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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互斗心机(1)

朱泪儿听了俞佩玉的话,又怔了怔,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又跺着脚道:“你难道认为我那话不该说的?你心里难道不是只有林黛羽?我难道说错了?难道错怪了你?”

俞佩玉什么话也不说了。

哭了半晌,朱泪儿似也觉得哭够了,喃喃道:“也许是我错了,我又多嘴,又好哭,又时常说错话惹你生气,你为什么还不抛下我一个人走呢?”

俞佩玉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朱泪儿也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不说话岂非正是对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俞佩玉知道走出地道就是那荒凉的庙宇,俞放鹤的属下们掳走了唐无双,杀了唐瑀,也就在那庙宇,俞佩玉初次见到郭翩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被情所苦的少女钟静来。

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呢?是生是死?

他又想起了银花娘,想到她凄惨的结局,于是金花娘、铁花娘、金燕子,这些人的面目似又已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他更忘不了林黛羽。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黯然忖道:“她们的遭遇都如此不幸,难道真是因为我害了她们么……”

和他认识的女孩子,好像没有一个是快乐幸运的。

这是为了什么呢?

绝世的美人,常常会被人认为是“祸水”,那么像俞佩玉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又该算什么呢?

祸土?

俞佩玉自己也不知是该大哭一场,还是该大笑三声。

地道的出口是个可以旋转的石盖子,所以移动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息,何况,外面是荒山野庙,杳无人迹,就算有声音也没有关系。

但俞佩玉还是很谨慎,他先将石盖移开一线,外面更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纵有星光月色,也照不到这里。

而黑暗与静寂又永远是最好的伴侣,除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俞佩玉什么都听不到,风也已住了。

俞佩玉这才拉着朱泪儿走了上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一人悠然笑着道:“两位现在才来么?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俞佩玉一惊,后退,但灯光突明。

朱泪儿失声道:“杨子江,你倒也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杨子江微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两位特别有缘。”

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大罐酒,几包油腻腻的菜,还有一盏灯,一个火折子。

他笑着接道:“酒菜都是我自唐家顺手牵羊带来的,虽然酒菜已冷,但既然没花钱,也只好将就些了,来来来,两位且来共饮一杯。”

俞佩玉静静地瞧了他半晌,微笑道:“多谢。”

他竟真的走过去坐了下来,举杯一饮而空,朱泪儿想抢过来先喝一口,却也来不及了。

杨子江大笑道:“俞兄,你武功实在不怎么样,长得也未必比我英俊多少,但你实在比我沉得住气,这点连我都不能不佩服你,来,我敬你一杯。”

他忽又向朱泪儿一笑,道:“朱姑娘也请放心,酒里面没有毒的,我杀人的法子多得很,用不着下毒。”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淡淡道:“但我杀人的法子却只有一个,就是下毒,随时随地都能下毒,被我毒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来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忽然向杨子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已在你手里这杯酒中下了毒了,你信不信?”

若是别人说这话,杨子江说不定立刻就会大笑将手里这杯喝下去,但这话是“销魂宫主”的女儿说出来的,那分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杨子江望着手里这杯酒,还是笑着道:“你若真的在这杯酒里下了毒,就不会告诉我了,是么?”

朱泪儿嫣然道:“你为何不试试呢?”

杨子江怔了怔,就算明知这杯酒里没有毒,也喝不下去了。

朱泪儿道:“你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吗?”

杨子江道:“我胆子本来的确很大的,可是被人一激,反而会变小。”

朱泪儿用两根手指将他手里的酒杯拈了过去,将杯中的酒倒在俞佩玉杯子里,笑嘻嘻道:“酒糟蹋了可惜,他既然不喝,你就喝了吧。”

俞佩玉笑了笑,一饮而尽。

朱泪儿笑道:“你看,酒里根本没有毒的,你为什么不敢喝呢?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我都替你难为情死了。”

杨子江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道:“做人还是小心些好,何况,有酒自然要先敬客人。”

他又从罐子里倒出杯酒,道:“这杯酒我总可放心喝了吧。”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不错,这杯酒里没有毒,你赶快喝吧。”

杨子江望着这杯酒发了半晌愣,笑道:“我喝多了酒会发酒疯,还是少喝两杯吧。”

朱泪儿娇笑道:“你看,我说酒里有毒,你也不敢喝,说酒里没毒,你也不敢喝,我要怎么说你才敢喝这杯酒?”

杨子江笑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喝了。”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我救了她性命,她却连一杯酒都不让我喝,看来人是的确救不得的。”

朱泪儿忽然沉下脸,道:“谁叫你救我们的?你杀了唐珏,杀了金花娘,杀了铁花娘,为什么不杀我们?反来救我们?”

杨子江微笑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杀你才觉得高兴么?”

朱泪儿冷笑道:“你没有打我们的主意,算你聪明,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

杨子江道:“我杀人倒并不问有没有麻烦,只问那人该不该杀。”

他忽然沉下脸,道:“我问你,一个人为了要娶婆子,就六亲不认,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要出卖,这种人该杀不该杀?”

朱泪儿道:“这……这是你们逼他做的,怎么能怪他?”

杨子江道:“我若逼你杀俞佩玉,你肯不肯?”

朱泪儿大声道:“我当然不肯。”

杨子江道:“这就对了,我逼不逼你是一回事,你肯不肯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珏对他的家人若和你对俞佩玉一样忠心,我们逼他又有何用?”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金花娘呢?你为什么……”

杨子江截口道:“金花娘?我几时伤过她一根寒毛?她自己要殉情自杀,与我又有何关系?世上像她这种愚蠢的女人很多,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那难道也怪我吗?”

朱泪儿冷笑道:“你推得倒干净,如此说来,你倒是个好人了?”

杨子江笑道:“那倒也不敢当,只不过,不该杀的人,就算求我杀他,我也懒得动手的。”

朱泪儿眼睛一瞪厉声道:“那么铁花娘呢?她又有什么该杀之处?”

杨子江道:“铁花娘?谁说我杀了她?”

朱泪儿道:“我说的。”

杨子江道:“看到我杀她了么,你看见了她的尸身么?你怎知道她已死了?”

朱泪儿冷笑道:“我用不着亲眼看见,也知道她已死在你手上。”

杨子江道:“她若没有死呢?”

朱泪儿道:“她若没有死,我就……就将这酒罐子吞下去。”

杨子江笑了,道:“酒罐子是万万吞不得的,否则别人见到你的肚子那么大,心里一定会奇怪,没出嫁的姑娘怎会怀了双胞胎。”

朱泪儿红着脸怒道:“谁说我的肚子大?”

杨子江道:“肚子里若是装了两个罐子,怎么会不大呢?”

朱泪儿又不觉怔了怔,道:“两个罐子?哪里来的两个罐子?”

杨子江悠然笑道:“姑娘已经有了个醋罐了,再吞个酒罐子下去,不是两个罐子是几个?”

一个女孩子若是说不过别人时,不是大哭大闹,就要装佯撒赖,歪理讲上十八篇,讲到别人头大如斗,投降认输为止。

只可惜朱泪儿也知道对付杨子江这种人,什么都没有用的,她瞪着眼生了半天气,自己只有笑了,道:“好,算我说不过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个标准的长舌妇,无论谁遇到长舌妇,都只有自认倒霉。”

俞佩玉忽然笑了笑,道:“杨兄在这里相候多时,难道就为了要和她斗嘴么?”

这次杨子江也怔住了。

朱泪儿想尽千百计,都拿他没法子,谁知俞佩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杨子江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这话果然不错,看来从今以后,我对俞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视了。”

俞佩玉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杨子江只有自己顿住笑声,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只为了知道俞兄是位诚实君子。”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伪君子,但像俞兄这样不折不扣的真君子,在下还是一向佩服得很。”

俞佩玉道:“不敢。”

杨子江道:“尤其像俞兄这样少年老成,忍辱负重……”

朱泪儿忍不住叫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马屁再拍下去也没有用的,他反正还是那两个字,‘不敢’。”

杨子江干笑两声,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一件事,像俞兄这样的诚实君子,想必不至于以虚言相欺的。”

俞佩玉果然还是微笑着道:“不敢。”

杨子江道:“在下只想请教俞兄,那唐无双究竟是谁杀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杀的?她为何要杀他?是否已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却又是怎会知道的?”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杨子江目光灼灼,瞪着俞佩玉道:“那么就算在下请教俞兄五件事吧。”

俞佩玉缓缓道:“杨兄既然不耻下问,在下自然不敢以虚言相欺,只不过……”

杨子江道:“只不过怎样?”

俞佩玉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朱泪儿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可以不骗你,但也可以闭上嘴不说话,我现在才发现这真是对付长舌妇的好法子。”

杨子江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你不说。”

朱泪儿也跳了起来,瞪眼道:“不说又怎样?”

杨子江脸色渐渐发青,朱泪儿只道他毕竟还是要出手了,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只因她也知道他若出手一击,必定非同小可。

谁知杨子江忽又笑了,道:“俞兄既然不肯说,就算在下没有问吧。”

朱泪儿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在下实在想和俞兄交个朋友,俞兄若肯移驾到寒舍去喝两杯,在下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朱泪儿吃惊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杨子江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岂能例外。”

朱泪儿道:“不错,连老鼠都有个洞,何况你,但你的洞在哪里?”

杨子江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小妻炒的两样小菜,也还颇能下酒。”

朱泪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杨子江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则小老鼠哪里来呢?”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究竟在搞什么鬼?连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可是我又真忍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肯嫁给你这怪物。”

杨子江道:“不知俞兄也肯赏光么?”

俞佩玉笑了笑,还未说话,朱泪儿已抢着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吗?”

杨子江抚掌道:“姑娘既然这么说,俞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其实俞佩玉也很想去瞧瞧的,他发觉杨子江这个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而且简直很有趣。

这种人的邀请,只怕谁也无法拒绝的。

杨子江的家果然不远,他们走到那里时,天还未亮,只见山麓下有茅屋三五,屋顶上居然还有炊烟袅袅四散。朱泪儿眨着眼道:“看来你老婆倒真勤快,这么早就起来煮饭了。”

杨子江道:“这只因她也知道要有贵客临门,自然要早作准备。”

朱泪儿讶然道:“她难道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杨子江笑道:“不瞒两位,今日在下若不将两位带回来,她就绝不会放我过门的。”

朱泪儿更糊涂了,道:“她为什么一定要你将我们带回家来,难道她还会认得我们不成?”

杨子江笑而不答,像是愈来愈神秘了。

朱泪儿道:“喂,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子江笑道:“我这法子是跟俞兄学的,这就叫现学现卖。”

朱泪儿恨道:“好,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马上就会知道。”

茅屋外的竹篱上爬满了长青藤,柴扉是虚掩着的,小园中的菊花开得正盛,在夜色中看来又别有一番风姿。

杨子江含笑揖客,看来居然真的像是个殷勤的主人,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搞什么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小厅迎门处摆着个神案,供着“桃园三结义”和观音大士的神像,前面端端正正摆着张八仙桌。

这正是标准的农家草堂的摆设,朱泪儿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有何异状,也就因为没有异状,她心里反而更奇怪。

杨子江说什么也不像是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人。

只见桌子上果然摆满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还在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大锅稀饭,一大罐酒。

朱泪儿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折腾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实在饿了,边吃边笑道:“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艺的确不错,娶到个会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气。”

杨子江笑道:“这些粗菜,只怕不对两位的口味。”

俞佩玉道:“嫂夫人呢?为何不请出来让我等拜见拜见。”

杨子江道:“她只怕还在厨房里忙着哩。”

只听内堂果然有刀勺之声传了出来。

俞佩玉道:“菜已这么多了,嫂夫人若还要忙,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杨子江道:“有贵客来了,她自然要特别卖力。”

俞佩玉笑道:“难道贤伉俪一定要胀破我们的肚子吗?还是快请嫂夫人出来吧。”

杨子江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若有别人在旁边看到这情况,听到他们说的话,一定要以为这是乡下夫妇在接待城里来的阔亲戚。

别人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三人嘴里说的虽是平常已极的家常客套话,心里想着的却是最复杂诡秘的事。

当然更没有人会想到坐在这个地方吃饭聊天的三个人,一个是身负奇冤,忍辱负重,在江湖中也不知惹起了多少风波的武林世家子,一个是忽正忽邪,行事诡秘,而又身怀绝技的神秘江湖客,而另一个竟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若真有人在旁边瞧着,知道了这三人的真实身份后,只怕就要骇得掉头就走,落荒而逃,杀了他也不敢回来了。

只听杨子江笑道:“丑媳妇迟早难免见公婆,你还是出来吧。”

厨房里果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炒好了这碟虾仁,我就出来了。”

朱泪儿眼睛已直了,道:“这是谁的声音,听来的确熟得很。”

杨子江笑道:“既然熟得很,你为何还听不出呢?”

朱泪儿道:“在油锅旁边说话,她的声音自然要被熏得变了些,否则我一定听得出。”

俞佩玉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就在这时,门帘已掀起,已有个青衣妇人捧着盘热气腾腾的炒虾仁盈盈走了出来。

看到了她,俞佩玉和朱泪儿才真的怔住了。

杨子江的妻子竟是铁花娘。

这实在是令人梦想不到的事,就算厨房里忽然走出个三头六臂的母夜叉来,也都不会令他们更吃惊了。

朱泪儿张大了嘴,连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下来——下巴虽然没有掉下来,但她刚放进嘴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却掉了下来。

铁花娘红着脸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们莫要见笑。”

俞佩玉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气。”

他虽然很沉得住气,这时也难免张口结舌,这“嫂夫人”三个字,他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说出来的。

铁花娘的脸更红了,道:“虾仁要趁热吃,俞公子也莫要客气才好。”

俞佩玉道:“是,是,是,我不客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先用虾仁塞住嘴。

无论如何,俞佩玉总算还是能沉得住气的,但朱泪儿却怎么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真的嫁给他了么?”

铁花娘抬起了头,含笑望着她,缓缓道:“一个女人迟早总要出嫁的。”

朱泪儿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摇着头叹道:“我真不懂,你怎会嫁给这怪物的?”

杨子江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却一点也不怪,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否则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样,只有看着俞兄才顺眼,那岂非糟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么样?也不知谁有口福尝得到。”

朱泪儿长长吸了口气,道:“你用不着激我,我既然输了,自然会将酒罐子吞下去,小小一个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么了不起,在我看来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杨子江失笑道:“你若真有这本事,我们真佩服你了。”

朱泪儿道:“好,你瞧着吧。”

她居然真的将酒罐子捧了过来,杨子江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因为他也知道这女孩子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说不定真会将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只见朱泪儿捧着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

杨子江道:“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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