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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怪客(2)

他腰下弯的时候,眼泪已随着鲜血、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现在你至少要躺十五天了。”年轻人微笑着,突又反手挥拳。

后面已有七八个人同时扑过来,这里现在也已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并不怕在这里杀人。

七八个人手里都已抄出了杀人的武器,有斧头,也有刀。

这年轻人的手就是武器。

他的手粗糙坚硬,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属于这么样一位绅士的。

他反手挥拳时,整个人突然凭空跃起,他的脚已踢在一个人的下巴上。

下巴碎裂时发出的声音,远比鼻梁被打碎时清脆得多。

但这声音也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淹没了,他的手掌已切在这个人的锁子骨上。

胡彪已勉强抬起头,看着他举手投足间已击倒了三个人,突然大喝:“住手!”

他说的话在这些人间也已是命令。

除了已倒下去的三个人外,别的人立刻退下去。

“朋友高姓大名,是哪条路上来的?”他已看出这年轻人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朋友你烧的是哪一门的香?拜的是哪一门的佛?”

“我烧的是蚊香,”年轻人还在微笑,“但也只有在蚊子多的时候才烧。”

胡彪目光闪动:“朋友莫非和老八股的那三位当家的有什么渊源?”

“老八股我一个也不认得,洋博士倒认得几个。”

胡彪冷笑:“朋友若是想到这里来开码头的,就请留下个时间、地方来,到时我们老大一定会亲自上门去拜访讨教。”

“我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这次他好像听懂了,“这位姑娘今天晚上也会住在那里。”他看着红玉微笑。

胡彪铁青的脸已扭曲——红玉已躲在墙角,居然也在笑。

“我本来应该让你躺三十天的。”年轻人拍了拍衣襟,“看在这位姑娘分上,对折优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答应过送给她的钻戒。”

红玉扭动着腰肢走过来,媚笑着:“我的钻戒现在还要他送?”

年轻的绅士拉过了她:“钻戒归他送,人归我,旅馆账恐怕就得归他们的老大去付了。”

04

黑豹赤裸裸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已绷紧。

胡彪就像是一摊泥般,软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还在不停地流着冷汗。

他却连看都没有看胡彪一眼,胡彪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夜已很深,楼下的大自鸣钟刚敲过三响。

黑豹动也不动地坐着,凝视着左腿上已用纱布包扎起来的枪伤,冷酷的眼睛里,居然仿佛带着种前所未见的忧郁之色。

这枪伤虽然并不妨碍他的行动,但若在剧烈打斗时,总难免还是要受到影响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忽然问。

其实胡彪已将那个人的样子形容过一遍,但他却还要问得更详细些。

“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胡彪回答,“衣着穿得很考究,派头好像跟高登差不多,却比高登还绅士得多。”

黑豹突然握紧双拳,重重一拳打在沙发扶手上:“我问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不是他的派头。”

胡彪的头垂得更低,迟疑着:“他长得并不难看,脸色发白,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但出手却又狠又快,而且显得经验很丰富,除了老大之外,这地方还很难见到那样的好手。”

黑豹的脸色更阴沉,更空疏,拳头却握得更紧,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他怎么能出来的?……”

胡彪不敢搭腔,他根本不知道黑豹嘴里说的“他”,是个什么人。

“绝不会是他。”黑豹忽又用力摇头,“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以前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胡彪附和,“他说不定也跟高登一样,是从国外回来的。”

“你问过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胡彪忽然想到,“好像也正是高登以前住的那间房。”

黑豹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缩。

“你想他……他会不会是替高登来复仇的?”胡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黑豹突然冷笑:“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他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

他忽然大声吩咐:“秦三爷若还没有醉,就请他上来!”

秦三爷叫秦松,是“喜鹊”的老三,也就是那个笑起来很阴沉、很残酷的人。

他没有醉。

他常喝酒,却从来也没有醉过,这远比从不喝酒更困难得多。

黑豹找他,就因为黑豹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

两分钟后他就已上来了,他上来的时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齐,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

黑豹目中露出满意之色道:“你没有睡?”

“没有。”秦松摇摇头,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变,所以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向都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以前张老三手下那批人,现在还找不找得到?”黑豹问。

“是不是他带到虹桥货仓去的那一批?”

黑豹道:“对。”

“假如是急事,我三十分钟之内就可以找到他们。”

“这是急事。”黑豹断然地道,“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带他们到百乐门的四楼查房去,找一个人。”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赤裸着的。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秦松只听,不问。

他们以前本来虽然是很亲密的兄弟,但现在秦松已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松知道能保持这个距离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

“先问清他的姓名和来意。”黑豹的命令简短而有力,“然后就做了他。”

“是。”秦松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立刻转过身。

黑豹目中又露出满意之色,他喜欢这种只知道执行他的命令,且从不多问的人。

“等一等,”黑豹忽然又道,“他若是姓罗,就留下他一条命,抬他回来。”

说到“抬他回来”这四个字时,他语气加重,这意思就是告诉秦松,他见到这个人时,这个人最好已站不起来。

他相信秦松明白他的意思。

秦松执行他命令时,从未令他失望过一次。

05

红玉躺在干净的白被单里,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从屋顶照下来的灯光,使他的脸看来更苍白。

他现在仿佛已显得没有刚才那样年轻,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眼角似已现出了一条条在痛苦的经验中留下的皱纹。

可是他眼睛里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他眼睛本来是明朗的、坦白的,现在却充满了怒意和仇恨。

红玉忽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轻抚着他坚实的胸膛,“是绅士,是流氓,还是个被通缉的凶手?”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见,但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他在想什么?是为了什么在悲痛?

是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还是为了一个将他出卖了的朋友?

“你到这里来,好像并不是为了找酒和女人的。”红玉轻轻地说,“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忽然转过头,瞪着她,锐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

红玉忽然觉得一阵寒冷:“我并不知道你的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她已发现这个人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无论谁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在尽力解释。

“我只不过觉得你并不是来玩的,而且你看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烦恼。”

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每个女人好像都有很多心病。”

他的手已滑入被单下,现在他的动作已不再像是个绅士。

红玉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不停地扭动着腰肢,也不知是在闪避,还是在迎合。

“不管怎么样,你总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而且很够劲。”

她忽然用力紧搂住他,发出一连串呻吟般的低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也用力抱住了她,目中的痛苦之色却更深了。

然后他忽又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个人,他忽然开始兴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红玉的手脚立刻冰冷,全身都缩成了一团,道:“一定是胡老四的兄弟们来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用不着害怕。”他微笑着站起来,“他们并不是可怕的人。”

“他们也许并不可怕,但他们的老大黑豹……”提起这名字,红玉连嘴唇上都已失去血色,“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是个杀人的魔星,据说连他流出来的血都是冰冷的。”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她的话,正在穿他的裤子和鞋袜。

“假如来的真是黑豹,你一定要特别小心。”

红玉拉住了他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年轻人竟有了一种真正的关心。

这年轻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我会小心的,现在我还不想死。”他的笑容中也露出种悲愤之色,“现在我还不想从楼上跳下去。”

敲门声已停了。

敲门的人显然很有耐性,并不在乎多等几分钟。

主人也并没问是谁,就把门开了,门开的时候,他的人已退到靠墙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个站在门口的人。

“我姓秦,叫秦松。”这人笑的时候,也会令人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就是胡彪的老大?”

秦松微笑着摇摇头:“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老大是谁,至少红玉姑娘应该已告诉你了。”

他说话的态度客气而有礼,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接而锋利。

无论谁都会感觉到他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他对这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很多人告诉我很多事。”这年轻人也和他一样,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我并不是一定要每句话都相信。”

秦松又微笑着点点头,忽然问:“朋友贵姓?”

“我们是朋友?”

“现在当然还不是。”秦松只有承认。

“以后恐怕也不会是。”年轻人淡淡道,“我喝了胡彪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他的兄弟当然不会把我当作朋友。”

“那么你就不该冒险开门让我们进来的。”秦松笑得更阴沉。

“冒险?”

“在这里,一个人若不是朋友,就是仇敌。你开门让你的仇敌进来,岂非是件很危险的事?”

年轻人又笑了:“是你们危险,还是我?”

秦松突然大笑:“胡老四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他笑声突又停顿,凝视着对面的这个人:“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教。”

“我在听。”

“你喝了胡老四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的酒和女人都是最好的。”年轻人笑着说,“我恰巧又是个酒色之徒。”

“只为了这一点?”秦松冷冷地问。

“这一点就已足够。”

秦松盯着他的脸:“你常常为了酒和女人打碎别人的鼻子?”

“有时我也打别的地方,只不过我总认为鼻子这目标不错。”

“你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年轻人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也很想打破我的头,要打人的人,通常就得准备挨揍。”

秦松冷笑:“你现在已准备好了么?”

他的人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向后面退出了七八步,他退得很快。

就在他开始向后退的时候,门外就已有十来条大汉冲进来。这些人其中有南宗六合八法的门下,也有北派谭腿的高手。

年轻人仿佛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职业性的打手,远比刚才他打倒的那三个人还要难对付得多。

但是他却还是在微笑着:“像你们这种人若是变成残废,说不定就会饿死的。”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要你们饿死,可是我出手一向很重。”

他微笑着站起来,已有两只拳头到了他面前,一条腿横扫他足踝。

他轻轻一跃,就已到了沙发上,突又从沙发上弹起,凌空翻身。他拳头向前面一个人击出时,脚后跟也踢在后面一个人的肋骨上。

然后他突又反手,一掌切中了旁边一个人颈后的大动脉。

他出手干净利落,迅速准确,一看明明已击出的招式,却又会突然改变。

他明明想用拳头打碎你鼻梁,但等你倒下去时,却是被他一脚踢倒的。

他明明是想打第一个人,但倒下去的却往往是第二个人。

四个人倒下后,突然有人失声惊呼:“反手道!”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反手道”,一个是罗烈,一个是黑豹。

难道罗烈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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