名字!”方浩然赞叹道。
沈不换微微挑眉,心想娘给取这个名字可不是因为千金不换,而是不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命。
明明是父母养育之情,怎么到了状元郎口中就成了铜臭。
想到这里,沈不换突然想起阿姐沈不易就在京城教书,而方浩然又是当今状元,于是问道:“不知方公子认不认识沈不易?”
方浩然闻言眼前一亮,心想难道这沈不换和沈不易乃是一对姐妹,于是向着薛芊芊说道:“真是想不到,我与不易在书院中乃是至交好友,今日竟然又能遇见不易的妹妹,实在是有缘。”
沈不换脸色一红,听到姐妹二字不禁无语,同时也有些惊讶方浩然一眼就能识破薛芊芊的男人装扮。要知道,当初沈不换可是抱了芊芊许久才发现她的女儿身。
而薛芊芊见到沈不换这般模样,心想他是担心阿姐处境,于是便也转过脸来,问道:“不知阿姐过得如何?”
方浩然哈哈一笑,说道:“不易乃是当世奇女子,又是天栋院唯一的女教习,恐怕许多学生都偷偷喜欢她呢。”
话虽如此,方浩然却在心中暗自说道,既然沈家姐妹都是绝色,不如一同收入闺中,来个大被同眠倒也不错。
沈不换如今二品功力尽失,但是没了功夫的他似乎在直觉方面更胜一筹。现在的他没有往日里耳聪目明,但是却能本能般的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心怀不轨。
就在方浩然说出沈不易的名字之时,他察觉到了一丝***突然对眼前这名男子提防起来。
薛芊芊问完这句话后,便复又转回头去,不再言语。
到处留情的状元郎倒是不觉得尴尬,反而开始滔滔不绝,说道:“扬州美景莫过于西子,今日天气晴朗,不如我带沈姑娘出去走走?”
说完之后,他看一眼有些憨傻的沈不换,问道:“这位兄台也一同来吧,如何?”
沈不换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方浩然的模样突然心中一片动荡。小时候在兖州,李太白曾经教过一句话,男人学文习武之前,先要学怎么保护女人。
从那之后,沈不换将这句话铭刻于心。一旦听到有旁人说自己娘亲或是阿姐的坏话,便是不要命的冲上去厮打。记得在十岁那年,阿姐正是出嫁的年纪,但是却拒绝了数十家的提亲。故而其中有人散播谣言,说沈不易早非处子,更是靠卖身来养活弟弟。
听到这句话后,沈不换瞒着阿姐,手里拿了根粗长竹竿便偷偷跑了出去,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狠狠打了一架。结果,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就连门牙也掉了一颗。
那一天,自打爹娘去世后,沈不换第一次见到姐姐嚎啕大哭。沈不易说自己没用,然后便发了疯般拿起菜刀冲出家门,挨家挨户的去找那些揍了弟弟的人。
她说,自己受委屈也就算了,谁敢动沈家唯一的男人,谁就别想活!
这件事情,若干年后想起仍会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则是感动。沈不换知道自己在姐姐心中的分量,所以在军队中他比任何人都惜命。他担心自己若是死了,阿姐也会随他而去。
今日,他先是看到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厮,然后又看到一个貌似儒雅的状元郎,不知怎地心里一阵酸痛,他如今虽然身上没有半分武功,但却仍然想要保护阿姐和薛芊芊。
于是他向着方浩然说道:“我与她还有些事情,就不去游西子湖了。”
薛芊芊闻言看向沈不换,见他微微抿着嘴唇,突然露出一个绝美笑容,叹道:“好酸。”
沈不换同样看着薛芊芊,一字一句说道:“还有更酸的,你要不要尝尝?”
“还是不要了。”薛芊芊突然收起笑容,站起身来,然后一脚便踹在方浩然屁股底下的木凳上。
大名鼎鼎的状元郎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众多护卫见状一拥而上,将自家少爷扶起,然后将沈不换和薛芊芊围在中央,摩拳擦掌,面色不善。
薛芊芊冷笑道:“一个小宗师,三个二品,四个三品,也敢这么放肆,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许对不换姑娘无礼!”方浩然按下胸中怒火,仍然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心想先吃些亏,等搞到手了再说,于是说道:“不知沈姑娘为何踢我?”
薛芊芊板着脸反问道:“我何时允许你坐在这里了?”
方浩然顿时哑口无言。
一众手下见状纷纷动手,一时间刀剑之光在醉风楼中交错,乱七八糟,将大好景光弄得纷乱。
薛芊芊一动不动,只是看了其中修为最高的小宗师一眼,那人便觉得有数百把刀刺入眼中,忽的七窍流血。
众人见状赶忙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姑娘好功夫。”方浩然赞叹道,然后说了句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书童紧随其后,说道:“少爷,要不要叫些军部的人来,看她能不能一力破了千甲!”
方浩然摇了摇头,冷笑道:“哼哼,沈家姐妹倒是火爆脾气,一个敢用戒尺打我,另一个敢踢我。不过我不急,待到王神来收我为徒,自有她们姐妹二人求我的时候!”
待到状元郎走了,沈不换看着桌上新上的菜肴,突然却没了胃口,闷闷不乐。
薛芊芊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好有趣。”
沈不换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听他一口一个沈姑娘来气。若不是我没了武功……”
突然,一块肥而不腻的鸡肉塞到了他的嘴里,没有让剩下的话说完。
薛芊芊放下筷子,摸了摸沈不换的眉心,说道:“在我眼里,你比一品还要一品。”
沈不换嚼着嘴里的肉,突然觉得美味无比。
然后,薛芊芊一把将刚上来的“醉风酥”扔到了楼下,似乎正好砸到了那个状元郎。
她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小二,说道:“银子算我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